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欲窮山海

  「那就開始吧。」陸青山輕聲道。

  一股狂暴的波動，隨之在他的掌心中醞釀升起。

  靈光遊動，漸漸勾勒出一個玄妙靈印。

  山海之力，一個陸青山從築基境用到劍仙境依然不過時的神技，同時也是秦倚天所想到的破局之法。

  山海之力，奪噬山海的力量，毀滅一切生機。

  這便是真正的掘地三尺之法。

  而在陸青山晉升劍仙境後，山海之力的吞噬範圍早已經增長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甚至超過了他神識所能覆蓋之範圍。

  下一刻，陸青山的掌心向下。

  靈印驟放萬丈光芒，在天地間熠熠生輝。

  

  整個黑甲域大地，都在靈印的光芒下震動起來。

  一股詭異且強大的波動以陸青山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瞬間四散開去。

  轟轟轟！

  狂暴的力量波動，在大地中匯聚，宛如成千上萬條涓涓的溪流，向著大海匯聚而去。

  不知多少萬里的大地都在山海之力獨有的波動下震動起來。

  波動蔓延之處，大地立刻以一種驚人的速度變得荒蕪，不論曾經是否鬱鬱蔥蔥還是本就荒涼，在當下都只有一個結局：

  荒蕪。

  在大地荒蕪的同時，那力量波動也愈發龐大，自大地中涌過，匯聚向荒蕪的起始點，即陸青山所在。

  力量風暴的中心處，陸青山一襲黑色鎏金宗主袍鼓動，獵獵作響。

  那強大的生機力量，綻放出猶如實質般的靈光，從大地中升騰而起，就像是一條條雷龍般縱橫天地，然後再源源不斷地沒入陸青山的身體中。

  他感受著體內浩瀚奔涌的山海之力，心頭忍不住微微顫動。

  以他如今的修為，山海之力的奪噬範圍幾乎是涉及半個王界。

  可想而知，在蒼穹天他是萬萬不能再施展這道神通。

  因為破壞力實在太過驚人，足以毀滅半州之地，殃及不知多少生靈。

  即使如今是身處魔域，陸青山神色也是微變。

  這並不是心軟，而是一個生靈對於大地，對於山海，本能的敬畏與悸動。

  陸青山稍稍平復下波瀾四起的心境。

  並沒有拿所謂的大義來麻痹自己。

  他並不打算掩飾，不打算狡辯，更不打算拿出一套「為了人族不得已而為之」的道理來說服自己。

  無論初心是什麼，都改變不了他如今所為是無邊罪孽的事實。

  罪孽便是罪孽吧。

  如果有懲罰，有業火，由他一力承受就是。

  有一位登天的劍仙曾說過：

  天塌下來，自有高個的頂著。

  如今，他便是人族最高的人。

  對也好，錯也好，做就是了，一切後果他自承擔。

  強大的山海之力在短時間湧進陸青山的身體中，卻並沒有宣洩出來，頃刻間漲滿他的丹田，填滿他的經脈，傳來陣陣的灼痛之感。

  轟！

  「不堪重負」的陸青山，從高空中落下，雙腳陷入本就龜裂的大地中。

  陸青山站定腳步，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於是，他不再仰望星空，也不再高懸於九天之上，就這麼立足於荒蕪大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荒蕪，帶來的是一片寂靜。

  在寂靜中，陸青山仿佛能聽到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無窮無盡的山海之力在體內涌動，鼓動著他的心臟砰然跳動。

  一頭白髮隨風飛揚，在狂風中雪白如霜草。

  陸青山仿佛是背負著比山嶽還要沉重的東西，死死咬緊牙關，將涌動的山海之力死死束縛在身體中。

  青筋與血絲自心口開始凸起，蔓延。

  陸青山只管從大地中拔出自己的腳掌，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然後又踏步向前。

  哪怕身後草木枯死，大地荒蕪，生靈不存，也只是沉默地前進。

  就像是一頭黃牛。

  沉默地把每一步都踏進泥濘中，也絕不停步。

  俯首甘為孺子牛。

  .........

  黑甲域，多達七七四十九個王界，是深淵前三的大域，是被稱為戰族的阿修羅們生生打下的浩大疆域。

  此時此刻，這片不知有多少年歷史的魔域，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一場巨變。

  大地震動，龜裂不斷。

  群山起伏，山岩碎裂。

  石破天驚，江河止流。

  轟！轟！轟！

  陸青山的速度越來越快。

  踏破江河，躍過千山，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腳印。

  沿途，無數魔族城池，無數魔族部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看著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荒蕪，變得一無所有，變得殘敗不堪。

  一隻素手伸出，抹去男人眉頭的皺紋，幽幽一聲輕嘆，「青山。」

  當他扛下一切的時候，亦有人在他身旁，與他同行。

  劍，無論時刻都陪伴著劍主。

  無論劍主是好是壞，是成是敗。

  風雲變幻，白雲蒼狗。

  浩浩湯湯，無窮無盡的山海之力，正向著連這個男人湧來。

  他就好像是一片大海，來者不拒，將所有的一切都沉默地接收，納入體內。

  如果不能找到羅睺，那就窮遍山海。

  這是陸青山的信念。

  直到這一日，他停下了腳步。

  因為在他的腳下，一個巨大的裂縫出現。

  裂縫之中，呈現出一道無底的深淵。

  無盡的魔氣，正從中溢出，遮蔽群星，天日昏暗。

  大地之下，藏著一個前所未見的巨大魔窟。

  這一刻，饒是陸青山的心性，感受到這滔天而起的浩瀚魔氣，感受到深淵中正在醞釀的毀滅波動，心中也是忍不住泛起漣漪。

  「終於.......找到你了啊。」他說道。

  原來，羅睺真的就藏身於黑甲域中。

  剎那之後，黑暗被蠻橫的撕裂。

  兩道魔影也是察覺到了一切，從魔窟中呼嘯而起，竟然皆是羅睺的模樣。

  「你還真是難纏啊。」羅睺與羅睺化身，兩尊魔影，一起望著陸青山，一起道。

  「只是，你還是晚了一步。」羅睺化身神色漠然，嘴角卻是緩緩掀起一抹譏諷的笑容，沒有半點被發現藏身之地的驚慌。

  咚！咚！咚！

  寂靜荒涼中，陸青山又聽到了心跳聲。

  但並不是來自他的體內。

  而是。

  來自前方。

  被視為化身的羅睺，赤裸著上半身。

  強而有力的心跳聲，正從他的體內傳出。

  於羅睺化身的心口處，有魔紋如藤蔓一樣生長，在胸膛上密密麻麻交錯，向著全身各處皮膚蔓延而去，勾勒織星出一幅玄奧詭秘的圖案，像是一層戰妝。

  不是戰妝，那是深淵法則的體現。

  咚！咚！

  每一次心跳聲響起，羅睺化身的心口便會微微起伏。

  繼而，磅礴的力量與生命氣息，就會席捲八方，排山倒海一般洶湧，還有無邊的魔氣釋放而出，瀰漫這方世界。

  「魔聖之心，」羅睺化身指著自己不斷起伏的胸口道：「陸青山，你來遲了，魔聖之心已成。」

  陸青山表情卻沒有哪怕絲毫的變化。

  他只知道，敵人就在眼前了。

  頓時，陸青山露出笑容，略顯猙獰的笑容。

  這一笑，他體內那蓄壓不知多久的山海之力，便是再也壓制不住，如火山爆發一般，噴發而出。

  山海之力，本是溫和的，但再溫和的力量，一旦磅礴，一旦被壓製得久了，也會變得狂暴。

  甚至是狂暴勝過那些本質暴戾的力量。

  ——老實人的憤怒往往才是最恐怖的。

  轟！

  七柄本命劍，隨風而起，作為這道狂暴力量的載體，帶著狂嘯聲向前轟去。

  天地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七道劍虹，無比壯烈輝煌，摧枯拉朽般地毀滅所經路徑上的一切，沖刷千萬里，直衝羅睺而去。

  突如其來的恐怖攻勢，讓兩尊羅睺皆是為之色變。

  顯然，他們察覺到了陸青山這一擊中蘊含著何等恐怖的力量。

  兩尊羅睺，同時轟鳴體內的力量，各有九道天龍之力，合計十八道天龍之力震震，無邊魔氣如狼煙般升騰而起，凝聚而成一條浩大的魔龍。

  魔龍直接撕裂向前，與陸青山那七道劍虹撞擊在一起。

  地動山搖，空間不斷的崩塌。

  緊接著，魔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塌陷，分明殘暴異常，卻是在一個呼吸的時間裡，便如肥皂泡般破碎了。

  而劍虹的威力卻沒有半點減弱的跡象，繼續轟向羅睺。

  劍光璀璨。

  兩尊羅睺，共計六雙眼睛中都充斥著輝煌的光輝。

  「尋常招數果然攔不住現在的你。」

  已經於暗中觀察了陸青山許久的羅睺並不意外。

  「去吧，道友。」羅睺化身道。

  下一瞬，羅睺本體便是應聲而起，神魔體徹底爆發而來。

  他的身軀一寸寸膨脹起來，狂暴的魔力在每一寸肌體中流動，仿佛一根手指便能摧毀山嶽，一根髮絲就能截斷江河。

  羅睺本體橫亘天地間，竭盡所能阻攔對方的殺伐之力。

  噗！噗！噗！噗！噗！噗！噗！

  可陸青山的七柄本命劍，無堅不摧，在山海之力的加持下，威能早已無窮。

  璀璨的劍虹從羅睺本體的神魔體中穿過，饒是他憤怒咆哮，滿身都是魔光，也不頂用。

  一道道血浪濺出。

  血月之光，也不如羅睺之血來得猩紅鮮艷。

  羅睺本體的四肢，腹部，頭部，心臟，都遭受到了重擊。

  他的無敵神魔體依然被擊破，身軀變得殘破不堪，有陸青山的劍意在其血肉中不斷蔓延，在阻止他恢復的同時，帶給他更深層次的傷害。

  這樣下去，定然逃不過肉身瓦解的結局。

  「強，強，好強，不成魔聖，我絕不是你的對手，」可面對這種情況，擁有魔聖之心的羅睺化身卻是歡呼道，竟快活得像個孩子，「幸好有你，若是沒有你，那我成聖也太無趣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你我對決的最好時間，再等等，等本王徹底進入魔聖，自會與你好好較量較量。」

  魔聖之心雖成，但羅睺距離晉升魔聖還差最後一步——塑造魔聖肉身。

  而羅睺，顯然並不準備在此時就與陸青山交手。

  「桀桀桀，至於這段時間你在我黑甲域造的殺孽，到時候，我會在你們人族身上千百倍的殺回來！」

  羅睺化身發出尖銳的笑聲，繼而身軀上泛起深沉的如漣漪一般的紫光。

  旋即，他就像泡沫一般碎裂，直接從眼前的天地中消失，唯有那笑聲還在天地中迴蕩。

  這是.......虛空一族的血脈神通，掌控空間！

  那殘破但魁梧的羅睺本體前，陸青山面色難看，目光沉重。

  雖然僅僅只是一剎那的會面，甚至都沒有正面交手，可陸青山已經察覺到了魔聖之心的強大。

  不說那暴漲的血氣，單單是羅睺化身作為阿修羅族卻能施展出虛空魔族的血脈神通，就可窺見魔聖之心的強大。

  這是不是意味著.......在魔聖之心的加持下，羅睺將會集八大聖魔族的神通於一身？

  用遊戲術語來說，此時的羅睺就相當於是八大傳奇天賦加持己身。

  如果說，在此之前，陸青山還有絕對信心鎮壓羅睺的話。

  那在羅睺擁有魔聖之心後，他的優勢已經不大了，甚至真的拼下去，誰能笑到最後都不好說。

  可即使這樣，羅睺也根本沒想過在此時分出勝負。

  因為，對於羅睺來說，這不過是剛開始，他還遠未到達巔峰。

  成就魔聖肉身，肉身與元神合一，晉入魔聖之境。

  他還有三個坎，能產生三次質變。

  所以，羅睺竟是果斷到獻祭自己的本體，換來自己的再次轉移。

  「讓我先陪你玩玩吧。」被「羅睺化身」留下的羅睺本體，猙獰笑道。

  他已重傷，精氣卻仍然旺盛。

  他眼中凶光畢露，決絕萬分，哪怕知道這尊本聖境界的本體並不是陸青山的對手，也主動出手攻擊。

  半聖境界的羅睺本體反手拍落擎天一掌，仿佛一片宇宙鎮壓而下，將陸青山覆蓋。

  陸青山就站在那裡沒有動，任由羅睺的巨掌落下。

  瞬息之後，天地間爆發璀璨光華，無盡的玄黃之氣綻放而開，交織如龍，衝擊四方，直接將那一掌給震開。

  「死！」

  羅睺本體大吼道。

  他全力出手，體內天龍之音轟鳴，比開天闢地還要嚇人。

  陸青山同樣長嘯而起，手持鎮魔劍，無物不殺。

  劍氣掃過，劍芒掠過，半聖境界的羅睺不斷踉蹌倒退。

  轟！

  在後退中，羅睺不甘，一隻拳頭從天而落，轟向陸青山。

  陸青山鎮魔劍閃耀劍光，竟然就這麼迎了過去。

  砰！

  在這般正面硬撼中，羅睺咳血，被打的橫飛出去，本就遭受重創的神魔體更是殘破。

  陸青山並不打算放過羅睺本體，即使他知道現在最大的威脅是擁有魔聖之心的羅睺化身。

  他催動劍氣，一瞬間釋放鎮魔劍中所有的魔氣，逆流成潮。

  噗！

  半聖血染長空。

  「啊！」羅睺本體嘶吼著，身軀殘破，被陸青山斬開。

  即使在選擇犧牲本體保化身之時，就已經預料到這個結局，可羅睺本體也從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輕易死去。

  可他哪裡能想到，數月不見，昔日的陸青山竟有了這種手段，以劍仙境界，就輕易要將半聖之身的他強勢擊殺。

  羅睺分成兩半的軀體，正極力靠攏，想要再次重組。

  陸青山叱喝一聲，手中鎮魔再度斬出，帶著無與倫比的鎮魔威能，直接針對羅睺的元神而去，要讓他形神俱滅。

  眼見避無可避，羅睺本體怒吼一聲，「你也別想好過！」

  他的肉身剎那間自行瓦解，化作漫天光雨，徹底炸開。

  這一刻，羅睺發狠，竟是燃燒精血，燃盡己身，要拖陸青山下水。

  因為對於羅睺而言，在成就魔聖之心的那一刻，這尊半聖境界的本體就早已不值錢了。

  轟隆隆！

  這一刻，威能盛世，漫天魔氣籠罩而下，要將陸青山淹沒，磨滅。

  面對如此險境，陸青山神色沒有半點變化。

  一剎那，天地劍懸立於陸青山身前，演化出一片朗朗乾坤，浩大廣闊，竟是來者不拒，將所有的魔氣、所有的威能、所有的攻勢盡數吸納。

  天地神通。

  「你......」羅睺本體殘留的最後一口氣看見這幕，心有震撼，但並無太多不甘。

  這本就只是他的一個嘗試，若是有用最好，若是無用，也無所謂。

  反正所有的一切，都將在最後進行清算。

  ..........

  羅睺化身離去。

  本體隕落。

  天地恢復寂靜與清明。

  陸青山立身於荒蕪的大地中心。

  仿佛是偌大天地中的唯一。

  直到片刻之後，一個宮裝古裙女子出現在陸青山的身旁。

  「公子，現在怎麼辦，還繼續找嗎？」

  陸青山沉默半晌，搖了搖頭，「回去吧。」

  魔聖之心已成，羅睺藏身之地無需再僅限於黑甲域。

  偌大深淵，他無處不可去。

  這要如何找？

  羅睺成聖，已經無法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