第636章不值得（4000字）

  甲二抬頭看著來人。

  他頭戴鬼面獠牙的面具，身材高大頎長，身姿英挺矜貴，從起斑白的頭髮看來，應是年過五旬。

  他只著黑衣，不見盔甲。如此裝扮置於身在刀光劍影中，若非是蠢，便是對自己的武功有著極大的自信。

  很顯然，他是後者。

  甲二出聲問道，「你是鬼面將軍？」」

  那人沒有回答甲二的話，甚至不曾看他一眼，便信步走向慶明帝。

  他步伐悠閒，似閒庭信步，與此時的劍拔弩張格格不入。

  慶明帝從他出現，便一直盯著他。

  「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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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明帝首先出聲。只有晉王，能有如此讓人胸悶氣短的氣度。

  可他想不明白，鬼面將軍是晉王？晉王和太子一直視同水火，怎麼如今還合作起來了？

  趙承淵將臉上的面具揭開，露出一張如同謫仙的俊臉，他面帶微笑，「皇兄終於猜對了。」

  慶明帝臉色沉鷙，他不是沒想過鬼面將軍是晉王，可西北大戰時趙承淵在襄平府是做不得假的，腿骨都是斷的，他如何做到同時出現在兩地的？

  還有之前西北有鬼面將軍傳聞的時候，他也曾查過晉王的行蹤，大多數時候是在晉州，那麼多官員都見過，暗衛們也見過。

  西北的局勢瞬息萬變，慶明帝不信趙承淵能在千里之外運籌帷幄。

  他這些年一直防著趙承淵，可千防萬防，最終還是沒防得住他！

  只怪自己心太軟，又要顧忌悠悠眾口，沒有在趙承淵年幼時便多花些心思斬草除根！

  慶明帝看看趙宸，又看看趙承淵，譏諷道，「你和太子合夥謀反，卻不知若是贏了，你們倆誰來坐這龍椅？」

  他們倆一個是儲君，一個又煞費苦心謀劃，他就不信，他們能甘心為他人作嫁衣裳！

  人心都是自私的，何況他們之間還有韓攸寧。他就不信太子沒有登上那至高之位將韓攸寧奪過來的心思。他也不信趙承淵會不忌憚太子會有這個想法。

  趙承淵微微一笑，「本王和太子誰來坐龍椅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坐。皇兄，我們之間的帳，今日要好好算一算了。」

  「算帳？」慶明帝指著他們的身後，「就憑京郊大營這兩萬兵馬？且不說他們的戰力，他們都是世代戍衛京城的將士，如今知曉進宮不是為了勤王而是要做亂臣賊子，肯不肯為你賣命還兩說！」

  趙承淵憐憫地看慶明帝直搖頭，「皇兄到此刻還沒想明白嗎？他們穿著京郊大營的戰衣，你便當真以為他們是京郊大營的兵馬？本王又如何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自己無法掌控的人身上。」

  慶明帝臉色驟變，「他們是你的私兵！」

  難怪，難怪太子如此有恃無恐！

  可是怎麼可能，這些兵馬剛剛長途奔波，又經歷一場大戰，難道不修整的嗎！大戰結束不過一個白日，可從燕嶺到京城一百里，中途還要隱匿行蹤，更換戰衣，他們怎麼可能來得及！

  趙承淵微笑，「正是。他們在燕嶺將皇兄的五萬龍衛剿滅，便馬不停蹄奔赴京城，再由皇兄親自將他們迎進城，來造你的反，奪你的位。」

  後面傳來一陣鬨笑聲。

  是趙承淵的私兵們的笑聲。

  笑聲放肆又洪亮，充滿嘲弄，如同轟隆隆的炸雷滾過，在慶明帝耳邊轟隆隆滾著，震耳欲聾。

  慶明帝喉嚨滾動，口中一片腥甜。

  若是京郊大營的兵馬，他還有勝算，可對方若是鬼面將軍的兵馬，哪怕御林軍和龍衛合力，怕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成郡王望著身前的御林軍，還有那邊一直猶豫不決的劉副統領，沉聲道，「你們可還以為，太子方才沒有強攻皇宮，只是為了誆騙你們？這些兵馬不過四萬，便在兩個時辰內剿滅了皇上的五萬龍衛，以他們的戰力，若非不想累及無辜，何須這般大費周章！」

  「晉王和太子不想殺你們，也不想殺京郊大營三萬的無辜將士，所以他們不惜冒著功虧一簣的風險苦心設計。將士們，本王知曉你們都是忠勇之師，可你們須明白，那人可值得你們效忠！」

  成郡王一番話慷慨激昂，振聾發聵。

  而此時的御林軍將士，徹底明白了這兩日皇城內外發生了什麼。

  他們也無數次聽聞鬼面將軍的傳說，西北一戰，鬼面將軍所向披靡，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戰神。

  如今鬼面將軍就在面前，是他們所熟知的晉王，他們心中的崇敬更甚。

  晉王若是有心攫位竊國，當時大可對西北的戰事不管不顧，而是趁火打劫，攻打京城。可晉王卻心有大義，將私利置於大義之後，助西北軍退敵千里，解大周西北之危。

  與之相反，他們用性命相護的皇上在做什麼？

  在利用戰爭剷除有功之臣，在肆虐殺戮。

  有個侍衛想到自己的兄長，曾經守衛在坤寧宮門口，就因沒有攔住德妃靠近，便被慶明帝一刀斃命。

  他的兄長對皇上忠心耿耿，一直對他說，「你我在宮中作為關乎全族性命，定要謹慎行事，定要對皇上忠心，忠心。」

  可結果是如何呢？哥哥可活下來了？

  他喃喃道，「不值得。不值得……」

  低喃聲越來越大，他抬起頭，目光堅定，看著慶明帝高聲吼道，「不值得，你不值得我們以命相搏的忠心！」

  有人附和，「對，不值得！」

  「不值得！」

  「不值得！」

  ……

  御林軍將士們在慶明帝的淫威之下，被壓制已久，胸中憤懣，此時終於有了宣洩的途徑。

  加入他們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收起對著太子和鬼面將軍的刀劍，呼喊聲越來越洪亮，群情越來越激憤。那激憤之音如星星之火，頃刻間呈現燎原之勢。

  雄壯悲憤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夜空中迴蕩。

  慶明帝睚眥欲裂，「反了，都反了！」

  「你們就此反了，可想過你們的族人！若是敗了，你們就不怕被株連九族！」

  可沒有人去聽他的威脅之言，那些曾經用性命護著他的御林軍將士們，如今手中的刀劍對準了他。

  還有四面城牆上隱匿的御林軍侍衛，強弩弓箭也紛紛掉轉方向，對準慶明帝。

  成郡王面露自豪，他帶出來的兵馬，忠也忠得，卻也辨得清是非，識得了時務。

  如此便好，避免了一場血戰。

  趙承淵抬起手，呼喊聲立馬停了下來，四下沉寂。

  趙承淵看著慶明帝道，「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算一下帳了？」

  慶明帝冷笑，「只要沒到最後那一刻，朕便不覺得自己會輸，你的帳，便沒的算。」

  「噢？」趙承淵微笑道，「皇兄覺得自己沒輸，憑的是乾清宮四周的五千龍衛，還是皇城外的那五千龍衛？」

  慶明帝見他知曉的如此清楚，臉上的笑意凝滯，「你還做了什麼？」

  趙承淵道，「皇兄在三刻鐘以前就給宮外發了信號，就不奇怪他們為何還沒到嗎？」

  慶明帝心下一沉。

  他今日還特意與他們約定過，一旦信號發出，必須即刻趕到宮中。以他們的速度，按說一刻鐘只可即可到達。

  慶明帝寒聲道，「你知道他們的藏身之地？」

  趙承淵微笑道，「對。」

  慶明帝心下凜然，他們過午剛剛見過一面，那時所有人的都好好的。現在時隔不過三四個時辰，這麼多人怎麼會無聲無息地被制服了？

  若他們是在一處也就罷了，可那些龍衛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目的就是防止藏身之地泄露被一窩端了。

  如此分散，他們又都是武藝高強之人，宅子裡甚至還有臨時的藏身暗道，趙承淵到底得用多少人馬，方能悄無聲息地同時將這麼多人處理掉！

  慶明帝道，「你進城的兵馬只有兩萬，若朕估計的沒錯，如今他們都在這裡，你哪裡有那麼多的人手去處理那五千龍衛！」

  趙承淵道，「皇兄不會以為本王只有這麼一點兵馬吧？本王有五萬兵馬，可實際上在燕嶺引蛇出洞的兵馬，只有四萬，剩下的那一萬去了哪裡，皇兄猜一猜？」

  慶明帝哪裡還需要猜，「你早早地在京城做了布置！」

  「正是。」

  趙承淵踱步到慶明帝跟前，掃了一眼他身後戒備上前的甲二和甲三，淡聲道，「你們不必緊張，本王還沒與他算清楚帳，不會殺了他。」

  甲二甲三不為所動，依然是站在慶明帝的身前，擋著趙承淵。

  「你們退下。」慶明帝開口。

  甲二甲三這才退到慶明帝身後。

  慶明帝看著趙承淵道，「朕還是那句話，不到最後，朕不會認輸。」

  趙承淵微笑，「好，既然皇兄想打，那本王就奉陪到底。橫豎本王想保的人都保住了。」

  他說完，便轉頭對成郡王道，「煩請王兄讓御林軍將士們退下，謀反這個罪名，由本王擔著就好。」

  成郡王並不擔心趙承淵會輸，他的兵馬有兩萬，慶明帝那五千龍衛還看不在眼裡。

  他拱手道，「是！」

  他手一揮，「御林軍將士們，我們便在一旁看熱鬧就好，且看看鬼面將軍兵馬的風采！」

  「是！」

  伴隨著刀劍歸鞘的錚錚聲，還有嘩啦啦鎧甲撞擊的聲音，御林軍侍衛紛紛往四下里散去，給交戰雙方騰出戰場來。

  御林軍尚未撤退完畢，便聽尖銳的利箭破空聲呼嘯而來。

  隱匿在乾清宮周邊的龍衛從黑暗中驟然而出，強弓強弩對著趙承淵的方向，猛烈射出密密麻麻的箭雨。

  這種強弓強弩穿透力極強，尋常盾牌根本抵擋不住它們的攻擊，他們如此強占先機，不過是想攻其不備殺了對方的主將，亂了他們的陣腳。

  趙承淵沒有躲避，而是在箭雨中從容不迫地揮動手中長劍，明明是力道恐怖的長箭，在他手中似乎力道瞬間被輕鬆化解，變得軟弱無力。

  而他身後的趙宸、成郡王、李老將軍，還有他們的隨身侍衛，皆是一等一的高手，這些箭弩對他們來說毫無殺傷力，他們從容地格擋長箭，在士兵們的前面築起一面比盾牌還要牢固的城牆。

  倒是他們身後的士兵們頗為不滿，強弓強弩架上，向著長箭來的方向回敬回去。

  而後排的兵馬，則是在箭雨的掩護下，如同洶湧巨浪一般衝著龍衛的方向衝殺過去。

  對方龍衛人馬單薄，本就在方才知曉出去的五萬龍衛全軍覆沒是，已經對鬼面將軍心生懼意，未戰先怯。現在與對方數倍於自己的兵馬一交手，徹底清楚了對方的實力，心中懼意更甚，交戰時便顯慌亂。

  對鬼面將軍的兵馬來說，這不過是一場剿殺，一場比在燕嶺還要容易的一場剿殺。

  但是這是他們王爺蟄伏多年，成大事的關鍵一戰，是以每個人都熱情飽滿，氣勢凜冽。

  如驚雷轟鳴的喊殺聲響徹天際。

  蒼穹漆黑如墨，暗夜無邊，天穹下的皇宮在煌煌燈火下巍峨屹立。

  這座皇宮屹立數百年，見證了無數殺戮，也見證了無數的輝煌。

  人心昭昭，天地悠悠。

  孰是孰非，惟有書寫在史書上，留給後世去評判。

  喊殺聲中，甲二和甲三也投入戰鬥，攻擊的目標是晉王和太子。

  他們很清楚，此二人是叛軍的主心骨，只要他們死了，群龍無首，這天下便還是皇上的。

  趙承淵與甲二交上手，便明白太子之前說的，前世他曾經被甲二和甲三纏住了不得脫身，若不是皇后在鳳樓出事，他恐怕沒那麼容易便在那場宮變中獲勝。

  前世龍衛有五萬，還有一萬御林軍，還有鎮國公和永平侯的私兵，而他的兵馬是五萬，在皇宮內外這麼侷促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麼陣法可以施展，只能靠一刀一槍地拼殺，肉搏。

  十幾萬人的搏殺，場面到底慘烈到如何地步，他都無法想像。

  前世的大周百姓，著實是過得苦。他這一世減少一些殺孽，便當是彌補上一世自己的罪過。

  而另一邊，趙宸對付起甲三便要吃力許多，即便有衛霄在一旁協助，也並不輕鬆。

  成郡王一直沒動，他在提防著慶明帝。

  許多人只知曉慶明帝會武功，卻不知其武功深淺。成郡王卻是清楚地知道，慶明帝的武功不弱。他怕慶明帝會突然出手相幫於甲二或者甲三，那麼晉王和太子便會隨時有性命之憂。

  晉王身邊的羅平和葉常都沒有進宮，被留在定國公府和韓世子一起保護晉王妃。而定國公，成郡王也很好奇他被晉王安排去了哪裡。

  所以他們這一戰雖說兵馬很充裕，可一等一的高手，卻還是緊缺。

  成郡王忽而目光一眯，敏銳地發現慶明帝手上一動，一把飛鏢衝著晉王甩了過去。

  他身形一動，提劍擋開那連發三支的飛鏢，接著便衝著慶明帝攻了過去！

  慶明帝偷襲不成，心中的焦慮愈甚。若是拿不下趙承淵和趙宸，他便輸得徹徹底底。阿蔓還在坤寧宮，外面鬧成這樣，她定然已經被驚動了。

  可他連差人去安慰她，去重新安排她的機會都沒有。阿蔓若是受到驚嚇，又或者最後被旁人發現……

  清明雙目赤紅，下手愈發狠辣，對著成郡王步步緊逼，招招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