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竹林邊葛家

  王氏拎了大包東西回來的時候，姐倆依偎在一起低聲說話，時不時有低笑聲漾開，陽光透過棚子縫隙撒在見兩人身上，細細碎碎點點的，一派祥和。

  王氏拿了水葫蘆給五好，三好則是把王氏帶過來的東西整理了一下。

  一口缺了邊兒的小鐵鍋，半口袋雜糧，半口袋高粱面，加起來約莫能有十斤的樣子，另外還有鹹菜缸里撈出來的兩塊醃的暗黃的芥菜頭，兩個燒制的粗糙的褐色土陶大碗，一個火摺子，小竹筐里還有六個雞蛋。

  這些東西很金貴，金貴到劉三好在劉家每日勞作享受不到。

  「五好，你看，有雞蛋呢。」劉三好語調歡快，「你快點兒好，好了之後姐姐給你蒸蛋羹吃。你現在發燒，不能吃發物的東西，姐姐給你留著。三嬸兒，五祖母對我們可真好。」

  王氏聞言，應和道，「三好要記著你五祖母的好。他們家也不富裕，毫不猶豫的拿了這些東西給你們姐倆，這份恩情……」

  這份恩情比你們的親祖母要深厚的太多太多。

  

  王氏沒有說出來，她相信三好明白，便是五好，應該也能想到的。

  劉三好笑：「三嬸兒，我這兒記得清楚呢。以前我只覺得自己是小輩，她是祖母，咱們大齊以孝治國，我自然要事事順著。可還有一句話，父慈子孝。長輩對小輩慈愛，才能要求小輩對長輩孝順。他們都能不管我們姐倆的死活了，我們……」

  自然不用再跟以前那般一味的愚孝。

  劉家的小輩不光有她跟五好，元好二好四好，還有那麼多好呢。

  所以以後有什麼活計，大家分擔才對，她跟五好不能搶了她們對長輩的孝順。

  這是傷了心了，王氏暗暗的想，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把三好的心都戳爛了，也難怪一向軟和好說話的三好突然就硬氣起來。

  作的，都是他們自個兒作的！

  「三嬸兒，你陪著五好，我去挖點兒婆婆丁。五好的喉嚨有些疼，我這兒沒有銀子給她抓藥，煮點兒婆婆丁水，勤喝著點兒，消消炎也能好的快點兒。」劉三好道。

  王氏不明白消炎是什麼意思，可看侄女這麼有條不紊的樣子，她沒來由的就選擇了相信。

  「你去吧，我陪著五好。」王氏笑道。

  路邊的野草堆里，仔細一扒拉，婆婆丁還真不少，索性多挖了一些，擇掉枯葉，拿了去河邊洗淨。

  五祖母給拿了很多東西來，可並沒有切菜的刀，這年頭家家戶戶一般就備一把刀，去找人借也不現實。記憶裡頭河邊上游有一片竹林，竹林邊上住了一戶人家，過去找他們借了砍刀，砍根竹子，削把竹刀，好歹對付過這幾天去。

  為了節省時間，劉三好拎著小竹筐直奔竹林。

  好大一片竹林，鬱鬱蔥蔥的，長得正好。

  碗口一樣粗的竹子，劉三好有些興奮，砍上一棵，在竹節地方斷看，就盛了儲水的容器，雖然裝的水不多，可多弄幾個，她跟五好的日常用水就足夠了。還可以劈一些竹篾，閒暇編制點兒小東西打發時間。最主要的是還有春筍，鐵鍋里翻炒，就是一道美味的菜。可惜，這會兒她們沒有鐵鍋，吃春筍的想法只能作罷。

  記憶里的屋子坐落在竹林南邊邊緣，劉三好整了整衣襟兒，推開竹子編的門，站在院子喊道：「有人在嗎？」

  連著喊了三聲，屋裡才傳來蒼老的聲音，劉三好差一點兒就以為屋裡沒人了。

  「誰家的丫頭？屋子門沒栓，進來吧。」

  聲音無力，伴隨著氣喘吁吁。

  推開門，屋裡很昏暗，視線適應之後，劉三好忍不住苦笑，這哪兒是人住的地方？

  原本應該是夯實的泥地因為潮濕變的有些泥濘，嘖，住這樣的地方，濕氣這麼重，人指定得生病。不光如此，東西雜七雜八的散亂在地上，兩個字，髒亂。

  「我在右邊的屋裡，進來吧。」剛才的聲音又響起。

  劉三好掀開右邊的門帘，忽視一地髒亂，看到了躺在炕上的人。

  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就跟病入膏肓的人一樣，生氣不足。

  人倚著炕頭櫃，頭髮雜亂的跟鳥窩一樣，身上蓋著的被子不光髒兮兮的，還有好幾處窟窿，都露了棉花出來，這人身上披著的衣裳倒是乾淨，可同樣好幾個窟窿，看著跟乞丐沒什麼兩樣。

  見劉三好打量，那人苦澀的笑了笑：「這段時間生病了，實在無力做這些活計，瞧著你挺面熟的，是劉二弟家的閨女吧？瞅著這樣子，跟弟妹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聽這人說話的語氣，像是跟自家爹娘認識，這樣更好，開口借東西倒不顯的突兀。

  「大叔，雖然咱們住一個村兒里，可我平日裡出門時候不多，對大叔有點兒陌生，都不知道您是哪家的長輩。」劉三好聲音清脆，「我是劉德強的大閨女，我叫劉三好，怎麼稱呼大叔您？」

  「我比你爹大，你叫我葛大伯好了，我跟你爹以前經常一塊兒出去做工，現在身子不好了，倒是很久沒跟他一塊兒出去了。」葛成天扯了一個笑容，可劉三好看著那笑容充滿了苦澀。

  仔細看看，這人應該比自家老爹大不了多少，卻病怏怏的躺在炕上什麼都做不了，心裡肯定很苦。劉三好有些同情這個男人，可世上可憐的人太多，能同情的過來嗎？

  「葛大伯，是這樣的，我想砍根竹子用，可沒有砍刀，就想來借一下。」劉三好說了自己的目的。

  「這樣啊，砍刀應該在院子裡，你自己出去找找？我這身體下不了炕，就不能幫你了。」葛成天嘆息道，「砍竹子很費勁的，你一個小姑娘家，能砍的動嗎？」

  劉三好揚了揚胳膊，「我有勁兒著呢。」

  葛成天不好意思打擊小姑娘的積極性，砍竹子可不是光有勁兒就能砍的動的，得有技巧，弄不好，還能叫竹子彈傷，左右自家的看到這會兒應該被兒子帶出去了，小姑娘也找不到，算著時間，兒子再用一會兒就回來了，到時候叫他幫小姑娘一把就是了。

  院子裡也是雜亂一片，竹筐還有一些下地用的農具放的很亂，雞棚里沒有雞，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開墾好的菜園子也是亂糟糟一片，這葛大伯家的日子過的還真是……

  劉三好仔細的在一堆雜亂里翻找，希望能趕快找到砍刀。

  「你是誰？在我家亂翻什麼？」冷漠的聲音響起，膚色黝黑的少年站在竹籬笆外警惕的看著劉三好。

  他家？那就應該是葛大伯的兒子了？

  雖然瞅著這張冷冰冰的充滿戒心的臉她壓根不想笑，可她現在是跑人家借東西，總不能也冷著臉吧？調整了一下面部肌肉，笑臉迎人：「我是村里人，想砍根竹子用，可沒有砍刀，就進來跟葛大伯打了招呼，借砍刀一用。葛大伯身子不利索，讓我自己出來找。你回來的正好，你是這家的主人，肯定知道砍刀在哪兒。」

  少年臉上的警惕略微放鬆了一些，不過還是臭著一張臉。

  「遇白，你幫三好去砍根竹子吧，她一個姑娘家，怕是砍不動竹子的。」葛成天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葛遇白快步進了院子，往屋裡去，路過劉三好，還打量了幾眼。

  眼神很不友好，劉三好清晰的感受到了來自少年的敵意。

  記憶里，她應該是第一次跟這個同村少年見面，以前從未有過交集，如此，那敵意是從哪兒來的？

  那少年身形健碩，對自己充滿敵意，一會兒要是對自己動手可怎麼辦？劉三好端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腿，放棄了逃跑的打算。剛才看葛大伯的樣子，像是個和善的人，他又跟自家老爹相識，應該不會放任他兒子欺負人吧？

  「爹，你就是個爛好人，管她做什麼？他家可管過你？」葛遇白的聲音突然拔高，充滿尖銳，「我不把她趕出去已經算是對她友善了。」

  「這事兒又不關三好的事兒，你怎麼能遷怒於她？」是葛成天的聲音。

  「父債女還，她怎麼能當沒事兒人？」

  劉三好腦門都是黑線，這父子倆的對話透露了一個消息，那就是自家對不起人父子倆。

  可把記憶翻遍，劉三好都沒有找到關於這父子倆的任何信息。

  葛遇白說父債女還，這意思是自家老爹對不起人家了？想想那個憨厚的漢子，不像是會害人的人。

  「你德強叔這些年也有過補償的！」葛成天的聲音充滿無奈。

  「那點兒補償算什麼？爹你的身子都成什麼樣子了？郎中說了，再不好好吃藥好好養著，就廢了，我打小沒了娘，你還想我這會兒沒爹嗎？」葛遇白的聲音充滿了憤怒，「爹，你才三十出頭，難不成一輩子這樣兒？」

  劉三好愣愣的聽著屋裡父子倆的爭執，似乎葛成天變成這樣子，跟自家老爹脫不了干係啊。

  真要是這樣，葛遇白憤怒也是正常的，要是她遇上這樣的事兒，殺了對方的心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