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盡頭
2024-05-20 05:44:19
作者: 豆子惹的禍
戰力相較,今日宋陽和一品擂時已經判若兩人。
拜琥珀所賜,宋陽在荒原上『死去活來』一次,內勁修為猛增,但真正讓他戰力激進的原因卻並非來自內勁,而是從他恢復記憶起就開始連綿不絕的殺戮。
仔細想一想,從回鶻、沙民夾擊犬戎到他返回南理抵抗番兵,從青陽衛戍到他率領南火殺進吐蕃,從墨脫領地休戰潛伏到沖入大燕境內殺人放火,這長長的一段時間裡,宋陽除了趕路就是廝殺。
真正的廝殺,不是高手對決那種三兩人打成一團的戰鬥,而是大軍沖陣、少則千餘眾多則十數萬的混戰和屠殺,宋陽這一路走來,每一步踩下去都是無數人命墊腳,龍雀刀上纏繞的元魂多到陰差判官都數不清楚。
殺中問道、殺中求進,日夜浴血換來的脫變。
如今宋陽的戰力究竟幾何,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沒有對手給他試過。
心入魔、刀任性,宋陽一動就是全力出手,每一刀都是孤注一擲、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當他戰力猛增後,就連羅冠都不敢輕易給他試招,太容易拼成兩敗俱傷了。
且宋陽很不願意對自己人發動魔性,哪怕只是試招。
來時路上,幾位大宗師也湊到一起點評過他的武功,有關戰力並沒有特別具體的定論,但對於尤太醫傳給宋陽的龍雀殺法,雲頂、陳返和羅冠倒是給出了一致評語:邪門。
中土武學源遠流長,門宗教派多如牛毛,無論哪門哪派的弟子,武功高低、戰力強若的基礎都是建立在內勁修為上,但『龍雀』毫無疑問是個異數,充其量剛剛乙字域的內勁,卻能爆發出連甲頂都不願面對的力量……這種情形有些類似兩個樵夫砍樹,宋樵夫一天至多砍三棵樹,羅樵夫則內勁悠長,一天能砍三十棵樹,是前者的十倍,比數量、比韌勁、比長久姓羅的贏定了。可是如果只比那砍前三棵樹的時間、質量,宋樵夫卻毫不遜色。
會如此只因為龍雀的每一擊都是孤注一擲、都是全力以赴。
對戰時也是一樣的道理,大宗師又怎樣,比宋陽能持久又如何,你擋不下宋陽的前三刀,就算身上還有無窮力量可供支配又有什麼用處呢。
隨著戰力、戰意的精進,宋陽對龍雀殺法的領悟也越發透徹,現在的宋陽面對強敵,再不會像當年在別來禪院時那樣纏鬥良久,充其量不過幾刀就能分出勝負、分出生死。
宋陽的戰力已經躋身一流高手之列,所以『二愣子』剛剛說的進密道的法子,的確是他反覆考慮的結果:同行眾人中有資格走在最前面、打頭陣做先鋒的人選不過四個,雲頂、陳返、羅冠和宋陽自己。
狙殺國師之事是由宋陽而起,大家都是奉他召喚趕來幫忙,斷斷沒有道理讓別人走在前面冒險。
敵人只有兩個,可無論哪個都足夠強大、足夠致命,且人家占了地利,所以拿著機括的人決不能走在第一個,否則被偷襲時一個應變不及就會被對頭搶走那件霸道利器,本來敵人就難以對付,月刃機括再落入敵手,大夥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所以宋陽要持刀走在最前,夥伴持機括跟隨身後,宋陽既是前鋒也是個緩衝…留給同伴發動機括的『緩衝』。
若通過密道時真的發生激戰,以雙方的本領,肯定是瞬間之事,一旦宋陽倒下,身後同伴就要立刻發動機括摧毀強敵。密道狹小,月刃一起敵人必死無疑,但倒下去的宋陽肯定也留不下全屍。
同行眾人就算再如何明白把握時機的重要性,在扳動機括的時候大都免不了會有剎那猶豫...雲頂、無魚和施蕭曉都是慈悲心腸;阿里漢以護衛宋陽為己任;帛夫人把宋陽當姑爺、琥珀把他當兒子、陳返把宋陽當成最親近的晚輩;顧昭君更不用說了,老東西兩隻手都長在袖子裡拿不出來,何談開動機括……唯獨李逸風,他和宋陽沒什麼交情、又是鐵血侍衛出身,性子孤冷堅毅,由他把持機括再合適不過。
這個時候琥珀笑了。對宋陽的二楞子沖路辦法,她還挺讚賞…該生猛的時候宋陽一定會生猛,琥珀就喜歡兒子這股勁。不過當娘親的在,是無論如何不會讓孩兒在前面涉險的,而且琥珀的道理很充足:
大家來得隱秘,敵人應該不會知道,是以燕頂、花小飛親自埋伏的可能性不大,但這不表示密道中會平安,很可能會藏有禁制陷阱,無論劇毒禁制還是機關陷阱,這方面的本領,一行人中琥珀為最,按道理就應該她走到最前。
二愣子不同意,禁制機關不可掉以輕心,但敵人埋伏也不能不防,而琥珀現在武功不值一提,她走前面實在太危險。幾句爭執過後勉強達成一致,母子倆攜手並肩走在最前,李逸風隨後、餘眾再後。
從『我不願你冒險』到『咱倆一塊冒險』,既然不能減少你的危險,那我就把自己也搭上唄,母子倆的辦法可當真不怎麼高明。
入谷秘道中,眾人走得小心翼翼,可一路上全無險情。
當年洪太祖在此布下的機括在三十多年前就被花小飛和燕頂破掉,不能再用;此處隱秘異常,燕頂從未想過除了他們之外還能有別人找來,沒再做新的布置;此刻他們兩個人都在山谷另端地下,全不曉得敵人已經悄悄潛入,自然也不會過來埋伏、殺敵。宋陽等人在進入前做的安排、爭執全都白費了功夫。
不過洪太祖的機關被燕頂兄弟破掉,只是不能再發動,機括本身並未消失,行路途中琥珀注意到這些設計,幾次停下腳步仔細研究,越看她的神情就越驚訝,轉頭望向雲頂:「刺客有沒說過,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同樣的問題其他人早都問過雲頂不知多少次了,可惜老活佛也不清楚,稻草只供出了花小飛在此常駐,國師近期會趕來匯合,可這座山谷的來歷、兩個人的圖謀稻草都沒說。
雲頂搖頭,琥珀皺眉,宋陽見她神情有異,輕聲問道:「怎了?」
「以後再說。」琥珀暫時沒回答。
不久後就抵達出口,琥珀宋陽少不了又是一番爭執,結果仍是有驚無險,眾人進入了洪太祖留下的山谷。老顧左看看、右看看,在確定平安無事後,揣著手聳肩膀,對宋陽笑道:「我怎麼有點覺得…沒埋伏也沒禁制,好像有點對不起你們娘倆似的。」
宋陽壓低聲音,回答:「你不知道,這條路走得,可嚇死我了。」
說話中大夥尋找隱秘處安身,隨後才仔細觀察山谷。穿過一段地路,就那麼突兀地從冰天雪地走進了溫暖山谷,身邊充盈著熏熏暖意、再無寒風呼號;眼前沒了刺眼雪光,滿目花紅草綠,各色小獸穿梭玩耍……即便明知強敵可能就在附近,但眾人無一例外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兩下里巨大的反差讓大家如墜夢中、仿若隔世。
生機盎然、一望無際的巨大山谷。
片刻後大家回過神來,不約而同目光都匯聚到雲頂身上。可惜,看了也白看,啟程之前雲頂早都和同伴交代清楚了,從稻草口中逼問出的信息到此為止。
這山谷來歷、內中情形、燕頂與花小飛的具體位置、他們在做什麼…...所有這些事情,稻草至死不曾吐露。可以說當宋陽等人走入密道後,就再沒有可以參考、利用的情報了。
在來之前,眾人的盤算里,潛入山谷後很快就會發現強仇、繼而激鬥、殺敵,可是任誰都不曾想到這座山谷竟然如此宏闊,比起當初蟬夜叉藏身的山坳還要大出不知多少倍,不客氣地說,此間乾脆就是一座小世界,想從這裡找人與大海撈針也不見得有太多區別,天知道燕頂和花小飛現在那棵樹上蹲著、或者那個洞裡坐著。
能隨著宋陽一起到此的,沒有一個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宋陽更不見失望…原來只知仇人在世上,如今範圍從偌大天下縮小至這座山谷,這本就是個便宜了。
沒什麼可說的,既然到了總要仔細找一找,除非對頭已經離開,否則便免不了那場惡戰!
因為敵人太強,眾人沒有分散行動,寧可降低些效率也要保證安全,大家結做一隊開始仔細搜索山谷……
雲頂與花小飛打開了那道隱秘暗門,正在地下艱難前進,而宋陽這邊,乾脆連那扇門都不知道,短時間裡又怎麼可能找到敵人?雙方共處於一座山谷中,卻都不知道對方的行跡,更無從碰面,但一模一樣的是,這山谷中的每個人,時時刻刻都調運著所有精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警惕、全力應付著眼前的危局。
雖然沒能找到敵人、雖然神經緊繃全身修為一觸即發,不過宋陽等人的搜索並不乏味,這座山谷中讓人稀奇、值得玩味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一座座人工開鑿的巨大山洞,從古時的科技發明到農耕勞具再到兵家戰器、再到一窟窟經藏典籍……置身來自古時、規模如何龐大的博物館,莊嚴、神秘、詫異等等情緒隨時從心頭湧起,又怎麼可能乏味?
山中日月淺,不知不覺里二十天過去,宋陽等人卻連山谷一隅都未能搜索完畢。隨時都可能出現的敵人,讓他們沒辦法快速行動。
除了敵人的強大,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大大拖慢了搜索的進度:琥珀。
那些陳列古物的石窟琥珀並不多看,但是對於存放古典書籍的石窟,她一定會駐足好一陣子,瀏覽書目、偶爾還會翻看其中幾本,她已經儘量迅速地去瀏覽了,可石窟中的書籍何其繁多,好歹看一看也得耽誤上大半天的時間……
在又搜索過一座石窟後宋陽暫時止步,招呼著大夥坐下來。
按照老顧的抱怨就是:以現在的速度、以山谷的龐大、以我的年紀,怕是等不到全部搜索清楚的那一天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宋陽想和同伴商量個辦法:既然不能搜敵人出來,是不是可以引誘敵人自己出來呢?
而就在眾人開始討論誘敵辦法的時候,國師與花小飛也終於走到艱險路途的盡頭。
一扇讓花小飛開了三十幾年的門後,一段不到十里、卻讓燕頂走了足足月余的地路,盡頭處…死路!巨大岩石穩坐,截斷了道路。
這就完了?什麼都沒有?洪太祖花費無數心血,到最後就是這半截地路?
花小飛深吸一口氣,走到巨石跟前左右試探、尋找,但又哪找得到其他暗門或出口?
中規中矩、方方正正的一塊大石頭,全無絲毫花俏,更不藏任何玄機,看上去就好像當初挖掘地路的工人發現巨石攔路、無法繼續開掘所以放棄了……花小飛一生心血幾乎都在於此,到頭來竟是塊大石頭?獅子般的老人快要氣瘋了,暴怒下內勁流轉,抬手一拳猛轟巨石!
花小飛的修為何其精湛,一拳打出重如雷快如電,但他身邊人的動作更快,燕頂閃身上前跟著獨手一探,穩穩拿住了花小飛的拳頭,同時他還笑了起來。
花小飛憋了一肚子氣,收回拳頭,但不肯罷休,又開始重新運力:「你笑個啥?躲開,待會石屑翻飛,小心濺你一臉。」
燕頂從容搖頭,不躲:「這條密路中機關重重,我問你,是先有的密路、還是先有的機關?」
花小飛應道:「當然是先挖路,再設禁制。」
「這便是了,若是挖到巨石、無法深入而半途荒廢的密路,又何必再設下那麼多禁制,洪太祖很多人沒處用、很多錢沒處花麼?」
花小飛不耐煩:「道理我自然明白,但到頭來就這麼一塊石頭,這又怎麼說?」
在花小飛面前,燕頂聳了聳肩膀,語氣漫不經心:「是你學藝不精,石頭沒錯,但內藏玄機,師門器術中專門有這一項,喚作『石心玉』,哦,我忘了,你是掛名弟子,沒學過這項本事。」
花小飛瞪大了眼睛,不但沒消氣,反而更惱怒了:「你學過?那你看到這塊石頭就知道怎麼回事了?為何不早出聲告知,還看我忙上忙下,看我生氣發火?」
「就是想看你生氣。」國師伸手抹下了遮臉鐵面:「你現在白眉老眼、老態龍鐘的太不好看,倒是生氣發怒時,還能從你臉上找到些小時候的模樣,我喜歡看,好像咱倆一起都變年輕了似的。」
說話時,那張隨時都在腐爛的臉孔上顯出了開心;說話後,嘶啞漏風的嗓子裡衝起哈哈大笑,此刻他哪還是那個神秘國師、哪還是那個掌握千萬人生死的東土佛主、哪還是那個讓吐蕃傾覆讓中土陷入大亂的絕世梟雄。
只是個心中還存了幾分童趣、故意引好兄弟發怒、藉以尋找少年回憶的普通老漢吧!
大笑過後,燕頂游身攀上巨石,開始去解洪太祖留下的最後一道機關:石心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