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噩夢連連

  許媽媽端著細心熬了半天的人參燉雞湯走了過來。

  若雲很合作的坐起身來，由著許媽媽餵她一口一口喝下。

  那濃濃的雞湯里隱隱透露出藥味，若雲只覺得一陣陣反胃，卻沒有吱聲，而是努力的咽了下去。

  總比喝黑乎乎的湯藥要好的多了……

  

  記得那一次，許媽媽喜滋滋的端了人參補湯過來，嘴裡還不停的念叨著：「四小姐，這可是上好的人參，最是滋補身子了。老太太這次可真是心疼你，居然一下子賞了兩盒子。怎麼著也夠你吃上一個月了。」

  若雲看著那黑乎乎的湯藥，臉色頓時慘白。

  那可怕的記憶又浮了上來。

  面目猙獰的容媽媽獰笑著端著致命的湯藥過來，對她說道：「若雲，喝了湯藥，安心的去吧！」

  安心的去吧……

  若雲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眼裡儘是懼怕，瑟縮著看著遞到了嘴邊的藥碗，怎麼也不肯張口。

  不，她不要喝。她再也不要喝這種苦苦的湯藥了……

  許媽媽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來。

  四小姐身子一直在發抖，眼神慌亂沒有焦距，任憑她怎麼勸說，都是死死的閉住嘴巴。

  「四小姐，來，別鬧脾氣，喝一口吧！」許媽媽不死心的把碗湊了過去。

  若雲再也忍受不了那種可怕的感覺，猛的揮手打落了那個碗。

  那碗「嘭」的一聲落到了床邊，接著又滾落到地下，發出清脆的聲響，成了碎片。藥汁撒到了被子上床上還有地上，甚至還有一些濺落到若雲的衣襟上。

  可若雲恍然未覺，痛苦的抱著頭，喃喃的說道：「不，不要，我不喝……」

  葉姨娘被嚇了一大跳，慌忙的抱起了若雲，不停的拍著若雲的後背：「不怕不怕，我們都在這兒，晴姐兒不怕！不喝就不喝。」

  若雲將頭埋進葉姨娘溫暖的懷裡，一滴眼淚緩緩的滲出眼角。兩隻小手微微的顫抖著，緊緊的抓著葉姨娘的衣襟，再也不肯鬆開。仿佛這麼做才能給她帶來一絲絲溫暖。

  許媽媽也未料到如雲的反應如此之大，忙喊了兩個丫鬟過來收拾。待地面打掃乾淨被褥都換過之後，又哄著將若雲身上的衣服換了。

  至此之後，許媽媽再也不敢端著人參湯過來給若雲喝了。

  可是，若雲身子虛弱，急需進補，老太太和岳姨娘還有齊氏都送了人參過來，不吃豈不是可惜了？

  廚娘莫大娘便出了個主意：「小姐不肯喝人參湯，我們便把人參放進雞湯里一起燉了，說不定小姐會吃一點呢！」

  許媽媽也沒了主意，便依樣做了。

  好在雞湯味道濃厚，能夠蓋住大部分的藥味。若雲總算勉強能吃的進去了。至此之後，每天都少不了這樣一碗人參燉雞湯了。

  若雲好不容易把一碗人參燉雞湯喝了大半，再也喝不下去了。睜著無辜的大眼，衝著滿臉期待的許媽媽搖了搖頭。

  許媽媽苦著臉：「好小姐，你就多喝一些吧！」

  每天一隻老母雞，外加幾片人參，用文火熬上近兩個時辰，才熬了這麼一碗湯。既濃又香，又營養又滋補。不都喝完著實可惜了啊！

  若雲輕輕的說道：「剩下的，你便端去給香菱喝了吧！」

  香菱到底沒有躲過處罰，身為貼身丫鬟，卻沒照顧好四小姐。齊氏毫不客氣的命人打了香菱三十板子。另外，罰了半年的月錢。

  香菱被打的奄奄一息，在屋子裡養傷。

  丫鬟命賤，本來是連傷藥都沒有的。若雲卻堅持讓許媽媽送了藥膏過去，還派了小丫鬟守著，每日裡叮囑人送些吃的過去。

  香菱未料到四小姐待她如此情深意重，倒是下定了決心，日後一定要忠心伺候小姐。

  這些話傳到了若雲的耳朵里，卻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或許，她並不是如何的同情香菱。畢竟相處時日短暫，還沒產生多深的感情。只是，香菱的遭遇她也是經歷過的……

  當年的蕭婉君，是蕭家最得寵的大小姐。蕭老爺和方氏這對夫婦捧若掌上明珠，從來捨不得責罵一句。

  蕭婉君身體稍有微恙，伺候她的丫鬟便倒了霉。被蕭老爺和方氏罵幾句打幾個耳光都屬常事。

  記得蕭婉君十四歲的那一年，在花園裡賞花之際不慎摔了一跤，腿骨受傷歇了整整兩個月。

  她和若虹，便因此都被狠狠的打了一頓，皮開肉綻苦不堪言。可憐的她們，連躺下好好休息幾日的權利也沒有。到了第二日便得強撐著下床做事。

  那種走一步便痛徹心扉的日子她永生難忘。

  明明是小姐走路不小心，為什麼出了事情便都要怪到丫鬟們的頭上來？

  只因為丫鬟們天生卑微命賤麼？

  若雲無力抗拒這樣的命運，也沒法子改變低人一等的事實。只能默默的一路忍受過來。

  可現在，她既然有幸重回人世，成了沈家的小姐。至少，她能對身邊的丫鬟們好一些。

  每天剩下的人參雞湯，都被送到了香菱那裡。希望香菱也能夠早日恢復吧！

  許媽媽聞言嘆了口氣：「小姐這副好心腸，香菱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順手將碗遞給了旁邊的小丫鬟，低聲囑咐道：「廚房裡還剩一些，都盛在碗裡，送去給香菱。記得告訴香菱一聲，這是小姐特地賞給她的。」

  小丫鬟一臉羨慕，拿著碗去了。

  可以想見，小丫鬟定會在香菱面前加油添醋渲染一番吧！

  若雲無奈的微笑，她本是惻隱之心下的無意之舉，許媽媽卻不忘時時刻刻灌輸香菱這等想法。算是替她收服身邊丫鬟的心麼？

  「忠心」這兩個字，一想起便讓她的心痛不可抑……

  只是，她也無法拒絕許媽媽的好意。她既然成了沈四小姐，就得適應這個新身份。況且，她決心要好好適應環境爭取嶄露頭角，身邊的助力更是不可少。

  香菱是家生子，對沈府人事關係極為熟悉，又是沈四小姐的貼身丫鬟，這樣的人一定要牢牢的收攏過來才是。

  若雲悄悄的嘆了口氣，收斂心神，不再多想。眯起眼睛，又睡下了。

  長日漫漫，無事可做。她當前最大的任務便是休息靜養，早日將身體調理好。因此，若雲很努力的多吃多喝多睡。這副身子本就不甚硬朗，再經過落水這麼一折騰，更是虛弱的很。

  閉上眼睛，她很快的就睡著了。

  不過，她的睡眠總是不太安穩的。

  每當閉上眼睛，那個噩夢便縈繞了過來。糾纏著她，讓她無法安寧。

  許媽媽一直守在床邊，見若雲滿頭大汗嘴裡不停的夢囈，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忙擰了溫熱的毛巾來，細心的替若雲擦去額上的汗珠。

  可憐的小姐，定是又做了落水的噩夢了吧……

  每次小姐睡下，不到半個時辰必然驚醒。睜開眼的那一剎那，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讓人揪心不已。

  半個月下來，許媽媽漸漸適應了，不再大驚小怪。可是依舊很痛心。

  這次果然也沒有例外。

  當看到若雲面色蒼白滿頭大汗的從噩夢中驚醒，許媽媽忙將她小小的身子樓進了懷中，嘴裡喃喃的安撫道：「小姐不怕，老奴在這兒呢！有許媽媽在，小姐別怕……」

  那溫柔慈愛的聲音反覆的念叨著，直到懷裡的女娃兒漸漸的恢復平靜。

  「四小姐，你怎麼樣了？」許媽媽關切的看著若雲。

  若雲沉默了半晌，才展顏微笑：「我沒事了。」總是這般惶恐不安的，睡眠反而成了最最痛苦的事情……

  許媽媽擔憂的說道：「容老奴斗膽，日後晚上就讓老奴陪著你睡吧！等到小姐不再做噩夢了，再單獨一個人睡好了。」

  許媽媽實在不忍心見若雲如此了。這半個月來，她不止一次見到若雲這般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哪怕是夜裡，也從未安穩踏實的睡過好覺。

  每天晚上屋子裡都點著燈，守夜的小丫鬟們都得睜著眼睛一夜熬到天亮。

  若是有人陪著睡，總不至於再這般容易驚醒了吧！

  若雲抿緊嘴唇，淡淡的搖頭拒絕：「不，我還是一個人睡吧！」

  其實，若是有人陪著睡，肯定會好受些。哪怕她做了噩夢，也會有溫熱的體溫替她驅走寒冷和恐懼。

  可是，她總不能永遠這樣活下去。

  過去的那一幕已經永遠成了過去。

  她不是那個可憐卑微的丫鬟若雲了，她現在是沈家的四小姐。若是每天都活在那個恐怖的回憶里，那麼她的新生還有何意義？

  她必須要戰勝自己的心魔，克服過這一道難關才行。

  不管用多長時間，一個月，兩個月，半年，或者是一年……

  她的噩夢，便由她自己來終結吧！

  許媽媽反覆勸說了幾次，可若雲依舊不為所動。許媽媽只得放棄了這個念頭，心裡掠過一絲奇怪的想法。

  落水之後，四小姐的性子確實有了微妙的變化。往日的四小姐，根本沒什麼主見。凡事都聽她的。

  現在的四小姐，乍看與往日無異，可這份執拗和堅持，卻是前所未見的……

  許媽媽搖搖頭，不再胡思亂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