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八章 玉壺冰心
2024-05-21 01:41:40
作者: 燈火闌珊
宮廷之中也有專門的演武場,在五月十五日這一天,無數人聚集在這個寬闊的可容近千人的大校場之中,比武的擂台早就已經高高地搭起,擂台的正面是高達數丈的華麗的高看台。
踏著晨光,齊瀧帶著蘇謐來到了場中,原本這樣的場合不是后妃所應該出席的,但是在蘇謐盛寵不衰的今日,沒有人會為了這樣細枝末節的小事去觸齊瀧的霉頭。蘇謐臉上帶著輕盈的面紗,將秀麗的容顏遮掩地朦朧飄逸,場中不時有人偷偷地將視線投向她天水碧色的身影。
看台之中布置地精美華麗,絲毫不遜於宮妃筵席上的座墊和引枕,前面的小几上擺放著各色精緻的水果點心,對於帝王來說,與其說這是一次盛大的武事,不如說是觀賞一場賞心悅目的戲劇一般。
真正最看重這一次比賽的可能就是那些站在外圍的侍衛們了。蘇謐抬頭掃視著四面,整個校場的周圍,站滿了層層的侍衛,人雖然很多,但是有齊瀧在場,眾人嚴謹地遵守著御前的禮節,沒有絲毫嘈雜的聲音,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看著場中擂台上的兩人,整個校場只餘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向高高的擂台上仰望,上午的陽光照射下來,明晃晃地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擂台上兩人的身影似乎也恍惚起來。
為了不落人口舌,齊瀧專門頒下旨意,按照比武的規則,除了身為副統領的倪廷宣和慕輕涵兩人之外,其他的三等以上的侍衛也是有機會的,只要能夠技高一籌,力壓眾人,這個侍衛統領的頭銜就是誰的。可是不知道是因為兩人的威望太高,還是眾人都自知不是對手,就連在慕輕涵被貶斥之後暫代副統領之職的宋單都沒有下場比試的意思。
此時的場中只有兩人,風聲響起,兩人似乎在說著些什麼,從蘇謐的角度,沒法看清楚兩人的表情,更沒法聽見兩人的對話。忽然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看向這一邊,蘇謐身體一顫,在她沒有來得及看清楚的時候,兩人又都回過頭去了。
風聲止息,「嗆」地一聲,兩人同時拔出了長劍,晴朗的日光照得雪亮的劍鋒耀眼生輝,銀白色的劍光很快占據了人們的全部視線,溫暖和煦的天氣被這寒冷的劍光耀得出奇的清涼。
劍氣縱橫,清脆的交擊聲撞擊著人們的耳膜,兩把劍不時因為劇烈的撞擊濺起點點的火花。
在這樣近乎生死相搏的時候,倪廷宣的心裡反而出奇地平靜下來,自從當上大內侍衛開始,這幾年以來,兩人相交莫逆,日常裡面不知道已經有過多少次的切磋比武了。
就好像以前的每一次比武一樣,動作幾乎熟極而流,每一招,每一式,彼此都太熟悉,太親切了。
可是有什麼不對。風吹過春天的枝丫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呢?
是了,周圍太安靜了,實在是太安靜了。以前每一次的比武切磋,那幫子侍衛兄弟們都會近乎節日一樣的高興,他們都在一旁歡呼鼓舞著,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品評著招式,議論著輸贏。一場揮汗如雨的比試下來,無論結果如何,兩人都會高興地出去喝上幾杯,順便談論起彼此劍招裡面的破綻和改良。
今天的比武卻安靜地讓人心裏面發慌。
兩劍撞擊,發出龍吟斷空一般的聲音,慕輕涵的劍招忽然就急促了起來。透過密集的銀光交織的劍網,倪廷宣看著他沒有絲毫表情的眼眸,他的眼神自始至終就注視在他的劍上,從踏上這個比武場開始,就沒有真正地看過他一眼。
在這漫天的銀色劍光之中,他的眼神似乎也變成了近乎透明一樣的銀白色。
自己的朋友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眼神?
倪廷宣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站在斑駁的樹影之下,他朝自己露出像是晴天之上一抹陽光那樣的笑容,揚聲打著招呼。
自己最好的朋友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的陌生?俊朗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種自己不曾見過的表情,冷漠、堅定,還帶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覺的傷感。
而他的招式卻充滿了殺意和魄力,劍勢兇狠凌厲,流動的銀光交織蔓延開來,變成一張巨網,層層地逼近,決然而辛辣。
兩人的身影交錯開合,快地已經近乎不可見,蘇謐看向身邊,齊瀧正興致勃勃地向著身邊的內監指點著什麼,高升諾點頭哈腰地回應著。蘇謐只覺得一陣厭煩,她側過頭去,場地的外圍,是濃密的樹木,碧藍的天空明淨如洗,一陣風吹過,伴著細碎的輕響,幾片葉子連接不斷地掉落了下來,在這個最繁盛的春季也有凋零的生命啊。
擂台上清脆的交擊聲還是不絕於耳。
場中忽然迸發出一陣驚呼,蘇謐回過頭去,正看見慕輕涵的劍勢如同詭異的銀蛇一般,飛快地划過一條綿延的曲線,卷向倪廷宣的喉嚨。
連思索都來不及,生死一瞬的直覺,讓倪廷宣本能性地將全身的精神都貫注與那柄劍上,瞬間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劍光划過,斬斷了慕輕涵流暢如銀線一般的快擊,細密的劍光織成的銀網被這驚鴻般的一劍穿透了,如同打碎了滿地的月光,慕輕涵密集的劍勢立刻散亂開來。
倪廷宣那令人驚艷的一劍去勢依然未止,瞬間就貼近了對手的肌膚,慕輕涵幾乎能夠感觸到那令人顫慄的寒意讓脖頸的皮膚泛起點點輕寒,然而,他沒有一絲的後退,就這樣衝著劍勢迎了上去。
倪廷宣大驚失色,剛才是死亡的威脅讓他別無選擇地使出了這樣兇險狠歷的絕招,眼看著劍刃就要刺進慕輕涵的身體,他的劍勢忍不住一緩,不自然地向旁邊一顫,緊擦著慕輕涵的脖子划過去。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冰冷的涼意貫穿了他的胸膛。
忽然之間,整個校場就變成了一片寂靜。
倪廷宣努力地想要低下頭去,可是胸口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窒息。
原來他的劍刃是這樣的寒冷啊,就好像他今天的眼神。
他竭力抬起頭,看著他,從這個角度望去,只看見朋友低垂的長長的睫毛在不住地顫抖,遮住了原本像陽光般清朗明亮的眼神。
慕輕涵的手依然握在劍柄上,因為用力太大,虎口滲出點點的血跡,沿著他青筋爆起的手上不停地向下滴落。從倪廷宣胸口流出的血跡順著光潔如同晶面的劍刃流到了他的手上,兩人的血跡流到了一處,分辨不出彼此。
慕輕涵想要抬起頭去,他的視線順著倪廷宣因為痛苦和疲倦而起伏的胸口向上,一直看到他長久以來習慣於緊緊抿著的薄唇。
他想起自己以前總是笑話他說,老是這樣一副死板的面孔,才會讓手下的兄弟們以為他格外的嚴厲,日常就應該多笑笑才對。
現在,倪廷宣的唇微微顫動了一下,慕輕涵心裡忽然充滿了恐懼,
他會說什麼?
他不敢去想像。
時間好像凝固住的蜘蛛網一樣,粘稠困躓,讓兩人都掙脫不開。
身後齊瀧站起來,隨即充滿興奮的聲音傳來:「好,慕輕涵技高一籌,勝出為侍衛統領。兩位愛卿的武功都好的驚人,值得為我大齊的表率……」
齊瀧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耳中,慕輕涵只覺得一陣恍惚,自己這是在幹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緊握住劍柄的手已經生疼地近乎僵硬,他想要鬆開手,可是手掌卻全然不停使喚。
忽然一隻手覆上他的手腕,那掌心裏面灼熱的溫度讓慕輕涵忍不住顫抖失措。他的手上連一絲的力氣都沒有,任憑那隻手握住自己的手,然後主導著,將光潔的劍刃從他的胸口抽出。
慕輕涵只覺得自己的全身力氣也被這樣簡單的動作抽走了。他踉蹌著後退,那把劍上醒目刺眼的血跡是那樣的鮮紅,似乎是要把他湮沒了一般,他忽然就起了一種衝動,要將手中的劍遠遠地扔出去。
「慕輕涵接旨!」宣旨內監一聲尖細高亢的唱喏瞬間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猛地驚醒過來,回過身去。
那一抹淺碧色的身影站立了起來,向著這邊看來。
她的眼神充滿了喜悅和期待地看著他,慕輕涵清醒了過來,對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他使用了這樣卑劣的手段,雖然他傷害了自己最信賴的朋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看見她這樣滿意而喜悅的眼神。
周圍的一切都被他拋在腦後,他面向高台,單膝跪了下來。
自始至終,他不敢去看他的眼神。
齊瀧的旨意順理成章地頒布下來,周圍的場中一片歡呼。
倪廷宣的身體因為慕輕涵的鬆手而失去了支撐,他捂住自己的傷口,把劍從自己身體裡面抽出的劇痛和動作幾乎讓他剩餘的全部力氣耗盡了。
他用劍支撐著地面才沒有摔倒,徹骨的寒意順著傷口蔓延開來,力氣也在無聲地流失著。嫣紅刺眼的鮮血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到擂台上,生命力……還有什麼更加重要的東西,都隨著這一滴接一滴的血跡遠去了,流逝了。
手中的長劍被自己身體的重量壓制地彎曲成一個半圓的弧度。
耳中傳來一片接一片歡呼聲,原本在侍衛們之中,慕輕涵的威望和人緣就遠遠地比他強得多。
這樣就好了,這樣的結局還有什麼好遺憾的?他比自己更加需要這個侍衛統領的官職,他有這樣做的理由,自己應該能夠接受。他竭力安慰著自己,就好像竭力支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不要倒下一樣。
時間仿佛凝固在這一瞬間,無數的記憶不受控制地從他的心中飛快地掠過,一次次把酒言歡地痛快,一次次比武較量的暢意,一次次坦誠夜話的信任,兩人日常的點點滴滴從倪廷宣的眼中閃過。他努力地抬起頭來,那裡,他最好的朋友和最愛的女子的身影都變得縹緲起來,意氣風發的張揚和天水碧色的綽約交織在一處,視線逐漸變成了一片灰暗,只見到劍刃反射著孤寒的光芒,還在冷淡地閃爍著……
他自始至終沒有看過他一眼,她也一樣。
身後倪廷宣倒地的聲響傳來的時候,慕輕涵正抬起頭來,揚聲道:「微臣一定竭盡所能,報效皇恩,不負重託。」聲音和視線清朗而堅定。
廷宣,對不起,當人有了執著之後,就會變得狠毒起來……
第五卷:寒玉生煙•胭脂生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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