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真是他爸的種】

  容平市的書記范正陽屬於本土派，改革開放初期他還只是村裡的大隊長。因為積極響應中央和省里號召，搞家庭聯產承包，被微服私訪的省級大員看中，從此平步青雲、官路亨通。

  故事巧合得就跟電視劇里演的一樣。

  宋家生產的白酒，能獲得政府支持，就是打通了范正陽的關係。

  不過當宋述民被抓後，范正陽迅速撇清關係，因為他知道這趟渾水有多深。

  聽到外邊不時傳來的口號聲，范正陽說：「小郭啊，工人的反應太大，恐怕罐頭廠暫時還不能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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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不能破產？罐頭廠是私營企業，國家允許破產的！」郭曉蘭立即反駁。

  「你也要理解市裡的困難，」范正陽道，「再說了，國家雖然允許私企破產，但也是最近兩年的事。批不批，能不能批，得市里說了算。咱們西康省，目前還沒有一家私企破產的先例，容平市總不能出這個頭吧。」

  郭曉蘭憋了滿肚子怨氣說：「范書記，當初你在村里當大隊長的時候，全公社有哪個敢搞聯產承包的？是你力排眾議，冒著坐牢的危險，帶領咱們農民致富。那個時候你能豁出命來，現在怎麼就不敢出頭了？」

  「這是兩件事，一碼歸一碼，」范正陽道，「再說了，我不是不准你破產，而是暫時不能破產。工人們鬧得太兇，需要先做安撫工作，等事態平息了再破產也不遲。」

  宋其志突然開口：「范叔叔，罐頭廠208個工人，每個月光工資就要發5萬多，我們拖不起啊！」

  這就是郭曉蘭和宋其志急著破產的原因，宋維揚寄回來的那10萬元，都不夠發兩個月工資的。而現在全國的罐頭廠都不景氣，完全沒有翻身的希望，他們不相信宋維揚實屬情理之中。

  范正陽似乎不想再廢話了，直接說：「你們要是能在一個小時內，把工人都勸走，那我馬上批准你們的破產申請！」

  郭曉蘭和宋其志頓時無語，他們剛才就勸過了，差點沒被工人給打一頓，嚇得直接躲到范正陽的辦公室里。

  完全不講道理啊！

  罐頭廠是宋家的私營企業，工人卻是國企編制，宋家每個月發工資幫政府養工人，到頭來卻不准破產了，還得咬牙繼續發下去。

  就算把《破產法》搬出來也沒用，因為這套法律在剛實施的那幾年，根本就不允許私企破產。雖然前兩年重新解釋了法律，終於允許私企破產，但地方政府聽不聽都可以，都符合中央精神，范正陽的選擇一點都沒錯。

  還是那句話，這是一個荒誕的時代，到處都存在著黑色幽默。

  范正陽突然語重心長道：「小郭啊，我是看著你長大的，怎麼可能真的害你？你放心，只要把工人安撫好了，我就立即同意罐頭廠破產。」

  宋其志道：「范叔叔，罐頭廠的工人都是國企編制，我覺得可以把他們安排到其他國企。」

  「這個嘛，我已經在讓人安排了，」范正陽為難道，「你也知道，現在市裡的企業都很困難。那些廠長同意收留工人，但張口就要政府先撥款，政府哪裡拿得出來？」

  郭曉蘭已經焦頭爛額，垂頭喪氣道：「范書記，打擾了，我再回去想辦法。」

  郭曉蘭原本只是個普通村姑，但在跟知青宋述民談戀愛的時候，就已經悄悄學習知識文化。剛剛恢復高考那會兒，兩口子還一起複習，最終雙雙落榜——宋述民考上了，但政審沒通過。

  等宋述民開起釀酒作坊，郭曉蘭就掌管財務，兩人還一起跑業務搞銷售，後來更是協助宋述民掌管著數家國企。

  論見識和手段，郭曉蘭已經遠勝普通人，稱之為女企業家都可以。

  但現在面臨的情況，顯然超出了郭曉蘭的能力範圍，畢竟她不是穿越者，更不是叱吒風雲的時代驕子。

  范正陽說：「我送你們出去吧，走市委後門。」

  「謝謝。」郭曉蘭只能點頭。

  一市的書記親自相送，已經很給面子了，至少還留著些鄉鄰舊情。

  范正陽並沒有坑害過宋家，反而還幫了不少。只是現在宋家翻船，他不想把自己也搭進去，更不願惹怒工人，因為他已經到了快退休的年齡，出不得任何閃失。

  三人還沒離開書記辦公室，秘書突然衝進來，喜滋滋說道：「書記，好消息，有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毛毛躁躁的，連敲門都忘了！」范正陽很不高興。

  秘書喘著氣說：「外面……有港商來了，來投資的！」

  范正陽的臉色瞬間多雲轉晴，問道：「真是港商？」

  秘書說：「宋維揚帶回來的港商，還開了一輛公爵。那車就得好幾十萬，一般人開不起，絕對錯不了。」

  「揚揚帶回來的？」郭曉蘭連忙確認。

  「郭姐，我沒看錯，你兒子就在市委門口。」秘書道。

  宋其志道：「難道，小弟電話里說的都是真的？」

  郭曉蘭沒接話，她並沒有被沖昏頭腦，反而考慮得更多。

  以目前中國的罐頭市場情況，即便有港商投資，罐頭也根本賣不動，到頭來還得打回原形。若沒錢賺，港商必定撤資，宋家照樣不能翻身。

  不過，能解燃眉之急也是好的，至少現在不用太憂心了。

  范正陽比郭曉蘭更高興，對秘書說：「我親自出去迎接港商，你讓人把房間整理一下，用我那罐鐵觀音招待。還有，把賓館房間安排好，選最懂事的服務員接待，讓會做粵菜的廚子掌勺！」

  「書記放心，我馬上去安排！」秘書快步離開。

  范正陽滿臉笑容：「小郭，還是你兒子厲害啊。虎父無犬子，出門一趟就帶回來個港商，這可為容平市的招商引資做了大貢獻！」

  「哪裡哪裡，范書記謬讚了。」郭曉蘭自然也高興，哪個做母親的不指望兒子有出息？

  三人迅速來到市委門口，只見工人們已經情緒穩定，而債主們也安靜的在旁邊圍觀。

  宋維揚舉著一個獎盃，爬到汽車引擎蓋上說：「看到沒有？就是這個獎盃！馬尼拉，也就是菲律賓的首都，上個月舉辦了一場亞洲食品展覽會。我帶著咱們廠的罐頭去特區，托我爸的一個香港朋友帶去馬尼拉參展，結果拿到了罐頭類產品的金獎！這位鄭老闆是做罐頭生意的，他當時也在場，立刻就決定投資我們罐頭廠！」

  鄭學紅豎起大拇指，笑著捧哽說：「系啦，系啦。里們滴罐頭頂吼，我吼中意，壓定又投雞拉！」

  宋維揚揮舞著手臂，鏗鏘有力道：「工人朋友們，你們放心，罐頭廠有救了！鄭老闆決定先期投資1000萬港幣，如果銷路順暢，就再投資5000萬港幣！你們的工資，很快就能發下來了！」

  鄭學紅不等工人們有所反應，繼續捧哽：「五千問小意西啦，我和得算投雞壓過億！」

  「他說的是一個億？」

  「是吧？港幣值錢還是美元值錢？」

  「應該差不多。」

  「肯定是美元值錢，美國最厲害。」

  「我們廠的罐頭沒那麼好吃吧，還能拿國際金獎？」

  「老子親手做出來的罐頭，當然好吃！」

  「不會是騙子吧？」

  「騙子能開這麼好的車？」

  「也對啊，我聽說皇冠是最好的轎車，這輛車是不是皇冠？」

  「你肯定沒看過港片，賓士（奔馳）才是最好的車！」

  「你愛鑽錄像廳還有理了？天天看黃色錄像！」

  「……」

  工人們不但怒氣全消，甚至都開起了玩笑。

  有港商投資嘛，以後肯定能正常發工資，罐頭廠的復興指日可待！

  債主們也樂呵呵直笑，罐頭廠欠他們的錢，終於可以全部要回來了。

  看到宋維揚的表演，郭曉蘭一顆心直往下沉。僅憑直覺，她就知道兒子在說謊，因為宋維揚剛才那種笑容，跟宋述民騙人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父子倆，沒一個好東西，把人賣了還要人幫他們數錢。

  「小郭，我們也過去吧。」范正陽說。

  郭曉蘭頓時笑道：「沒想到揚揚還真辦成了大事，這小子，還真是他爸的種！」

  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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