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62】復明,臨盆
2024-05-20 06:25:34
作者: 偏方方
這之後,玄胤開始了和寧玥的冷戰,白日裡不再跑到寧玥跟前晃蕩,仿佛總有忙不完的事,寧玥還沒醒,他便已起床;寧玥睡下了,他貌似還沒回來。其實他一直在屋裡,只是不說話,弄的好像人間蒸發了似的,冬梅也不敢道破。
寧玥倒也沒刻意點破什麼,也沒生他氣,左不過這次的確是自己過份了,害他精心謀劃的局散了盤,換做自己,只怕比他還要生氣。況且,他也不是只和她一人冷戰,整個府邸但凡參與了這事兒的人,全都被他給「嫌棄」了。
容卿容麟自不必說,從歸來那日,就沒聽他與二人說過話。吃飯的時候,一大桌子人,死氣沉沉,除了她與夫人偶爾對上兩句,誰也不吭氣。
寧玥已經知道玄胤和容麟開打的事了,有點慶倖幸虧司空朔及時趕到,否則以小暴君的脾氣,真得和大哥他們魚死網破。
寧玥還知道司空朔事後打算派人去劫殺皇甫穎和耿妍,大哥只說了一句——別忘了當初是誰把菩提子從耿雲手裡偷出來給你入藥的。
司空朔昏迷不醒,從西涼到南疆,求的就是這菩提子,若不是它,司空朔如今還是個活死人。
司空朔的追殺計劃以失敗告終。
為這事兒,玄胤把司空朔也恨上了。
嚴惠妃體內的毒素排除乾淨了,玄胤立馬取了血交給夫人,當然,也不忘給南疆王也配了一點「藥」。至此,嚴惠妃「功德圓滿」,再無苟活的價值,當晚便被賜了三尺白綾。
她是罪妃,又貶斥了位份,葬禮遠不如李順妃的排場大,嚴家為把自己摘乾淨,也不敢貿然為女兒諫言。
三皇子帶著府里的幾個小皇孫給嚴惠妃送了行,嚴惠妃走得淒涼,為她哭喪的也只有這平時被自己罵做笨蛋的蠢兒子。
她本有個女兒,奈何遠嫁,未能趕回服喪。
耿妍那邊,容卿放走了真的,勢必會安排一個假的,命人弄了一具女死囚的屍體,說是耿妍痛失胎兒想不開,主動投了井。等屍體被撈上來時已經泡得面目全非,偏身高、孕史與耿妍極為相似,連老仵作都沒驗出端倪。
至於那本該貼身伺候耿妍的岳公公,則是直接宣布怕承擔罪責潛逃出宮。
一個太監罷了,朝廷不在乎他生死,草草發了些通緝的告示,沒真的放在心上。
幾夕之間,耿妍與嚴惠妃相繼橫死,明面兒上誰都知道的是巧合,但私底下誰也明白不可能有如此離奇的巧合,耿家大房的敗落,耿妍從後位跌下,淪為常在,又被嚴惠妃害得母子雙雙殞命,嚴惠妃也因此賠上了性命……再看看前不久李順妃被宮人推入水中淹死,六皇子自請前往封地——
這一樁樁、一件件,似乎都在宣示著南疆皇權的分崩離析。
是誰的手在京城翻雲覆雨呢?
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誰都沒抓到任何把柄。
劉貴妃病了,張麗妃不久也病了,是真病還是託病遠離風暴的核心,不得而知。
嚴惠妃也過世後,六宮諸事便真的無人主持了,寧玥若是康健還好,但突然失明,行事多有不便,玄胤求到了東宮,懇請太子妃出面主持大局。
太子妃是太子元配,皇甫燕與皇甫珊的生母,本性溫良、賢淑敦厚,兼之又是玄胤親舅母、名義上的母妃,當玄胤求到她名下時,她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從前太子尚在人世時,從不捨得太子妃在外吹風淋雨,便是東宮的大小適宜,也多交由皇甫燕去承擔,耿皇后偶爾塞幾個姬妾進來,也都被皇甫珊收拾得服服帖帖。太子妃的性子太過軟弱善良,不宜與厲害之人交鋒,好在玄胤已把後宮的巨頭肅清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有厲害的,如劉貴妃、張麗妃之流,短期內,也不敢再跑出來撒野造次了。
時疫給皇宮帶來了不小的恐慌,有太子妃這樣溫柔賢德之人出面安撫,便如一股暖風吹打在寒峭枝頭,冰雪化開,春暖花開。
宮裡的肅清行動仍在繼續,只是由明轉暗,畢竟,已經有一部分耿妍的爪牙歸順了,在他們的帶領下,輕輕鬆鬆地揪出了不少小夥伴。
除了耿妍的人,玄胤也明里暗裡處置了不少容卿的心腹。
這是在報復容卿放走耿妍,容卿心知肚明,卻也無可奈何,只能任由他發泄。
夫人忙著給寧玥配藥,對於幾人之間的是非恩怨並不十分在意,依舊與容麟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相比之下,她與玄胤的相處更似一對親生母子。
九月初三這日,藥配好了。
「你懷了身孕,我不敢下虎狼之藥,藥材上也是一選再選,就怕對胎兒有影響,藥效上肯定比書上的方子差些,倒也差不了太多就是了。」她漫不經心地說道。
寧玥接過藥瓶,微微地笑了笑:「多謝夫人考慮得如此周到。」
夫人也不是那記仇之人,幾番相處下來,最初的那點子不快早拋到九霄雲外了,又叮囑她道:「不過你得忌口,服藥期間不得食用葷腥。」
不吃肉,那營養哪裡來?寧玥摸上已經顯懷的肚子:「請問夫人,這藥要吃多久?」
夫人說道:「十天半個月吧,吃完為止,我是按照一定的亮配的,配成了多少丸子我沒數,一日三頓,每頓十顆,飯後服用。」
「這藥吃完就能解除巫術了嗎?」寧玥眨巴著眸子問。十天半個月可不短,真對胎兒沒影響嗎?她忍不住擔憂。
夫人哪裡瞧不出她的擔憂?就道:「要說完全沒有影響那是在騙你,但不是那方面的影響,至多是你不能吃肉,胎兒長得小些,不少百姓家的婦人,為了好生,孕中期便開始束腹,那胎兒也長得小,但把握好一定的尺度,與正常孩子的體質是一樣的。很多孩子肚子裡長得快,出來反而長得慢;肚子裡小的,出來後蹭蹭蹭地冒個子。我懷容麟那會兒,因在交戰,怕坐在馬上把他顛掉了,拿盔甲束肚,他生下來小小的,五斤多點,比她姐姐足足輕了一斤半,但你瞧他現在長得多壯。」
寧玥聽容卿說過懷孕期間控制體重以免生下巨嬰,但用盔甲束肚子還是頭一次聽人提起,想到夫人挺著大肚子還在馬上打仗,寧玥狠狠地捏了把冷汗,不怪容麟天生神力,還在肚子裡就跟他娘南征北戰了,能不是個小戰神嗎?
可話說回來,他們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還打仗?
夫人沒介紹自己的意思,寧玥不好追問。
「那吃完藥我是不是就好了?」寧玥又問了一遍。
夫人道:「沒,你是中的巫術,得巫術才能驅除,這藥是改善你的體質,讓你能承受兩種巫術在你體內廝殺。」
她說得殘忍,把寧玥嚇出了一身冷汗。
夜裡,玄胤上了床,準備入睡,寧玥輕輕翻身,藕臂搭在了他肌肉分明的胸口:「噯,玄胤,睡了嗎?」
玄胤不說話。
寧玥朝他身旁挪了挪,輕聲道:「我知道你沒睡,還在生我氣呢?」
玄胤閉上眼,依舊不吭氣。
寧玥的手緩緩上移,摸上了他臉頰:「別生氣了嘛,你都多久沒理我了,再這麼下去,我得抑鬱了。」
她說完,明顯感覺到玄胤的身子僵了僵。
寧玥一笑:「還是很在乎我的對不對?不要覺得下不了台啊,你還沒登基呢,哄哄我能怎樣?等你真做了皇帝,我怕是不敢再與你這般說話,諸事都得看你臉色,到時候,可都是我哄你了。」
玄胤的喉頭滑動了一下。
寧玥又道:「算了,也許根本就看不著你臉色,我這眼睛,能不能好,還是個未知數呢。」
玄胤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休得胡言!」
寧玥咯咯地笑。
玄胤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面上掛不住,但抽回手不理她,面子更掛不住,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寧玥輕輕吻上他唇瓣:「我想你了。」
玄胤的堅守霎那間潰不成軍,反正與她鬥氣,他永遠是輸的一方,她低個頭,他就心軟得不得了。明明就反骨得很,偏每次還裝出柔順的樣子來,弄得人想原諒又有點不甘。
寧玥在他唇上淺嘗了一番,見他還死死地繃著,小手解開他褻衣,心道:看你能堅持多久。
「噯,你……別鬧!」玄胤按住了她的手,「你懷著身子呢,又中了巫術,可不能亂來!」
寧玥看著他,湊上去吻了吻他唇瓣:「我不亂來。」
玄胤以為她識趣地退縮了,哪知她羞澀一笑,輕輕地鑽進了被子。
玄胤的腦子唰的一下空白了。
一貫是他如此待她,怎想她竟然……
那一夜的銷魂滋味,如冷月上枝頭,清風搖樹影,烈酒灼心,仙樂縈耳,魂入九霄,不知歸故里。
……
寧玥的腮幫子痛了好幾天。
……
服藥七日,寧玥瘦了一圈兒,倒不是藥物的副作用,實在是不吃肉,對她體重的影響很大。
寧玥坐在玄胤的腿上,玄胤一手環住她腰肢,一手舀了蓮子羹餵她。
「燙!」寧玥撇過了臉。
玄胤自己吃了那口燙的,又沿著碗沿舀了一勺不燙的,自己嘗了點,確定的確不燙,才又餵進她嘴裡。
一碗蓮子羹,餵了小半個時辰。
冬梅也在廊下站了小半個時辰。
小倆口莫名其妙地冷戰,又莫名其妙地和好,還好得比從前更膩歪,冬梅看得快要長針眼。
一瓶藥吃了九天,全部吃完,九月十二號晚,寧玥把空藥瓶交給了夫人,夫人仔細查看了寧玥背後的金蝴蝶:「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的話,就明天晚上給你清除巫術了。」
寧玥隱隱有了一絲期待。
晚飯後,夫人把玄胤、司空朔、容卿、容麟叫到書房,開了一個小會。
「主要是想跟你們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明天我會給她做法清除嚴惠妃給她種下的巫術,但她是孕婦,體質比較特殊,我若是下狠手,可能會傷及胎兒;若是不下狠手,巫術可能清除不乾淨。」
「清除不乾淨的後果是什麼?」容卿問。
夫人想了想,說道:「具體後果,書上沒寫,我猜,應該就是跟現在差不多吧,會逐漸衰弱,但不會衰弱得很快。」
「必須清除乾淨。」玄胤開了口,神色鄭重,「如果你是想問我,保大還是保小,我保大。」
容卿沉默,他是不可能會有後代了,就指望妹妹傳宗接代,平心而論,他希望母子平安:「不能都保嗎?」
夫人白了他一眼:「都能保我還找你們來商量?我不知道直接去施法?」
容麟小聲道:「已經四個月了,都……都成型了吧?」
玄胤捏緊拳頭,面上掠過一絲隱忍:「把巫術,清除乾淨,不管孩子,保不保得住。」
夫人又看向司空朔。
司空朔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孩子的月份,本就是『玄胤』昏迷的月份,他投生在一個妾的腹中還好,寧玥是未來的皇后,多少雙眼睛盯著,真把他生下來,也得遭受不少質疑……他來得,不是時候。」
「能先清除一部分,等孩子生下來,再清除另一部分呢?」容卿問。
夫人搖頭:「這種巫術,只能一次,第二次就沒效了。」
容卿眸光暗了下來:「拿掉孩子,玥兒會瘋掉的。」
兩輩子才盼來這麼一個孩子,她寧願自己死掉,也不會讓他有事,所以,就算是清除了巫術,她醒來知道孩子沒了,還是會活不下去。
「我不同意拿掉孩子!」念頭閃過,容卿堅定地說道。
玄胤深吸一口氣,正色道:「夫人只管全力施救,這孩子,保得住,是他的幸;保不住,是他的命。」
「她會死的。」容卿扣住了玄胤的手腕。
玄胤淡道:「我還活著,她就捨不得死。」
眼看著二人就要吵起來,夫人打了個圓場:「好啦好啦,你們別吵啦,書上說的胎兒若承受不住,會胎死腹中,保不齊你們孩子強悍,還真就承受住了呢。」
……
玄胤回了房,寧玥剛好如廁歸來,為方便她在屋內行走,從床頭到各處,都裝了長長的欄杆,欄杆下的走道也鋪了有凸起的地毯,用容卿的話說,是為她專門設立的「盲道」,她還算輕鬆地如了廁,聽到門的開關聲,問了句:「是玄胤回來了嗎?」
玄胤收拾好情緒,笑道:「是啊,剛跟他們說了些宮裡的事。」
寧玥摸著欄杆,走著盲道,來到了玄胤面前:「是在說我的事吧?是不是明天的做法有風險?」
玄胤一貫愛她的聰慧,這一刻,卻寧玥她與尋常女兒家一般,莫慧莫殤。玄胤語氣輕快地說道:「這種事能有什麼風險?當初給你紋身的時候,你都沒事,如今就相當於把紋身洗掉,可能會疼,忍忍就過去了。」
若是告訴她,孩子可能保不住,她一定會連夜跑掉。
寧玥不疑有他,笑了笑,說道:「我不怕疼。」
玄胤看得一陣心疼,又怕她察覺出異樣,忍住了沒上前抱她。
寧玥摸到了他的手:「對了,我都四個月了,是不是可以宣布懷孕的消息了?對外,就說懷了五個月?」
「這個先不急,我先打點一下,南疆這邊沒西涼那邊好糊弄,彤史那些,會有專門的內侍查探,你又是皇長孫正妃,更是不容出一絲一毫的差錯。」主要是,這孩子不一定保得住,萬一剛剛宣布有孕,緊接著流產……終歸不好。
寧玥不清楚玄胤的小九九,卻也明白他考慮的問題十分現實,原先沒想過會恢復南疆皇室的身份,想著回西涼生孩子,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玄胤又不是中山王府的世子,誰管他孩子是不是來路不明?加上中山王與玄家兄弟本身就十分疼愛玄胤,不會為了一個月份蹊蹺的孩子鬧得家庭不睦,必要時,大不了把真相告訴他們,他們是知曉燭龍與司空朔交戰的事的,一定會相信玄胤與司空朔調換了身份。
南疆這邊的情況略微複雜一些,撇開知曉真相的南疆王不談,後宮上上下下,盤根錯節,延伸到朝堂,各種利益交織,玄胤作為利益的核心,如箭靶子一般,接受著眾人的考驗與射擊。不知多少人盼著把玄胤拉下馬,玄胤不能有污點,娶一個給他戴綠帽的女人,無疑是他最大的污點;就算那些保他上馬的人,也未必不會把它促成一個污點。他們都不喜愛她這個西涼的低門之女,弄死了她,他們的女兒才有了競爭後位的機會。怎麼想,都覺得這孩子不那麼容易得到認可。
寧玥笑笑:「那就……先瞞著吧。」
「成大事者不惜小費,皇權路,本就是一路枯骨,犧牲的除了敵人,也有自己人,有時,甚至是自己的手足、自己的骨肉。」門外,司空朔看向容卿,「玄胤想要穩坐帝位,最正確的選擇,是殺了這個孩子。」
容卿薄唇緊抿:「若這孩子是挨不住巫術死掉的,我無話可說,若是被玄胤殺死的,我會殺了玄胤!」
司空朔勾了勾唇角,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臥房。
翌日,夫人將寧玥帶到煉丹房,開始為寧玥清除體內的巫術。
夫人給寧玥聞了一點甜膩的香氣,寧玥陷入了昏睡。
救治的過程持續了整整一夜,所有人都站在廊下,緊張地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九月夜,風涼濕潤,雲高月明,空氣里飄蕩著淡淡的海棠香氣,混合著竹香,在暗夜幽幽地撩動人心。眾人的額角,全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等一場大雨落下,才驚覺方才的悶熱不是自己的錯覺。
風雨飄搖的夜,雷鳴電閃,忽明忽暗,一時間可亮若白晝,可觀盡淤泥中的花藻,也可看透眾人眼中的複雜;一時間,暗如煉獄,黑壓壓一片,不知人影還是鬼影。
破曉時分,雨勢將歇,浣洗過的碧空清明而晴朗,晨曦從雲海中冒出頭角,整個大地,光芒萬丈。
嘎吱——
門被打開了。
夫人一臉疲倦地走出來,面色蒼白、唇無血色,儼然是透支到了極點。
容麟癟癟嘴兒,扶住她胳膊。
夫人虛弱一笑,也沒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與他鬥嘴:「好了,你們進去看她吧。」
玄胤緊張地問:「她怎麼樣了?」
夫人蒼白著臉笑道:「她挺好,中途醒了一次,我問她疼不疼,她說疼,但沒哭。」
玄胤一個箭步邁了進去,看著平躺在床上,髮絲凌亂、面色慘白的寧玥,眸中再難掩熱意,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都清除乾淨了嗎?孩子如何?」容卿問。
夫人道:「清除了絕大部分,還有一些需要自我消亡,這個基本沒多少問題,短則三日,長則七日,她背後的金蝴蝶便會完全消失了。」
「現在還沒消失?」容卿不放心地問。
「現在已經只有一個很淡的印子了,消完就會徹底痊癒的。」
「孩子呢?」容卿追問。
「扛住了,真是個堅強的孩子。」夫人看向了容麟,「跟你一樣。」
這還是夫人第一次表揚容麟,容麟哼著紅了臉。
寧玥是第三天的下午醒來的,醒來還不能立馬感知到眼睛的變化,但玄胤一直有觀察寧玥後背的金蝴蝶,的確是一日淡過一日,到九月二十號這天,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了。
九月二十一號,寧玥從午睡中醒來,突然感知到了一絲不太明亮的光線。
又過三日,寧玥勉強能看出人影。
那之後,眼睛一日日地好了起來,雖是恢復極慢,但已然在朝樂觀的方向發展。
九月三十號晚,小寶寶第一次讓寧玥感受到他的胎動。
寧玥興奮了一整夜。
這邊,寧玥開始了專心養病養胎的日子,那邊,確定寧玥已經走出陰霾後,玄胤返回了朝堂,宮裡一大堆瑣事自不必說,太子妃寬厚仁慈,以德服人,但架不住他離開太久,前段日子的示威漸漸過了藥效,又有一些宵小之輩,跳出來刁難太子妃。
什麼您要的墨水已經用完了,供貨的下個月才到,您要不換一種墨?
什麼我們御膳房只管下單子,採買是內務府的事兒,如今缺少食材,做不出陛下與娘娘們的珍惜佳肴,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還有什麼我們內務府倒是去採買了,可惜御帳房的款項沒撥下來,只能退而求其次買了些別的,要不您先把預算給我們結了?
若是找到御帳房,御帳房又自有一番說辭。
機構多,原是想分工明細,但也帶來一些辦事不夠通暢的弊端,還能相互推來推去。
六宮急需整頓。
但朝堂那邊的事兒不少於後宮,尤其後宮的釘子好拔,六部中耿妍和耿家的餘黨就沒那麼容易清除了。
「西部今年遭遇了大旱,佃農們顆粒無收,不少草原荒蕪,牧民的牛羊也饑渴而死,損失慘重,稅收也是一拖再拖,還望長孫殿下想辦法,從國庫中撥些銀子與糧食,以救萬民於水火。」——戶部尚書。
要說錢,玄胤是有的,離開靈蛇島時,南疆王就提醒玄胤帶了些金子以備不時之需,而今一看,很快就能派上用場,只是西部原就有自己的糧倉,平時里就怕會鬧大旱,每逢穀物充足之年,都會撥不少調入西部糧倉,怎麼就沒聽西部開倉放糧?
玄胤如今能信任的人不多,陳國公是其中一位。
陳國公向玄胤道出了真相:「倒也不是沒有開倉放糧,是放過了,但光有糧食不夠,水源太貴。」
玄胤看他一眼,道:「孤記得三年前,陛下大興水利,南水西調,第一個小壩已經建成,就算不能解救所有旱災農田,供人飲水應是不難,何來水源太貴?」
陳國公道:「殿下有所不知,那小壩已被人私自占有,想要喝水,需從他那兒購買,一些商戶做起了囤積水源的生意,高價賣給百姓。」
「豈有此理!朝廷給建的壩!怎能挪為己用?誰占的壩?」
「暫時不知。」
司空朔就道:「粟者,王之本事也,人生之大務,有人之塗,治國之道也。不能給予百姓溫飽的王,不是百姓想要臣服的王,西部缺水嚴重,早不是一日兩日、一年兩年的事,南疆王治國多年,四海昇平,卻獨留了這麼一個缺口,想來也是它太難填上的緣故,若是此番能將西部旱事徹底解決,必能成為你震懾朝堂的一柄利器。」
玄胤贊同司空朔的觀點,西部是耿家二房的地盤,要在那裡大展拳腳,想來不是一件易事,說不定這次的賣水事件,就是耿家二房給他的一次小小報復。但耿家二房傻不傻?他正卻沒藉口出兵西部,他就上趕著送了一個枕頭。
「朝廷這次不僅要撥賑災的銀子物資,還有加速建造水利工程。」賑災物資可派千人,水利工程可派千人,若都是精兵良將,威力不會太差,玄胤捏了捏下巴,「還是不夠,要是能增加到一萬就好了。」
司空朔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你沒聽戶部尚書說,牛羊也死了,草原也荒了?開荒鹼地、建造工廠、創設醫館,這哪一樣,用得人少?」
玄胤會心一笑:「妙!」
主意定下了,接下來便是擬定監軍與特使的人選,本想讓陳國公上路,但考慮到他一介文臣,恐遭了耿家二房的暗算,一合計,把容麟的名字報了上去。
為使路上儘量多的使用人手,玄胤將金子全部換成了白銀,還運送了大量空棉被、褥子、糧草、藥材等物資,裝物資的箱子全部經由玄胤改良,內嵌兵器,與曾經的回春堂一樣。
接到軍令的容麟憤憤不平地瞪了玄胤一眼:「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把我和容卿分開!」
容卿要照顧寧玥,可想而知,是不會隨他去賑災西部,他也不捨得讓容卿去,耿家二房在那兒呢,搞不好最後就要打起來,萬一傷到容卿如何是好?
玄胤心情大好地送別了容麟,看你倆異地相思,我心裡怎麼這麼爽呢這麼爽呢這麼爽呢……
玄胤開始了後宮、朝堂、司空府,三點一線的日子。
每日上午在朝堂聽那些老頑固唇槍舌戰,下午在後宮看宮女太監爾虞我詐,晚上陪寧玥散步吃飯一個時辰,夜裡,被司空朔叫進書房。
司空朔諸多教導,意略縱橫,雖一人,也如管仲相齊桓,九合一匡。
玄胤自是受益匪淺,沒像前世那樣不酣筆墨,每夜都老老實實地在書房誦讀詩理典故,一段日子下來,不說書盈四壁、浩如煙海,也絕非寥若星辰了。
又過幾日,寧玥的視力基本恢復,一家人,自是好生慶祝了一番。
從銅鏡里,她第一次看清自己大肚子的模樣,圓滾滾的,像塞了個西瓜。
「丑不醜?」她問玄胤。
玄胤從身後摟住她,大掌輕輕貼在她肚皮上,任那小傢伙一腳一腳地揣著他掌心,寵溺道:「孤的女人,怎麼會丑?」
小傢伙越踢越歡,看著肚皮東鼓鼓、西鼓鼓,玄胤不禁有些汗顏,最關鍵的時刻,自己幾乎放棄了他。
寧玥沉浸在小傢伙生猛的力量帶給她的喜悅中,沒注意到玄胤的異樣,只道:「對了,玄胤,孩子的戶口怎麼解決?」
這些天雖是在操持後宮與朝堂的事,但這一件,玄胤也沒給忘掉,凝了凝眸,說道:「我在朝堂後宮的動作太大,已經惹了多人不滿,這個時候公布你懷孕的事,推一推月份,與『我』昏迷的日子對不上,又要鬧出不少風波來。」
「讓我大哥診脈,就說……我是四月份,『你』昏迷之前懷上的呢?」
「你是長孫妃,沒搬回東宮住已經不知惹了多少非議,要是知道你懷了身孕,定要將你『請』回東宮,還要細查你的月份,陛下都默認你隱瞞懷孕的消息,就是明白有些事,連他插手都不管用。關乎一國正統,首先三公那邊就不會退讓。」
「所以,我們要把這孩子怎麼辦?」寧玥困惑地看著他,「換個身份嗎?不能入皇家?玄胤!我不要和孩子分開!要是他不能在我身邊長大,我寧願不做皇后了!」
玄胤扳過她身子,定定地看著她:「又說胡話了是不是?為了你大哥,你放過耿妍;為了一個小肉球,你又要放棄我?」
「我沒有,我只是……」寧玥低下了頭。
玄胤寵溺地捏了捏她臉蛋:「知道你捨不得,我又何嘗捨得?當時並不清楚會恢復南疆皇室的身份,那般忌憚西涼皇帝,生怕他傷了玄家和司空朔,若早知我是要做南疆王的,才不懼他!只可惜,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大局已定,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撥亂反正。我這邊有個好主意,但可能要委屈一下孩子,也不知你這個做娘的,忍心不忍心。」
西涼,將軍府
藺蘭芝再有幾日便要臨盆,挺著大肚子在房中走步,馬援平息了臨淄戰亂,暫時辭去公務,專心在家陪她。
「也不怕皇上革了你的職!」藺蘭芝笑道。
馬援不甚在意地說道:「革職就革職!我女婿是南疆皇長孫,等他登基,我就是國丈!誰還稀罕一個四品將軍了?」
「你呀!」藺蘭芝知他是思念女兒,才這般口無遮攔,「也不知玥兒怎麼樣了。」
「老爺,夫人!」紅玉打了帘子進來,「姑爺的八百里加急密報。」
藺蘭芝和馬援打開信件,看完,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複雜之色。
三日後,一輛馬車從將軍府出發,十一月中旬,抵達了南疆盛京。
……
劉貴妃正在院子裡修剪花枝,突然見秋月兩眼放光地跑了進來:「娘娘!娘娘!出大事兒了!」
「什麼事兒啊?又是哪個公公死了,還是那個姑姑得病了?」劉貴妃翻了個白眼。
秋月興奮地說道:「都不是!是長孫妃出了大事兒!眼下正在東宮找太子妃哭呢!」
「嗚嗚……母妃,你說我怎麼這麼命苦?明明跟他什麼風浪都過來了?卻在這節骨眼兒上鬧出了這種噁心事?我冤不冤吶,母妃?」寧玥哭得梨花帶雨,她穿著高腰裙,身形遮在寬大的斗篷下,倒是瞧不出孕態。
太子妃忙寬慰道:「唉,這事兒是小胤做錯了,他怎麼能這麼糊塗?喝醉酒就能認錯人,認錯了,還不跟你說。」
「他不說!那小賤人也不說!肚子都大了才跑來找我!好深的心機!母妃……嗚嗚……」寧玥仿佛快要哭暈了。
劉貴妃趕到東宮時,人還沒跨過門檻,便聽到這一陣鬼哭狼嚎,真是好不痛快,心道那馬寧玥也有今天?大快人心吶!
太子妃的聲音再度響起:「快別哭了,你本就大病一場,身子還沒好利索,再落下病根怎麼辦?不就是一個妾嗎?」
「嗚嗚……」寧玥哭得越發傷心了。
冬梅瞅了一眼,低聲道:「貴妃來了,您能不能哭得真一點兒?」又給寧玥眼裡滴了兩滴眼藥水。
太子妃抿了抿唇。
寧玥往鼻子裡也滴了兩滴,眼淚鼻涕一大把,總算是十足像了。
劉貴妃走到廊下,發現門口跪著一個姿容清秀的年輕孕婦:「她誰?」
秋月悄聲動:「皇長孫的妾,聽說是馬家的丫鬟,趁皇長孫喝醉勾引了皇長孫,後懷了孩子,但是怕長孫妃容不下她,辭工回了老家,直到如今快生了才跑到這邊來找皇長孫要名分。」
喲,馬寧玥的情敵呀!那她得好好幫一把!
劉貴妃進了屋,給二人行了禮:「太子妃,長孫妃。」
太子妃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貴妃請坐吧。」
劉貴妃進東宮的日子還真不多,太子在世時,把太子妃保護得太好,就生怕她們這些後媽找太子妃的茬兒,如今太子死了,太子妃迫於無奈,也唯有在六宮裡走動,真是令人唏噓呀。
劉貴妃坐下不久,張麗妃也一搖一擺地走來了,不必說,也是來湊熱鬧的。
「到底怎麼了哇?我瞧外頭跪著個孕婦呢。」劉貴妃明知故問。
寧玥嗚嗚咽咽地哭著。
太子妃輕咳一聲,道:「二位娘娘都在,我也就直說了,是這樣的,那丫頭原是馬家的丫鬟,在玥兒院子做過事,四月的時候,與小胤……承了小胤的雨露,原以為就這樣過了,哪知她懷了身孕,如今孩子快生了……」
劉貴妃笑眯眯地道:「那我先恭喜長孫妃了,馬上就要做母親!」
張麗妃附和道:「是呀是呀,這麼快就有人給長孫殿下開枝散葉,真是一件大喜事!」
寧玥氣呼呼地瞪了二人一眼,道:「要她過門,除非我死!」
「胡說!」太子妃薄怒道:「別成天死死死的,像什麼樣子?」
「我不管!總之我不要她!玄胤也說了,任由我處置的!」
「到底是懷了小胤的骨肉……」太子妃遲疑道。
「誰知道是不是玄胤的?她能跟玄胤睡,難道不能跟別人睡?說不定是個野種呢!我不要!把她趕走!」
能給馬寧玥添堵,簡直是一件幸福得不能再幸福的事。
劉貴妃當即說道:「誰敢冒充皇室血脈?那可是殺頭的死罪!」
「小的沒有背叛過長孫殿下,小的離開後,一直是由長孫殿下的人照顧起居的。」那門口的女子突然開口。
這話,仿佛一下子觸動了寧玥的神經,寧玥尖叫道:「好哇!玄胤!你原來早跟她有了一腿!還騙我說什麼任我處置?!也是!真任我處置,怎麼可能把她送到東宮,分明是看準了母妃仁慈,不忍傷害皇甫家的血脈……嗚嗚……」
太子妃一臉為難。
劉貴妃給張麗妃使了個眼色,張麗妃道:「唉,既然人都來了,還是早點給個位份吧,免得孩子出生了,不明不白,也不知是個奴才還是主子。」
劉貴妃忍住興奮道:「就是啊!請太醫們來查查脈,對對日子,再找長孫殿下確認一下,沒什麼問題就趕緊把人納進來吧!」
寧玥氣得離開了。
最終,在劉貴妃與張麗妃的極力「撮合」下,太子妃將那女子留在了東宮,先奉孺子的身份,若誕下皇嗣,不論男女,再行受封。
雖說這女子的身份也並非毫無可疑之處,但一則,她月份對得上;二則,她的確是馬家的丫鬟;三則,那段日子,玄胤的確住在馬家;四則,後面,那丫鬟也的確莫名其妙地辭了工。
種種跡象,都非常附和突然懷孕而被金屋藏嬌的可能。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能給馬寧玥找個添堵的對象是一件多麼大快人心的事啊,能給玄胤的後宮塞個女人又是一個多麼振奮人心的開始啊。那些想要把女兒往後宮塞的朝臣已經迫不及待要肯定女子的身份,以及她腹中的皇室血脈了。
至於寧玥,在與玄胤大鬧一場後,毅然與哥哥搬出盛京,搬入了容卿在南室的一處小農莊。
十二月十四,女子在東宮生下一對龍鳳胎,哥哥四斤,妹妹三斤,全都非常健康,但麼多久便「患」了新生兒黃疸,久不消退,被太子妃親自帶在身邊照料,外人一律不准探視。
這是寧玥在南疆度過的第一個年,沒有雪,空氣濕冷。
她挺著大肚子,站在窗前,眺望著盛京的方向:「還有幾天?」
容卿道:「如果沒有意外,正月十五,預產期,玄胤十三號過來。」
「元宵節啊。」寧玥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是個好日子呢,但會不會太大了?要是早點生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爺聽到了寧玥的心聲,除夕夜,寧玥被一陣疼痛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