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4【一生都在為錢忙的王總】

  京城，四合院。

  王東生跟在沈思身後，從踏進門檻那刻開始，他就在好奇的打量院子。

  京城商界有很多神秘所在，宋維揚的四合院就是其中之一，傳說他每年都會在此住半個月，切斷與外界的一切聯絡來苦思商業發展計劃。這個故事來源於《中國商界》雜誌，估計是山寨自比爾蓋茨，因為美國也有雜誌宣稱，比爾蓋茨每年要在某別墅閉關多少天。

  可惜這棟四合院除了環境舒適外，王東生還真沒看出什麼稀奇之處。

  「王總請坐！」沈思微笑道。

  王東生還以為要進屋，沒想到沈思只把他帶到葡萄架下。

  

  石桌上擺著一些茶具，旁邊還有個小炭爐。宋維揚捧著陶罐出來，笑著對王東生說：「這罐茶葉我忘記放哪兒了，剛才找了好半天。」

  王東生起身握手道：「宋先生太客氣了。」

  「坐！」宋維揚彎腰提起水壺，自顧自的開始泡茶。

  王東生全程靜靜觀看，一點也不著急，反正宋維揚已經成了股東。王東生並不排斥新股東，甚至他最拿手的絕活，就是把債主變成自己的股東。

  1992年，王東生調任774廠擔任廠長，當時774廠已經成為全京城虧損最嚴重的國企。

  一年之後，王東生開始對774廠進行股份制改革。工人被他忽悠著拿出畢生積蓄，共籌集650萬元，被拖欠的工資也全部轉為股份，京城東方電子公司就此誕生，改制當年便扭虧為盈。

  2001年，由於全球面板市場寒冬，京東方陷入巨額虧損，連工人的工資都發不起了。但欠著一屁股債的京東方，卻在王東生的拍板之下，打算耗資數億美元去收購韓國現代電子的面板業務。

  京東方東挪西湊，也只能拿出1.5億美元，而且三星還從中作梗，試圖破壞這一筆交易。

  但王東生愣是吃定了現代電子迫切甩包袱的心理，不但瘋狂壓價，還讓現代電子自己打通韓國銀行的關係，由韓國銀行提供2.1億美元貸款進行收購。如此還是資金不夠，王東生又順勢脅迫京城政府，由京城政府借出3000萬美元兜底。

  現代電子純屬一個倒霉蛋，不但被壓價賤賣面板業務，還得幫著買家向銀行借錢。結果剛簽完合約，面板價格就反彈了，第二個月就開始盈利了，被現代電子賣出去的面板業務，之後一年半內盈利6000萬美元。

  而白撿便宜的京東方，依舊處於虧損狀態，在大陸、港台和韓國欠了一屁股爛帳。

  如今全球面板市場又迎來寒冬，京東方被各方瘋狂追債。

  該怎麼辦呢？

  有債主啊！

  借了3000萬美元給京東方的京城政府，硬著頭皮給京東方做擔保，忽悠多家銀行又貸了7.4億美元給京東方，而京城政府也再次向京東方提供28億元借款。京東方就是一個欠爛帳的，京城政府前後兩撥借款，在股改時大部分都變成股票，並且後來套現讓京城政府賺大發了。

  債主是什麼？債主是潛在股東。

  今年某雜誌在報導京東方的時候，標題是——《一生都在為錢忙》。

  從王東生接管774廠那一刻起，他就在不斷的四處借錢，還不起債了就讓債主變股東。

  或許正是被資金不足傷透心了，在另一個時空，即便後來京東方有錢了，依舊狠狠的把現金拽在手裡，寧願借錢、跟人合夥、發行新股，也要堅決保證自身的巨額現金儲備。於是就有了後來京東方到處建廠，地方政府必須出資60%以上的扯淡規則，而由於京城政府套現股票大賺的先例，各地政府竟然對這種合作方式趨之若鶩。

  最搞笑的是，草原省某市主動邀請京東方去建廠，卻又拿不出120億元的項目啟動資金。那位市長也非常光棍，直接說：「我們沒錢，但我們有煤！」地方政府竟然想用一座煤礦，來換取京東方的一條OLED生產線。

  宋維揚把茶杯推到王東生面前：「請品茶。」

  「好茶！」

  王東生抿了一口，隨即問道：「宋先生既然想進軍面板市場，怎麼不去加入『聚龍計劃』，而是選擇收購京東方這個漢奸企業？」

  「哈哈，跟你一起當漢奸嘛。」宋維揚笑道。

  京東方在國內A、B兩市圈錢，圈的全是大陸股民和港城投資機構的錢。又不斷找銀行貸款，找政府借錢，並拿這些錢去收購境外公司，而這些被收購來的公司，今年呈現全線虧損狀態。

  於是，就有媒體和股民，直呼京東方為漢奸企業，說王東生是漢奸老總，把中國老百姓的血汗錢白送給外國資本家。

  至於「聚龍計劃」，是由TCL、創維、康佳、長虹四家彩電企業發起的。他們由於被外企卡住了脖子，於是就摒棄前嫌組建聯盟，想要跟境外面板企業合資建生產線，並且打算合資組建一個「聚龍公司」——都自認為是一條猛龍，合夥開公司就是聚龍唄。

  其實，中國早就在謀划進軍面板領域，地方政府各自扶持了轄內的幾家公司。但由於境外巨頭的搗亂，這些公司都發展艱難，只有京東方趁著現代電子急於甩包袱，一舉衝破三星的阻撓，不但拿下了現代電子的面板業務，還順手獲得了諸多面板專利。

  「聚龍計劃」同樣遭到國際巨頭打壓，外商要麼拒絕轉讓技術，要麼轉讓費高到離譜。聚龍聯盟跟無數外商談了一整年，最後還是把眼光放回國內，尋求京東方的技術支持，明年5月份京東方就將獲得聚龍公司40%的股份。

  宋維揚說：「我在電話里講了，我只是看好京東方的面板專利，全國僅此一家。聚龍計劃看似聲勢浩大，但即便跟外資合作成功了，也不過是步國內面板企業的後塵，被人卡住專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東生說：「京東方的債務，已經快超過京東方的資產了，就是所謂的資不抵債。宋先生就不怕投資打水漂？」

  「我又不缺錢，打水漂就當看走眼唄。」宋維揚說。

  王東生突然笑道：「宋先生，你現在持股剛過20%，不如再投個幾億，把股權湊到25%唄。」

  宋維揚問：「京東方很缺錢？」

  王東生無比光棍的說：「京東方就沒有不缺錢的時候。現在公司欠著上百億巨債，反正虱多了不愁，我打算再投資幾十億，建一條六代生產線。」

  宋維揚問：「京東方的五代線，都投資了近百億元，幾十億元能建一條六代線？」

  王東生說：「幾十億就夠了，有人會幫著出錢的。」

  「合作方找好了？」宋維揚問。

  「只要肯找，合作方遲早會冒出來。」王東生說。

  宋維揚由衷感慨：「你牛逼！」

  王東生說：「現在處於全球面板市場寒冬，面板價格跌了一半以上，許多國外面板廠商都在減產、停產。我們這個時候建生產線，肯定能低價買到設備，而且趁機搶占市場份額！」

  宋維揚笑道：「前提是京東方能夠撐過寒冬。」

  王東生說：「就算京東方撐不住，債主也得讓京東方撐住！大不了到時候再多幾個股東。」

  野蠻時代成長起來的老總，不管是民企還是國企，果然都特麼是瘋子！

  王東生又說：「京東方已經被列入第五批股改企業名單，最遲下個月就能公布。只要完成股改，京東方就不再是國企，宋先生可以放放心心的投資。」

  宋維揚笑道：「行吧，我再投10個億。」

  「宋先生果然豪爽！」王東生贊道。

  王東生根本不怕宋維揚持股多了鳩占鵲巢，因為京東方從上到下，都以他這個老廠長馬首是瞻。除非宋維揚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想把京東方收購之後拆賣，否則宋維揚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了公司。

  宋維揚強行控制京東方的結果，就是京東方整體陷入混亂，然後一步步走向破產倒閉！

  更何況，王東生雖然個人持股不多，但他領導的管理團隊以及老工人，共同持股接近30%。股改期間搞MBO，再來一手轉送股，他們的團隊持股就將逼近40%。而宋維揚收購的B股不在轉送股範圍內，宋維揚的持股份額反而會下跌。

  其實，王東生忽悠宋維揚再投資幾億，說什麼要建第六代面板生產線，純屬虛張聲勢瞎忽悠，無非是把宋維揚當冤大頭弄點錢。

  另一個時空的京東方，股改之後混得更慘，股票名稱前面被加個「ST」，面臨著被迫退市的風險。京東方最絕望的時候，甚至把韓國工廠都賣了，面板專利也賣掉一些，這樣才沒在市場寒冬中倒下。

  雖然明知被人當了凱子，但宋維揚卻沒有拆穿，樂呵呵的承諾砸出去10個億。

  談定了追加投資的事情，王東生心情非常愉快，開始在那兒跟宋維揚閒聊。他帶著自豪的語氣感慨道：「我這半輩子，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被人逼債！我記得大概10年前，京東方連工資都發不起了，債主把我堵得在公司出不來。我只好派人到處追討貨款，其中小陳（未來的京東方董事長）跟小吳去松下要錢，被松下中國分公司的財務處長故意刁難，說什么喝一杯20萬，不喝就不給錢。小陳和小吳為了拿錢回來發工資，各自一口氣喝了20多杯。小陳醉醺醺騎車回家，撞到了一輛麵包車，被人打得直接昏睡過去。小吳在路上把結婚照片弄丟了，去民政局沒法領證，只能頂著一身酒氣補拍結婚照。京東方就是這樣一路過來的，不容易啊！」

  「呵呵，都不容易。」宋維揚笑道。

  王東生又說：「但千難萬難都走過去了，現在面臨的一點困難算什麼？從1999年開始，我的志向就是把京東方做成中國人自己的三星！」

  「喝茶，」宋維揚提著水壺添茶，「你那啥六代生產線什麼時候建，我是不管的。但哪天要是困難得沒有辦法了，千萬不要賣專利，我可以繼續追加投資。」

  「嘿嘿，」王東生尷尬一笑，知道自己心裡的小九九被看穿了，舉杯道，「宋先生，以茶代酒，謝了！」

  宋維揚問：「有沒有興趣加入金牛會？你老鄉郭光昌就是會員。」

  「郭光昌啊，那小子是跟我一個市的，」王東生說，「我雖然從不參加這種企業家俱樂部，但既然宋先生盛情相邀，我肯定不可能拒絕你的好意。」

  「那我就代其他會員歡迎王總，」宋維揚舉起茶杯，「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