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 都付笑談中
2024-05-20 04:02:50
作者: 隨輕風去
成化天子八月駕崩,今上登基後忙忙亂亂的過了三個多月,於是成化二十三年就這樣過去,這也是用成化為年號的最後一年。新的一年就不是成化二十四年了,而是改元為弘治元年。
弘治元年元旦朝會,是今上登基後第一次大朝會,禮制自然遠遠隆重於常朝。所幸在這朝政紛雜之時沒有出差錯,更沒有天象來搗亂(滿朝文武真被成化末年那些災異弄怕了)。
然後新春初至,萬象更始,朝政也隨之刷新,一批從外地召回京師的大臣紛紛回朝,史稱「正人匯進」。之後的歲月,當然就是激濁揚清、眾正盈朝、君臣相得,又史稱「弘治中興」。
召回的大臣里,最醒目的是王恕、馬文升和方清之三位,其中王恕和方清之不需贅言,前文盡有詳細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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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馬文升,同樣是剛直之人,堪稱是略小一號的王恕。他原本是南京兵部尚書,回京後的官職是左都御史。
原左都御史王越王老大人在汪直支持下,這麼些年以威寧伯身份一直霸占著左都御史不肯放手。這次汪直被刻意「打壓」後,王越終於也繃不住了,便放棄了左都御史官職,正好馬文升回京後接任了。
不得不說,以馬老大人的性格,當總憲還是挺合適的。走馬上任之後,便毫不客氣的開始履行職責了。先是上了一封長達千餘字的奏疏,猛烈抨擊司禮監秉筆太監汪直。
方應物在都察院極有能量,很快就知道了馬文升彈劾汪芷,對此有點兒不大明白。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以理解,怎麼就燒到汪芷這裡了?
於是方應物便去找汪芷詢問,汪芷撓了撓頭,苦惱的答道:「七八年前我巡邊時年少氣盛,而當時馬文升為兵部侍郎,也負責整飭邊備,我與他有過衝突。這麼多年來,我早就把這事忘了,卻不曾想竟有今日之事。」
方應物追問道:「衝突?後來呢?」汪芷便又答道:「我在老皇爺面前誣陷了幾句,然後馬文升下獄並被貶到戍所......」
方應物久久無語,難怪馬文升甫一上任,便猛烈彈劾汪芷,當初被坑成那樣,沒點復仇心才叫奇怪。最後方應物長嘆一聲,「當年你橫行霸道,造了多少孽啊,至今還沒有還完債。」
「先不要管我了,你也有的苦頭吃。」汪芷岔開話頭道:「我在司禮監中看到了你那便宜外祖父的奏疏,他說你們方家父子均在禁中,理該避嫌並放出一個。」
方應物也呆了呆,沒想到自家外祖父居然大義滅親。他知道王恕是個不講情面的人,但也沒想到如此不講情面,看來以後還有的愁。
與汪芷胡天胡帝之後,方應物回到家裡。如今家裡又有了父親這個大老爺,方應物不再是當家做主之人,除非他正式結婚,才能小小的獲得一點獨立權。
想及此處,方應物便覺得自己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最近這段時間朝政平穩,沒有風波,正是成親的好時候。
然後方應物去了書房,找父親商議婚事。但方清之聽了後,皺皺眉頭一口否決道:「先皇屍骨未寒,吾輩不可失人臣之禮,等國喪期滿一年後再議。」
方應物只得嘆口氣,這輩子究竟犯了什麼沖,結婚為何如此之難?
方清之敏銳的覺察到方應物衣冠略有不整,呵斥道:「國喪未除,為人臣子當謹守本分,豈可浪蕩無行?」
方應物不耐煩的說:「朝堂之事,看穿後只遊戲爾,父親何須在家中較真?」
方清之怒喝一聲:「你這什麼妄言亂語?」
父親大人這種心態不對啊,必須要儘快從「打江山」向「坐江山」轉變,方應物想道。又沉思片刻,便對方清之道:「兒子不想與父親大人辯解經義倫理,只請父親大人與兒子微服出行,沿街訪問。」
方清之不知道方應物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還是依照方應物要求,跟隨著從小門出府。方應物帶著父親一直走到了棋盤街一帶,這才放慢腳步。
在一個攤販那裡,方應物一口氣買了兩錢銀子的貨物。然後他與賣貨的老頭兒閒聊起來,問道:「去歲先皇駕崩,今上登基,老人家有何感受?可否為先皇哀痛,可否為今上歡欣?」
面對大客戶,老頭兒很坦誠的答道:「沒甚感受,談不上喜怒哀樂。只是大赦很好,老朽有個侄兒流刑十年,也能放回來了。」
方應物順著話說:「流刑十年,這可不短。」老頭兒便抱怨道:「時間確實太長了,若早遇大赦,他早就回來了,何至於等到今日。」
方應物打個哈哈說:「老人家想岔了,大赦哪能說有就有,能碰上一次就不錯了。」
老頭兒卻絮絮叨叨的說:「公子此言差矣。老夫尚還在壯年時,也就是二十多年前,正值景泰、天順年間,旋即又是改元成化。
猶記得那時候朝廷多事,隔三差五的就有大赦,還有減免錢糧之舉。可惜成化之後越來越少,幾乎有十幾年不見大赦了,至今回想起來,還是有些懷念當初。」
方清之站在方應物背後,聽著自家兒子與賣貨老頭的閒扯,心裡默默計算起來。這賣貨老頭子沒見識記不清也說不明白,但沒少修書修史的方清之卻能推算出這老頭子說的是什麼。
景泰、天順、成化交替的時候,確實是朝廷非常多事的時候。前前後後十幾年工夫,中間卻有三次登基大典,以及宣宗朝孫太后薨逝,還有成化天子兩次大婚,之後成化初年又有英宗朝錢太后薨逝。
所以這老頭兒說的沒錯,那個時間段里,加起來林林總總有五六次大赦和減免錢糧,確實稱得上密集了,也難怪這老頭兒懷念那時候。
但是嚴重到天子駕崩的國家大事,在老頭兒心裡的意義就僅僅是大赦和減免?對這種民心,忠君愛國以天下為己任的方清之無言以對。
方應物瞥了眼方清之,又問道:「父親大人聽過兒子作過的一首詞沒有?臨江仙那個。」
方清之腦中不由得冒出幾句詞來:「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