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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落地鳳凰不如雞

2024-05-19 12:23:16 作者: 上山打老虎額

  在這裡的人……李重福的感覺就是好鬥。

  似乎在他們的骨血里,都有一種競爭上游的東西,甚至從那巡檢司的一個小小官吏口裡,都能感受到他那種對於新事物的渴望,以及那種滿滿的爭強好勝之心。

  

  這讓李重福感受到了一絲憂慮。

  某種程度,這些人和蠻人沒什麼分別啊,他當然記得,這一處關東經學深植的土壤里,許多人都是規規矩矩,安分守己的,可是卻不知是什麼時候起,幾乎所有人都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

  小小的官吏,渴望去萬里之外的大食,掌舵的舵夫,居然異想天開,想要什麼時候神策軍徵用他的船隻,前去倭國,美其名曰,教訓教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倭人。

  甚至……雖然他們在表面上,對於李重福恭恭敬敬,可是李重福居然能感受到,他們的骨子裡,並沒有太多的敬意。

  這讓李重福感受到一些失落,甚至他懷疑這是秦少游暗中授意的結果,覺得是那位魏王殿下,名為尊皇子,實則卻是想利用自己,所以他的這些『部眾』,自然而然對自己沒有太多的敬畏之心。

  這讓他憂慮了一夜,不過很快他就打消了顧慮,因為他發現,那船夫對於那小武官,似乎也是這樣的情緒,雖然有客氣,卻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誠惶誠恐和敬意。

  李重福便不禁開始琢磨起來,這些人……難道就這樣不通禮法嗎?難道就沒有人教化他們嗎?只不過……更讓他大跌眼鏡的是,這些人居然都受過教化,他親眼看到那個武官抱著一本書在船尾看,打發閒暇的時光,也看到一個隨船的學徒拿著筆在練字。

  李重福不禁哭笑不得。

  其實這深層的原因,李重福豈會知道,只怕是船中的所有人,甚至是船夫和小副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變化。

  從前下層對於上層人的奴顏和煥發自心中的媚骨,某種程度,其實就是一種高山仰止,可望不可即的心理,他們本就是小民,與之打交道的也是小民,左鄰右舍亦都是如此,偶爾能見到幾個大人物,頓時便戰戰兢兢,心裡誠惶誠恐。

  而如今,上下尊卑的界限已經不甚分明了,這兒有太多太多的機會,也正因為如此,總會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入伍,經過數年之後,突然成為神策軍或是五軍營的將軍,有匠人技藝非凡,便是那些巨賈東家們,對他們也是禮敬有加,於是這裡的人突然都明白了,噢,原來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們,其實也不過是如此啊。

  隔壁的張三,別看現在人五人力,做的好大的買賣,腰纏萬貫,甚至和議員們談笑風生,便是王琚王先生的府上也是待若上賓的人,想當初,還不是一樣跟自己光著屁股玩泥巴,如今別看是發跡了,可是和自己一樣,也就這麼一回事,自己只是時運不好罷了,否則……也能和他一樣。

  同坊的那個趙武,從前還流著鼻涕跟著自己屁股後頭轉悠呢,可是現在了不得了,早幾年進了神策軍,立了功勞,後來五軍營建起來,直接調撥去了五軍營成了將軍,據說乃是方靜方都督的得意門生,魏王殿下親自接見,一起喝過酒的。

  這時候……原來那些高不可攀的人,神秘感在絕大多數洛陽人眼裡,已經徹底消亡殆盡,他們突然發現,原來那些曾經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其實也不過是如此,並沒有從前自己想像中那樣金貴,只要自己運氣好,肯努力一些,或許也有出頭的一日。

  更何況,現在各種話本和書籍流行開來,在這裡天南地北的人都有,往來的人自四面八方在此匯聚,信息的交流是以往的十倍百倍,人的眼界,也就不自覺的開闊起來,固然懂得禮節,可是那種敬畏之心,卻早已不見蹤影。

  人人逐利,則禮崩樂壞啊。

  李重福心裡不由感慨,這讓他對於這裡的好感,頓時大打折扣,甚至不由浮想聯翩,假若有一日,自己登基做了天子,斷不能如此,人……還是守著規矩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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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功夫,衛州便遙遙在望了,對於衛州之行,李重福心裡充滿了期待,等他真正到了衛州,還是被這蔚為壯觀的場景所震撼。

  上了碼頭,便是連綿的城垛和大營,站在高處,遙望下去,連綿數十里,一眼看不到盡頭。

  那漫天的喊殺,還有火炮的隆隆聲,不絕於耳,這裡仿佛連空氣都帶著鋒利的氣息,刮在人臉上,給人一種精神一震的感覺。

  這種氣氛,終究還是喚醒了李重福血液里的某種尚武之氣,而前來迎接他的,則是秦少游為首的一隊官軍。

  秦少游依然還是老樣子,不過因為來的早,想必這幾日也到處子巡視,所以膚色黑了一些,不過精神卻是士足,至於他帶來的衛士,則個個是虎背熊腰,殺氣騰騰。

  秦少游朝李重福行禮:「殿下辛苦。」

  李重福忙道:「哪裡,哪裡,本王是沾了魏王的光,這才能一覽三軍將士的風采,辛苦二字,何從談起。」

  寒暄了幾句,接著便是進城,小憩片刻之後,秦少游便領著李重福等上了觀武樓。

  觀武樓在衛州城的西面城牆,與城樓連為一體,倒像是個很高的哨塔,上頭只能容納幾人的位置,所以屏退了左右,秦少游和李重福登上去,從那裡向下眺望,那無數的軍營和操練的兵馬便可一覽無餘了。

  這裡足足有數十丈高,起初李重福還有些害怕,可是漸漸習慣了這個高度,再自下俯瞰,也不禁為這建築的匠心所折服。

  從這裡恰好可以觀看到整個五軍營的全貌,包括一個個校場操練的官兵,還有那各處井然有序的軍營,顯然這是專門為了督促操練而建的,這樣的樓塔,附近有十幾處,可從各個方位,觀摩操練。

  而下頭無數的官軍,顯然是不知有人在觀摩他們,可是沒有人鬆懈和偷懶,那些武官們一身戎裝,吹著竹哨,各自帶著自己的部眾出操,一絲不苟,有的在站隊列,有的在練習搏殺,因為太高,所以一些操練李重福也看不甚清,不過遠遠眺望,看著下頭這整齊方列的模糊影子,卻讓他心中澎湃。

  這裡可是十幾萬大軍在各營各個校場操練,那直破雲霄的口令、竹哨。呼喝聲,都給他一種別樣的感覺。

  秦少游似乎已經看慣了這種操練,所以神色平常,只是眼睛隨意掃了掃,隨口道:「殿下以為如何?」

  「啊……」這裡太高,所以風也大,風聲在耳邊呼嘯,所以李重福只隱隱聽到秦少游的聲音,這時候他連忙回過神,收了收被狂風吹卷的衣袂,不禁道:「魏王方才說什麼?」

  秦少游只得高聲再說一句:「殿下以為如何?」

  李重福忙是驚嘆道:「精兵強將,得此勁旅,何愁天下不平。」

  秦少游不禁笑了,道:「平天下……並非是五軍營的職責。」

  「……」李重福感覺自己碰到了一顆軟釘子,這倒是沒有錯,某種程度來說,這個什麼五軍營,顯然只是地方武裝,秦少游……不過是最大的那個諸侯罷了,雖然實力強勁,可是他說的沒錯,秦少游沒有資格平天下。

  自己方才不過是脫口而出,只是覺得用這樣的詞句來形容,恰如其分,想不到反而失禮了。

  秦少游接著道:「不過……假若真有那麼天下大亂的一日,本王為天子和殿下定江山,亦當效勞。」

  呼…本來尷尬的李重福,臉色緩和起來,似乎這句話,像是給他一個台階下,可是又好像,這是秦少游意有所指。

  他忙道:「本王素來知道魏王忠心耿耿,父皇也時常誇讚魏王。」

  秦少游看他說話不溫不火,反而覺得有些不太對胃口,這裡的人,因為生活節奏加快,無論是官吏還是軍人,或者是商賈還是尋常的百姓,因為生活緊湊,時間珍貴,所以極少去咬文嚼字,說話都較為樸實,什麼事都是撿重要的說,便是那鄭榮,都已經融入了其中,這樣的高門大族出身的人,也開始不再崇尚清談了,所以對於這位長安來的皇子,秦少游跟他打交道,總感覺有些不太習慣。

  他看了這個謹慎的皇子一眼,突然話鋒一轉:「殿下,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秦少游的直接,讓李重福愣了一下,他顯然覺得這秦少游有些粗魯,或者說,言辭不夠委婉,不過他卻沒有皺眉,笑了笑:「魏王與本王有什麼話不可以講呢?」

  他有點套近乎的意思。

  秦少游抿嘴一笑:「以我之見,這天下,只怕很快就要分崩離析了。」

  「啊……」李重福又嚇了一跳,這句話實在是太過大膽了。

  秦少游繼續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歷朝歷代,儲君之位,都是立嫡以長,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古往今來,多少次因為破壞了這樣的禮法,而導致禍起蕭牆的,殿下博古通今,想必心中也是瞭然。而如今,天子並無嫡子,而庶子之中,殿下為長,可是三皇子卻拜為太子,這真是咄咄怪事,並非是我秦某要挑撥離間,而是如此一來,天下人議論紛紛,長此以往,可不是好事。殿下現在是皇長子,卻備受冷遇,這不是國家之福。」

  李重福不說話了。

  他萬萬想不到,秦少游如此直接,原本以為,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可,反正是你請我來,肯定是有支持我的意思在,你知我知,只是這等話,最好還是不要拿出來討論,說出來……這就是大逆不道了。

  可是偏偏,秦少游一點忌諱都沒有。這到底是憨直呢,還是這位魏王別有所圖呢?

  李重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面對這樣的人,是最讓他頭痛的,若是惺惺作態,表示一下自己兄弟友愛,他怕秦少游會錯了意思,結果失去這麼一顆大樹。

  可若是附和秦少游……

  李重福很是踟躕了一陣子,方才憋紅了臉:「是啊,歷朝歷代,凡是如此的,沒有一個不遭遇變亂的。」

  他沒有牽涉到自己身上,只是單純的討論歷史問題。

  秦少游其實早就摸透了這位皇子的性子,朱樓那兒,相關於李重福的匯報,足足有半籮筐的卷宗那麼多,所以李重福的回答,也在秦少游的情理之中。

  秦少游快人快語,懶得和他周旋,事實上,這也是因為秦少游的底氣十足,李重福,不過是個落難的皇子而已,而現今的秦少游,卻是實權的親王,秦少游道:「那麼……卻是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這一下,卻等於是把李重福逼到了牆角,讓他逃無可逃了。

  你有什麼打算,不妨直說,可是不說,就錯過了機會了。

  李重福完全想不到,自己和秦少游的交流,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他心裡只是苦笑,這顯然不太對他的胃口,所以沉吟良久,他才徐徐道:「本王……如今……哎……不瞞魏王,本王如今……已是走投無路了。」

  他還是決心說實話,因為對方顯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處境,惺惺作態,反而可能惹人反感。

  他說話的功夫,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秦少游的反應,他見秦少游眉毛挑了挑,嘴上含笑,卻也不知心裡想著什麼,因而不免心中有些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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