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異象
2024-05-20 05:43:34
作者: 豆子惹的禍
禪房中重新安靜下來,國師暫時不再說話,低下頭靜靜思索著,烏達沒有任何建議,就坐在一旁等待著。不是他不肯為師尊分憂,只因國師剛剛說的很明白『你懂軍政、我懂人心』,很簡單的事情,大家各司其職、各展所長吧!
天將黃昏時,國師終於重新抬起頭:「九月初十,靈童升座小活佛吧。」
按照吐蕃密宗主流信仰,先一任活佛圓寂當天,轉世靈童會降生人間。尋找、確認轉世靈童會有諸多條件,花費的時間也長短不一,順利的時候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能找到,麻煩的話耗時兩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情。
最近的這次尋找靈童倒是快得很,前後加起來不到兩個月的功夫,不快不行,大活佛是暴斃……雖然襁褓中的嬰孩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做不了,但靈童及時出現本身就帶了份安定人心的大作用。
差不多博結死後兩個月,燕頂、烏達提前安排好的靈童就得以確認,被接到了神殿之中。
歷代轉世靈童進入柴措答塔後,身份暫時還不會變,還要經過一個儀式才能真正成為活佛。一直以來,這個升座的儀式都是高原上最盛大的慶典,信徒會從四面八方匯聚到聖城來觀禮、朝拜。
對於靈童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升座成活佛,密宗里並沒有硬性的規定,但一般而言都會等到小娃七歲以後,甚至還有過直到十五歲才升座的先例。如此安排主要是兩重原因,一是要等小娃懂事了才好升座,在大典中可以唱念上一段梵咒,為萬民送福為國家祈運,有利振奮民心,如果娃娃太小,別說誦念經文了,說不定還會被大場面嚇得大哭大鬧,豈不是大大的不吉利;而更重要原因在於:靈童也好、活佛也罷,他們也是人,並非真的天上仙佛,誰能保證襁褓中的娃娃身體就一定健康?萬一他是個瞎子、聾子、智力有問題又或者身體有什麼隱疾怎麼辦?所以一定要等靈童長大一些,確定他沒有任何問題才可以讓他升座。
萬一要是不走運,靈童是個有先天疾症的小娃,柴措答塔自有應對的手段和辦法,不過這些機密事情外面的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的。
聽到國師的話,烏達明顯吃了一驚,如今已經到了七月末,距離國師說的日子滿打滿算不過四十幾天,先別說靈童還在襁褓中,在大殿上如何表現完全無法控制,單單就是昭告全境、讓信徒集結都來不及。
國師自然看得出烏達的詫異,搖著頭說道:「非常時刻只能非常行事了,你盡力去安排吧,能辦成什麼樣就辦成什麼樣,能招來多少信徒就招多少信徒。」
國師定議,烏達不會反對,當即點頭應命,起身出去馬上開始著手去安排了。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明白,天關一戰摧心,柴措答塔非得有些要做些事情去儘量彌補不可。
烏達走後,國師也沒有多待,重新穿好白袍、帶回面具,袍子的帽檐寬大穩穩把他的鐵面遮藏於陰影中……燕頂走出禪房,不用開口招呼什麼,十幾個人便幽靈般出現在他身後,沒有人多問一個字,追隨國師一起走出了柴措答塔。
所有人都是密宗僧侶的打扮,卻都是來自東土的和尚。
大雷音台完了,二十一座須彌院散了,國師在燕頂的勢力徹底崩塌,但最精銳的一群的手下都被他保留、調來了吐蕃。其中真正得力的弟子隨他一起入住柴措答塔,另外還有大批人手分散於聖城四處。
可惜,如今的『最精銳』比起以前跟在他身邊的那群心腹……阿一、阿二,貨真價實的大宗師;阿泰,武功猶在阿一之上,心思更有可取之處;還有毒術了得的阿七、通曉兵法的阿九、繼承他『器』術衣缽喜歡擺弄機關的老十…真正的精銳,要麼死在了燕子坪,要麼死在了九月八睛城亂中。
一念及此,燕頂真是打從心眼裡覺得憋悶,這種感覺固然包含了對仇人的憤恨,但絕不容忽視的是其中也有燕頂的自責,平心而論,每一個都是他看著成才的,每一個都承載了他不少心血,死得可惜,死得讓燕頂心疼。
……
隨後一段時間,燕頂不見了人影,不知在忙碌些什麼,直到整整二十天後,他才返回柴措答塔,見到烏達後開門見山:「有幾個事情要和你說下:一是名單上的三個人,稻草已經辦好了。」
前半句是廢話,名單上的三個都是死掉後能延緩『內亂』之人,身家分量自然是都是一等一的沉重,他們前腳剛死烏達這邊馬上就能得到消息,完全不用國師在來重複,不過對於後半句,烏達倒是略顯詫異:「原來是稻草?我這位師弟了不起得很。」
一樣的道理,能上名單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周圍防衛森嚴,身邊隨時都有禁衛高手保護,稻草於短短二十天裡就辦完差事且毫髮無傷,足見了得了。
「的確是個好孩子,他有天分。」國師點了點頭,隨即轉回了話題:「第二件事,仁喀城周圍七座塔蘭集,不久後各自會發生些異象,你要心裡有數。」
塔蘭集,吐蕃語,意指虔誠之地。
高原上大大小小的聖地、神廟無數,常年都會有信徒不遠千里去朝拜。到了特殊節日或法會舉行時,趕去朝拜之人的數量更會激增,可聖地要麼是重要之處、要麼地方有限,一下子容納不了太多的人,所以密宗僧侶就在周圍單獨擴出一片地方作為緩衝,供大家歇腳、休息,輪流進入聖地朝拜。這樣的地方被喚作『塔蘭集』,說穿了就是個為信徒提供的巨大驛站,有專門的僧侶照顧,免費提供的食物、清水和住宿之處。
根據聖地的重要程度和信徒的人流大小,每處聖地周圍的塔蘭集規模和數量也有所區別,聖城仁喀周圍的塔蘭集是最大的也是最多的。
仁喀城郊一共設有七座塔蘭集,早已經不再是驛站的規模,乾脆就衍變成了鎮子,好像群星捧月似的圍繞著聖城,七座塔蘭集以彩虹之色命名,分作赤塔蘭、橙塔蘭、黃塔蘭等等。
現在靈童即將升座的消息早都被烏達傳了出去,附近的信徒漸漸匯聚了過來,雖然距離正日子還有二十餘天,但七座塔蘭集都已經人滿為患。
國師坐了下來,解掉面具與長袍,腹語說話不停,說起不就後會發生的異象:「八月初十,仁喀西北紫塔蘭,其中所有老鼠都會瘋狂出逃,逃出塔蘭集後便會暴斃;八月十一,西南藍塔蘭,無數蝴蝶匯聚而來,與信徒一起棲身、等待盛典。」
烏達聞言稍稍一愣,隨即面露喜色,高原佛宗與漢家禪學差異極大,密宗拜奉怒尊,慈悲只對善者,對惡人、害物則要以雷霆手段剷除,對老鼠這種壞東西直接打死了事。與老鼠是害物相反的,蝴蝶纖弱美麗,一向被高原人視作純潔象徵。
靈童升座前夕,兩座塔蘭集中一座害鼠出逃慘死、一座花蝶飛舞匯聚,無疑都是佛光吉兆。
驅鼠招蝶的手段,對天下第一用毒高手來說,不過是配上幾位藥材的事情罷了。
「八月十二,正北青塔蘭,一天內誕七十七位嬰兒,個個存活、茁壯,哭聲響亮驚動四方;」國師繼續解說著:「八月十三,東北綠塔蘭,三日中病故、身亡、埋身入土者甦醒、破土重生。」
烏達臉上的喜色更盛,但這次在歡喜之中,還令藏著一份驚駭。
高原人也重男輕女,但程度上比著東土要差得多,盛事朝拜中不乏女子,其中也有孕女,想要為肚子裡的孩兒祈求一份吉祥,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幾乎沒有臨產的女子來湊這個熱鬧,畢竟要長途跋涉條件惡劣,加之人潮擁擠常常會有意外發生,到時候祈福不成卻招致小產,這種可能當真不小。
國師看得出愛徒的疑惑,微笑著解釋道:「我已經看過了,七座塔蘭集中,就青塔蘭的孕女最多,其中還有不少懷胎七、八個月的,湊得齊七七之數,放心吧。」
不用問也知道,這些被國師暗中選中的孕女,無一例外都會被他的藥物催產,這種事是個郎中就會做,但想要做得不知不覺、要保證七十七個人都在同一天生產、且產下的嬰兒必須還得是活的,這就要靠國師的本事了。
倒是聽上去更震撼的『八月十三綠塔蘭死人復生』,對國師來說更容易些,當年尤太醫能改良『新涼』,本領還勝出尤離一籌的燕頂自然也能做到這件事……算準日子把藥物選中之人吃下,假死後入土,三天後不救而醒、死而復生。唯一一點麻煩的是,有些信徒會真的病死、老死在塔蘭集,國師需要安排人手把這些真死的、活不回來的人及時弄走。
新嬰提前誕生、亡人重新活來,不可思議中透出來的只有無盡神力,神力因何而來?靈童升座、新的活佛主掌吐蕃。
還有八月十四黃塔蘭、八月十五橙塔蘭、八月十六赤塔蘭……從升座前七天開始,七座塔蘭集輪流顯現大吉祥徵兆,依著時間順序,一樁比著一樁更震撼、一天比著一天更吉祥,直到升座儀式當天。
天關一戰出現天災讓吐蕃人摧心,國師就用靈童升座盛典喚請吉兆重新凝聚人心、鼓舞高原士氣。
有關塔蘭集的事情從頭到尾說過一遍,國師最後道:「具體這些事情,都有你的師兄弟專門負責,不用你費心什麼,也不用你特意在做些什麼,若臨時有什麼狀況,天禮會和你聯絡,塔蘭集所有事情都由他掌管。」說著,他伸手指了指身後的另個弟子。
國師不是自己回來的,在他身邊還跟了另外兩個弟子,其中一個就是『天禮』,此人這段時間和國師一起住在柴措答塔中,烏達早就認得他,師兄弟點頭互致微笑。
國師正想轉開話題再去說其他事情,忽然發覺烏達神情躊躇、欲言又止的樣子,當即說道:「有話就說,不用藏著憋著。」
烏達的聲音有點遲疑:「其實…就是第一樁異象,弟子想求教師尊驅鼠的好辦法…柴措答塔里也有許多老鼠,惱人得很。」
國師愣了愣,隨即不知是不是被氣的,腹中咕咕怪響悶笑起來,不過開口卻沒有太多責怪的意思:「何止柴措答塔,以前大雷音台里也有老鼠,這種畜生最是堅韌不過,想要徹底驅除…需得下重藥,於人有害。」
在紫塔蘭國師下的就是猛藥,老鼠都會發瘋、死掉,但那些藥物在揮發、播散中對人也有害處,只不過是當時不會顯現症狀,但短則三年長不過五載,曾經到過紫塔蘭的信徒都會變得體質虛弱,各種病症趁虛而入。
其實又何止紫塔蘭,青塔蘭中那些被催產的娃娃,剛生出來的時候哭聲響亮看似茁壯,但受到特殊藥力催生早產,身體先天不足,不等他們長大成人害處就會顯現出來。
國師很少胡亂殺人,但為達目的他也從不會忌憚無辜。
燕頂擺了擺手,就此揭過了話題,指向身後另外一個弟子,對烏達道:「你們還沒見過面,他法號天稟,是你師弟,以後多親近。」
在追隨國師一起來到吐蕃的弟子中,天稟算不得重要人物,以前都住在仁喀中從未進過柴措答塔,由此他和烏達並不認識。但他有一項特殊本領,這次能夠派上用場……天稟出家前是個黑道人物,做得是下三濫的買賣:拐販嬰孩。
不止他,從他往上捯祖上幾代都是做這行的,既然是祖傳的買賣也就了祖傳的『手藝』,天稟能讓娃娃只笑不哭,能用小小一根銀針於後頸控制娃娃的嘴巴開闔、還能用腹語模仿稚童的聲音,惟妙惟肖全無破綻,當他抱著孩子在街上走,任誰都會以為他就是小娃的父母長輩,就算遇到官家盤查也都能輕鬆過關。
後來此人失手落獄候斬,國師網羅天下人才,覺得他的手段也算是一門絕技,就把他收入門下。
師兄弟見禮、又得知了天稟的本領後,烏達大概就猜到國師的想法了。到九月初十靈童還不滿周歲,連話都不會說更毋論其他,不用想也知道在盛典當天小娃遲早會哭鬧起來,大大的煞風景,有天稟在這一重便不用擔心了。
但只讓靈童不哭還不夠,國師還想讓小娃能『口吐人言』,不用多,只說上一兩句吉祥咒、密宗偈便足矣了……
算算時間,靈童也快到了會說話的時候,但小娃娃學說話,最開始只是一個字、一個詞,喊出一聲爹、娘而已,要是讓他當眾說出句咒唱未免就有些太嚇人了。
對此國師笑了笑:「讓他突然開口不妥,不過塔蘭集七天七吉祥在前,鋪墊下來,也就不那麼生硬了。何況小娃本就不是凡人,他是靈童、他是轉世活佛。而且…吐蕃人會信的,因為所有人都想信。」
因為想信,所以會信,燕頂有這個把握。
天稟進入聖殿,升座大殿靈童歡笑、當著無數信徒面前開口佛唱,這件事就要著落在他身上了。
另外燕頂還在九月初十仁喀四處安排了些小小的吉祥象,不過相比塔蘭集和靈童開口都不太顯眼,充其量只能算是襯托,此刻燕頂也都給烏達交代了一遍,跟著又說道:「還有,稻草辦妥了名單的事情,我給他放了幾天假,讓他四處去轉轉玩玩,九月前他會回來,我已經和他說過了,到時候如果還有什麼棘手的人物,你大可交給他去做。」
所有事情說完,國師仔細想了想,確定再沒遺漏,最後點頭笑道:「差不多就是這些了,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麼?」
有關鼓舞、有關異象、有關靈童升座小活佛,國師所做的安排烏達都清楚了,但是在國師都說完後,烏達又生出了另一個疑問,試探著問道:「師尊…大典時師尊不在仁喀麼?」
國師把事情都交代的太清楚了,專門事情安排了專門弟子來負責……仿佛他另有要事屆時會不在城中,可是還有什麼事情如此重要,竟讓他要離開仁喀,不親自坐鎮主持這次升座大典。
燕頂擺了擺手示意天稟、天禮兩人離開,之後對烏達笑了:「不錯,我得離開一陣,明天一早便會啟程,回一趟大燕,去看看你師弟。」
烏達是真正心腹,他知道國師和景泰的關係,更明白他還在大燕的師弟,就只剩一個燕皇帝了。
「你也知道,燕上當了,被回鶻人給誑進了草原惡戰,以他的脾氣,肯定會被此事氣到,我打算回去看看,怕他真會因為這件事動氣傷了身體。」國師繼續笑著,他的臉爛了,笑容猙獰可怕,仿佛來自地獄的惡魔,但是再恐怖的麵皮也遮不住眼中因提到愛子而泛起的溫暖,還有些許擔心。
燕頂當世中絕頂之人,燕頂也是一位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