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2024-04-29 13:45:48
作者: 楚野狗
「啊……」周毅也是老實不客氣,「琢磨著在這種高檔茶館喝茶的話,每次花費應該不少……我聽人說,高端一點的會所啊什麼的地方,都比較注意客人的隱私,服務生都不怎麼打照面。現在一看,好像還真是這個意思。」
一邊說著,周毅一邊跟著秦輕月,走入了房間。
這是一個布置的中規中矩的茶室,沒有什麼特別的不同。
往這房間裡掃了幾眼,周毅不自覺的挑了挑眉毛,沒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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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都是很普通的擺設和東西。」秦輕月看了看若有所思的周毅,微笑道:「周先生很意外麼?」
周毅知道秦輕月說的「意外」是什麼意思: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這樣一個四合院,可見這宅子的主人該是個手筆豪奢的人物。但這房間裡面的擺設、家具的用料卻普普通通,就有點配不上這豪奢大宅的味道了。
「差不多吧,是有點意外。」
周毅笑著點點頭,看著這房間裡的擺設和用物,「擺設布置這種東西吧,想要顯貴氣、顯富氣、顯權勢……諸如此類吧,其實都不難辦,有錢再有點相應的追求就夠了。」
「就算是沒有相應的水平……啊,也就是平常所謂的『有錢沒品』,那也不要緊,用錢砸來一個有品的人給自己操辦、布置也就行了。」
「這是用錢就能辦到的事情,所以也算不上是什麼難事。真正難的,是怎麼中規中矩,也就是俗話所說的不顯山不露水。」
撓了撓頭,周毅皺眉想了想,「儒家裡有個詞兒叫什麼來著……啊,想起來了,那詞兒叫『中庸』。」
「所謂中庸呢,就是守中持正,不偏不倚。雖然這詞總是被人誤會,但是實事求是的說,『中庸』二字里要求的守中持正、不偏不倚,是十分難得的。」
隨手指了指這房間裡的擺設和用物,周毅點了點頭,「這座宅子在外人看來,是寸土寸金,十分的豪奢富貴,如果房間裡面的擺設不求精求貴,就有點配不上這個四合院的身價,也不能彰顯主人的富貴。但在這個四合院的主人看來,就不是這樣了。」
「房子終究只是房子,寸土寸金也好,茅棚草屋也罷,都是為了遮風擋雨罷了。這個宅子的主人選用這種普通的擺設、用物,大概也是因為這個道理。在他看來,這才是相配。」
「中庸難得,中庸難得……這個四合院的主人,大概是個儒學功底深厚的人物,應該是得了其中三昧。這樣的人物,現在不多見了。」
一邊說著,周毅望向秦輕月,正看到秦輕月面帶微笑看著自己。
秦輕月的微笑里頗有一番意味,把周毅這個慣常的厚臉皮看的有點發窘。
「哈哈哈哈……」周毅拍了拍腦袋,笑道:「賣弄了,賣弄了……一不留神就說了這麼多,實在是有點賣弄的感覺,希望你不要見怪。」
「不會的。」秦輕月笑著搖了搖頭,在茶桌旁落座,向周毅點頭:「周先生,請坐。」
「嗯。」周毅點點頭,在秦輕月對面坐下。他身後的曹愚魯一聲不發,走到周毅身後側的角落裡站定。
秦輕月看在眼裡,卻也不說什麼,一心一意的擺弄著茶桌上的茶壺、茶碗,為兩人泡茶。
「這個地方的主人……」
手裡忙碌著,秦輕月低聲道:「……是我爺爺。他聽到你這樣評價的話,一定會很高興。」
「我爺爺經常說,知己難得,知己難得,如果有一個知己的話,足慰平生。」
說到這,秦輕月抬頭看看周毅,「他見到你的話,應該會很高興的。」
「啊……」周毅眨了眨眼,虛虛的應了一聲,什麼都沒說。
秦輕月這一番話里透出的信息實在太多,周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虧得自己還琢磨著來這喝一次茶得有不菲的花費,沒想到,這地方壓根就是秦輕月自己家的產業;而她說起她爺爺見了他應該會很高興……怎麼著?這難道是要見家長了?
秦輕月這話里或許沒有什麼意思,只是周毅自己瞎琢磨;或許,這話里真有一番沒有言明的意思。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周毅實在是掂量不明白,就更不可能隨便說話了。
秦輕月微微一笑,也不說話,用開水洗燙著茶壺茶盞。
看著水氣升騰中細緻、認真的燙洗茶具的秦輕月,或許是被秦輕月身上的從容、放鬆感染到了,周毅也覺得一陣輕鬆。
燙洗茶具的秦輕月似有所感,抬頭看看眼神有點發直的周毅,微笑著問道:「怎麼了,周先生?」
周毅倒也不窘迫,笑著說:「從前聽人說,手裡有錢的話,一定要去上檔次的茶樓里喝一次茶。喝茶的時候,一定要讓專業的茶藝師來泡茶。單是看著手藝專業、手法細緻的茶藝師泡茶,都能讓人覺得放鬆、舒服。」
「從前我是不大信這個說法的,但是現在我信了。」周毅笑了笑,向秦輕月形容著自己的所感:「看別人專業、細緻且認真的做一件事情,的確讓人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放鬆、舒適,幾乎可稱之為一種享受了。」
「哦。」秦輕月點點頭,「你是說,我是賣藝的茶藝師?」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毅連連擺手,「也沒見過茶藝師有自己的茶樓的啊……」
「那你的意思是……」秦輕月看著周毅,微笑道:「你很喜歡看我泡茶?」
「啊,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周毅點點頭。
雖然這話的意思周毅咂摸著總覺得不大對味兒吧……但是事情差不多也就是這麼一個事情,周毅索性不多做解釋了。
秦輕月一笑,「周先生喜歡喝什麼茶?」
「什麼茶都行,不挑。」周毅道。
「那就喝點雀舌吧。」秦輕月拿起了一個小瓷罐,「今年雨水正好,雀舌的滋味要比往年更好一些。」
「唔……」周毅點點頭,「老早就聽說過雀舌,就是一直沒機會嘗到……這次是我有福了。」
「周先生太客氣了。」秦輕月微笑著取了茶葉,注水沖泡。
說話間,天邊傳來「轟隆隆」「轟隆隆」的悶響。秦輕月側過頭,從窗戶里向外看去,低聲道:「要下雨了啊。」
轉過頭來,秦輕月斟了茶,遞給周毅一杯。
「是啊,要下雨了……」周毅接了茶,道一聲謝,輕輕晃著手中的茶盞,嗅著茶香味。
秦輕月自己取了一杯茶,低頭看著茶盞里清亮的茶湯,也不說話。
一時間,茶室里無人言語,針落可聞。
嘩啦啦……嘩啦啦……
幾聲悶雷之後,大雨如注。
「我這段時間,聽到了一些傳的很厲害的謠言。」
安靜的茶室中,秦輕月的聲音低低的,「說是江城的黑道上,出現了一個了不得的年輕人,在宋家內外都很有地位。他孤身闖入另一個黑道人物的地盤,鬧了一場,不僅沒有被人報復,還讓別人把地盤雙手送上。」
周毅喝了一口漸涼的茶湯,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
這才是秦輕月找自己喝茶的正題所在。
「這樣的消息,我平常是不大關注的。但是那個年輕人的名字很有意思,我就多留意了一下。」
秦輕月望向周毅,微笑著,「那個年輕人叫周毅……和你同名呢,周先生。你說這是不是很有趣?你是書法高手,也是象棋高手,是文墨圈子裡難得一見的年輕人才。而那位周先生……竟然也是黑道上的後起之秀。」
「你和那位周先生是同名,也都是難得一見人才,但是做的事情卻完全不同……周先生,你說,這是不是很有趣?」
秦輕月看著周毅,等待著他的回答。
周毅抬頭看看秦輕月,微笑著問道:「這個事情是有點意思……秦小姐是想說,我和那位周先生是同名不同命?」
「我是覺得,選擇不同的話,命運也就會不一樣吧。」
秦輕月看著周毅,「就像周先生你,你選擇了書法、象棋,無論以後偏重這兩項中的哪一項,都一定能有極大的成就。能不能名滿天下,不好說,但也絕對不止江城這一城一地。」
「而那位在黑道上聲名鵲起的周先生……」
秦輕月輕輕的嘆了口氣,「以後在黑道上不斷爬升,要和多少敵人、仇家拼刀槍?一輩子刀光劍影,即便全都躲過了,在這條路上走到了最高處,也就只是那位宋老爺子的地步了吧?」
「如果說……」
略猶豫了一下,秦輕月看著周毅,「如果說那位在黑道上聲名鵲起的周先生,以後想要名滿天下的話,恐怕……」
話沒說完,秦輕月便自己打斷了話頭。
周毅笑了笑,「恐怕是要作惡多端,等到惡貫滿盈之後,或是坐牢或是被槍斃,然後以一個『涉黑團伙頭目』的身份登上報紙了。」
秦輕月欲言又止,笑了笑,低頭喝茶。
看著眼前的秦輕月,周毅暗暗的嘆了一口氣:秦輕月把話說婉轉、溫柔,但話里的意思是很明白的。她想要規勸周毅,不希望周毅繼續在「黑道」這潭渾水中沉浮掙扎。
這份心意、這個態度,十分的難得。
這樣的一個女人,的確是難得的佳偶——如果周毅要做一個以書法成名的文人,或是一個以棋藝成名的雅士的話——出身書香門第,舉止有度的秦輕月,的確會是周毅的佳偶良配。
秦輕月話里提及她的爺爺,顯然也是在透露幾分意思:我的爺爺會很喜歡你,很看重你。在我的長輩這裡,你不會遇到阻礙的。
至於秦輕月本人的態度如何……眼下她能說出這樣的話,足見對周毅是有好感的。以後天長日後,相處的時間還多,如果周毅有心的話……
如果,周毅有心成為一個文人雅士的話……
心底低低的嘆了口氣,周毅喝盡了茶盞里的殘茶,點點頭,「這茶味道不錯。」
秦輕月抬頭看著周毅:「你有空的話,可以經常來喝。」
「哈……人生難得半日閒。今天這算是忙裡偷閒,以後估摸著是沒有像今天一樣坐下來喝茶的功夫了。」
周毅笑了笑,撓了撓頭,「本來我還琢磨著,喝了茶之後由我來買單。我家裡的長輩教育我,說在外面和姑娘在一起吃飯、花銷,只要兜里有錢就得拿出來付帳。如果沒有的話,以後也要再請回來,不能欠著。」
「但是沒想到,這是你家的產業……這買單就不好買了。」
秦輕月微微一笑,「那就欠著吧。」
「沒有這個道理,總得有所回報的。」
周毅看了看窗外的瓢潑大雨,又看看秦輕月:「我有一位長輩,每逢大雨都要喝酒。喝過酒呢,就愛唱戲,都是一段一段的唱,全都不挨著。」
「我聽了這麼些年,能瞎哼哼幾段,最得意的只有一句。」
看著秦輕月,周毅笑著說:「你不嫌棄的話,就聽聽?算是謝你這一杯茶。」
秦輕月低下頭,看著茶盞,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看著周毅,點點頭。
「好。」
周毅點點頭,清了清嗓子。
「我本是……」
三個字一出口,周毅腦海中便又浮現出了那個自稱李四的老人。
大雨滂沱,老人酒醉,一段段或慷慨或蒼涼或悲愴的唱詞之後,老人會卷上一支煙,然後再度開口。
「……臥龍崗……」
多年以來,老人唱了不知道多少次,周毅聽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卻從不明白老人唱起這句唱詞的時候,為什麼作為旁聽者的自己,會有一股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莫名的感慨。
如今一腳踏入紛爭之中,揮別從前的平靜自得,周毅再想起這句唱詞,心裡別有一番滋味。
「……散淡的人。」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
一句唱完,周毅嘆了口氣,看看秦輕月,笑了:「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晚會兒,還有一些事情要忙。」
秦輕月看著周毅,把心裡翻騰著的情緒小心收拾住,「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周毅搖了搖頭,「雨下的正大,淋濕了就不好了。」
「那……」
秦輕月看看窗外的大雨,又看看周毅,「……雨天路滑,小心一些。」
八個字。
輕飄飄的,沉甸甸的。
周毅笑著向秦輕月點點頭,「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