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攛掇著我兒跟我離心

  上房。

  劉迎貴例行的飯後一袋煙，吞雲吐霧。

  

  蘭氏坐在炕沿上給劉迎貴縫著坎肩兒。

  「老頭子，老四說的那事兒能成？」

  「咋不成？咱們老四人雖然渾了點兒，可夠機靈夠聰明，還讀書識字。這去鋪子裡當二掌柜的，要的就得是這樣的人，一味兒的找個實誠的，還不一定能挑起擔子呢。」劉迎貴磕了磕菸袋，肯定道。

  蘭氏向來很相信劉迎貴說的話，既然老頭子說行，那這事兒肯定就能成。

  想著自己小兒子不用土裡刨食兒，以後的日子風風光光的，她這心裡頭舒坦極了。

  「空著手去找大哥不成吧？」蘭氏又皺起了眉頭，不是她不捨得在給兒子謀前程的事兒上花費，是她不想財物落到楊氏手裡。

  「那是自然的，家裡頭還有多少銀子？」劉迎貴詢問。

  蘭氏搓了搓手，「整銀子還有三十六兩。供著兩個念書的，便是再精打細算的，這銀子也跟流水似的嘩嘩的往外流。」

  劉迎貴微微頷首，「好在豐哥兒源哥兒是個爭氣的，上次我跟老大去接他們兩個回家，那夫子可是把他們兩個好一頓誇獎。現在花點兒銀子不算什麼，等將來他們出息了，什麼都值當了。」

  蘭氏應了一聲，「那你說拿多少銀子去？」

  劉迎貴沉默了會兒，咬了咬牙道：「三十兩吧。豐哥兒源哥兒今年的束修都交了，筆墨紙硯也都備下了，足夠用上個半年的，春耕也都預備好了，家裡頭存糧也還足夠，留六兩零花足夠了。」

  蘭氏倒吸一口氣，「要這麼多？」

  三十兩齣去，這可是把家底都掏空了。

  她以為最多二十兩就成了。

  這些銀子還有她給銀釵存的嫁妝呢，這姑娘家說婆家有時候看的時候個緣分，這要是耽擱了怎麼辦？兒子是手心的肉，這閨女更是。

  見蘭氏面上有不願意，劉迎貴開口，「你這婦人，鼠目寸光。老四要是成了二掌柜的，這一個月就能拿七八兩的月錢。咱們兒子又是機靈的，你還怕他拿不回銀子來給你？到時候就怕你數銀子數的手軟！」

  蘭氏一聽，也覺得有道理，雖然心痛，但還是把銀子拿了出來。

  這事兒宜早不宜晚，劉迎貴揣了銀子，又從櫃裡掏出一個布包一塊兒揣進懷裡，這才出門往劉迎富家走去。

  蘭氏咂舌，心裡有些感動，這老頭子為了兒子連最稀罕的鼻煙壺都拿出來了，只盼著老四能有出息，出息了之後不忘了他爹出的這些力。

  不行，她不能光在這兒乾等著老四給她賺銀子回來，這兒子她又不是就生了這一個。

  「老二，老三。」蘭氏扯著嗓子喊人。

  不多會兒，劉德強劉德平就顛顛兒來了上房。

  蘭氏看了二人一眼，心裡有些不喜，一個兩個都木噔噔的，一點兒都不討喜。說什麼做什麼，半點兒俏皮話不會說，從來就沒聽見這兩個木頭說點兒好聽的哄哄她老婆子。

  「娘，有什麼事兒？」劉德強問道。

  「看著樣子，這幾天也不能落雨，家裡暫時也沒什麼要緊的活計。你們兩個大老爺們這麼待在家裡也不是回事兒。老二你在外頭做過活計，就帶著老三再去城裡找個短工做，賺點兒好歹能貼補家用。」蘭氏壓下心裡的不喜道，「你們也知道，咱們家裡頭供著兩個讀書的，這可是燒錢的事兒。」

  劉德強下意識的要答應，又想到蘇氏的遭遇以及她的叮囑，到了嗓子眼兒的話又咽了回去。城裡不能去，鎮上活計不好找，他不敢應這事兒。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應蘭氏的要求，劉德強急的額頭上都要冒汗了。

  「娘，我不想出去。」劉德平悶悶的開口。

  啥？不想出去？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跟棒槌打頭上似的，讓蘭氏有點兒發懵。

  老三居然敢不聽自己的話？

  「老三，你真不想出去？」蘭氏咬了咬嘴唇，聲音拔高，帶了幾分怒氣。

  劉德平猶豫了下，點點頭：「娘，我真的不想出去。」

  這還了得？

  兒子不聽自己話了，不受自己掌控了，這對於蘭氏來說，是天大的事兒。她手裡縫的坎肩兒也放下了，兩手往炕沿兒上一拍，就開始了——

  「我的天老爺啊，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了？自己肚裡出來的兒子被人拐的跟我這個親老娘離心了啊！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兒子來給我心窩子上捅刀子了，我活著還有什麼勁兒啊！」

  「王招娣你個喪良心的，你進了我劉家門六年，沒給我兒留個血脈，你還有臉攛掇著我兒跟我離心。你不得好死啊你！」

  「你這般心狠，我劉家可不能容下你，我兒狠心，我這個做娘的不能狠心，我不能叫他做絕戶啊！」

  蘭氏的語調抑揚頓挫的，一聲聲念下來，硬生生的把劉德平逼紅了臉。

  「娘，你咋能這樣！」劉德平捂著頭蹲了下去。

  「老二啊，娘說的有錯嗎？」蘭氏轉頭問劉德強。

  剛才那些話，聽著是沒什麼錯，弟妹確實沒有給三弟生個一男半女的。娘就是說太不委婉了，可娘這個人向來如此。

  「沒錯。」劉德強看了一眼蹲著的劉德平，無奈的順著蘭氏的話說了聲兒。

  蘭氏滿意的頷首，這老二就這點兒好處，不會反駁自己。

  「反正我不去。」劉德平抱著頭悶聲道。

  他娘不待見自己媳婦，這會兒家裡本就沒有可以跟媳婦一起分擔的人在了，他要是真出去做工，媳婦的下場……

  劉德平壓根就不敢想像。

  招娣本來就是個苦命的人，除了自個兒之外，她連個能依靠的人都沒有。

  萬一到時候娘逼著她離開劉家，這不是逼她去死嗎？

  劉德平打定了主意，不管他娘怎麼哭鬧怎麼謾罵怎麼逼迫，他都不會出去的。家裡也不是沒有活計，大不了他在家多干一些就是了。

  蘭氏被劉德平的態度氣了個倒仰，這個老三平日裡悶不出聲的是個老實的，這拗起來也是個十頭牛拉不回的主兒。一時間蘭氏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她把目光投向劉德強。

  在她滿含期待的目光里，劉德強硬著頭皮開口：「老三，你不能這麼自私，家裡頭的情況你也知道，出去做短工，好歹能貼補下家裡。」

  「念書的不是我的兒子。」劉德平索性把心裡想的都抖了出來。

  培養出個讀書人，為家裡光宗耀祖，是劉迎貴一直以來心愿，也是劉家一直以來傾力而為的事情。這會兒劉德平說出這樣的話來，無疑是在沸騰的油鍋里倒水——大爆炸。

  蘭氏氣的哆哆嗦嗦的，半天才說出來一句：「將來你兩個侄子出息了，還能少得了你的好處？」

  「我沒那好命，不占他們的光。」

  「好好好。你個混帳，你個逆子。」

  「娘，您消消氣兒，三弟就是鑽了牛角尖，我勸勸他。」劉德強一邊兒給蘭氏順著後背，一邊兒說道。

  劉德平約莫也沒有想到蘭氏能氣到這樣，一時間也有些忐忑不安。

  蘭氏慣來會看兒子們的臉色，劉德平的猶疑跟不安她都看在眼裡，眼下再加一把火，這犟牛也得老實聽話，她捂住心口，痛苦的哀嚎，嚇的二人手忙腳亂把人扶著躺好，劉德強又趕緊去大房屋裡喊了劉德山過來。

  剛才上房說話的時候沒有關著門，幾人聲音也都不小，劉德山在自個屋裡也都聽了個大概。老三說不是自個兒子的時候，劉德山也很憤怒，這又沒分家，孩子讀書可不是得公中出嗎？這老三平日裡是個老實的，沒想到心裡頭算計的這麼清楚。

  「看你們兩個幹的好事兒。」劉德山擺出了長兄的譜兒，訓斥二人，「怎麼著，翅膀硬了，敢跟娘大呼小叫了？要是把娘氣出個好歹來，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老大啊，娘這心口疼，就跟扎了刀子似的。」蘭氏拉住劉德山的手，聲音『微弱』的道，「娘這是不是要死了啊？」

  「娘，您這說的什麼話，您老可是要長命百歲的，您還沒享到你兩個大孫子的福呢。」劉德山趕緊道，他是知道自己老娘的手段的，這般做派，不過是為了逼著老三就範，做戲麼，自然要全套的，他呵斥道：「老二，你還傻站著做啥，還不趕緊去請郎中來。」

  劉德強應聲，轉身就要往外走。

  蘭氏趕緊攔住人，虛弱的道：「老二，站住，不能請郎中，咱家現在不寬裕，娘撐撐就過去了。」

  劉德平看著蘭氏這樣，心裡十分矛盾糾結，囁喏著開口：「娘，是兒子不對，兒子跟二哥出去做工，您彆氣壞了自己。」

  蘭氏語氣無奈：「老三，娘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可咱們都是一家人，哪兒能算計這麼清楚？再一個，娘心裡看著你這樣，也苦啊，你瞅瞅村里跟你一塊兒長大的，哪個跟前沒有個三兩個孩子，你這身前孤孤單單的，以後，以後可咋辦啊？」

  「是兒子沒有這個福氣。」劉德平悶聲道。

  「胡說，這都是王招娣那個女人沒福氣。」蘭氏怒道。

  「娘，招娣也是個苦命人，您，您就忍一忍她吧。」劉德平哀求道。

  蘭氏也知道逼得太緊不好，再說了，王氏幹活是一把好手，留著她家裡家外的拾掇，省心省力，大不了回頭家裡寬裕了，給老三再娶一房回來，雖然鄉下不興這個，可這是王氏肚子不爭氣，旁人也說不出什麼來，少不得還得豎起大拇指來誇讚她老婆子心善。畢竟，這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夫家可以休棄的，劉家還給王氏個容身之所，那就是極為厚道的。

  蘭氏越想越覺得這般可行，當下就道：「娘也不是那真狠心的，就依了你，忍一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