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返京(一)
2024-05-18 22:34:47
作者: 玖拾陸
若是在京畿一地,往返不過十天半月,楚維琳定是毫不猶豫便啟程返京,可她如今是在江南,又是深冬,這一來一去的,少說兩三個月。
雖說探望長輩不該用距離長短來衡量,可眼瞅著便是年關了,楚維琳一時之間實在拿不定主意。
最最要緊的……
楚維琳抬眸看了常郁昀一眼,沉吟道:「旁的也就罷了,我貿然回京,我怕老祖宗不高興。」
常郁昀遠放江南,一來是因著他心中有抱負,二來是老祖宗希望他能離開京城的紛爭和傾軋,莫要叫長房四房那些陳年舊事給連累進去,在老祖宗心中,常郁昀是常家往後重新獲得無上聖寵的希望,她對他們夫妻以及霖哥兒充滿了殷切期盼,若她回京,又攪和到那些腌臢事情里,老祖宗這一兩年的苦心便是白費了的。
常郁昀明白妻子的意思,打心眼裡說,他不希望楚維琳回京。
他走不脫身,楚維琳便是獨自帶著兩個哥兒回去,他會心疼楚維琳一路辛勞,又怕路途中遇到一些狀況,再說,也的確會發生楚維琳擔憂的狀況,風塵僕僕地趕回去,卻惹來老祖宗一通埋怨,實在不時什麼舒坦事情。
可是,病中的那位是章老太太,是楚維琳的祖母,他不能因著常家裡頭的內鬥和糾葛,就讓楚維琳失去了送一送祖母的機會。
攬著楚維琳的腰,常郁昀柔聲道:「老祖宗那兒,我會寫信與她說一說的,琳琳你是一片孝心,又是頭一回帶琰哥兒回京,老祖宗會體諒的。」
楚維琳半晌緩緩點了點頭:「我再想想吧,便是要回去,也要多琢磨琢磨,不能說風就是雨的。」
當日夜裡,楚維琳睡得不太踏實。
大約是因著那封信一直存在了心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夢到了頤順堂。
楚維琳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即便她兩世加在一塊,夢見章老太太的次數也是一雙手能數的過來的。
頤順堂里靜悄悄的,楚維琳挑了帘子進了正屋,本以為繞到內室會見到躺在病床上的章老太太,誰知卻見祖母坐在西次間的羅漢床上。
待她走近了些,突然聽見章老太太開口,說了一句:「維琳,你戾氣太重了些。」
楚維琳一怔,她記得這句話,是當初春宴上她把楚維瑚陷害楚維琬的事情攤到了檯面上來時,章老太太與她說的話。
她抬手摸了摸頭髮,不是婦人打扮,而是青蔥少女。
夢裡的她,仿若是回到了那一刻--與章老太太說著楚維琬的那一刻。
等從夢中醒過來時,楚維琳睜大了眼睛,身邊的常郁昀睡得沉沉,均勻的呼吸讓楚維琳有些焦躁的心也一點點平靜了下來。
為何,為何就夢到了那個情景了呢?
是因為那是章老太太頭一回真正的點撥她嗎?是因為那句話,讓她慢慢扭轉了由前世悲苦憤恨復仇以至於重活一次還縈繞在心中的處世之道嗎?
楚維琳說不清。
她和章老太太之前,從沒有親昵的祖孫之情,甚至最初是彼此厭惡的,可慢慢的,還是彼此接受了,雖不能親近,但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還是在不留餘力地為她考量打算的。
若今生沒有章老太太的那一句點撥,她會如何?是不是還被困在前世陰影里,自己折騰自己,以護住父親弟弟為由,把自己變成一把尖刀,又在不知不覺間把刀柄交到了別人的手中,由著別的揮舞她?
楚維琳良久長長嘆了一口氣。
便是只為了那一句話,她都該去看一看章老太太。
可……
偏過頭看了一眼常郁昀的睡顏,楚維琳倒不怕她離開的這幾個月,常郁昀身邊會有什麼變故,她只是有些捨不得。
真要論起來,夫妻兩人可沒有分開過這麼久,一想到是兩個多月,楚維琳就心中就有些小情緒了。
這樣的小情緒,她是說不出口的,明明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卻對丈夫越來越依賴,叫人知道了,真要笑掉了大牙。
楚維琳往常郁昀身邊靠了靠,不舍也要舍,畢竟,祖母的病情是極其不樂觀了的。
楚維琳下定了決心,翌日起來後,便和常郁昀提了。
常郁昀並不意外,道:「既然決定了,便收拾好東西早些啟程,免得再落大雪,耽擱了行程。我會讓人安排妥當,還是從明州登船,若是運氣好,能一直到了我們離京時的渡口,若是半途北邊就冰凍得行不得船了,就要換了馬車。」
楚維琳頷首:「我琢磨著三日後出發,要帶兩個哥兒回去,要費些心思打理。」
路途遠,楚維琳卻還是打算帶著兒子們的。
霖哥兒當初離京時也不大,可還是比現在的琰哥兒大些,楚維琳心中不免擔憂,只是,她亦想得清楚,京中的長輩們還未見過琰哥兒,若不帶回去,章老太太大抵就無法親眼看一眼小外孫了,而老祖宗那裡,也定然是盼著琰哥兒的。
楚維琳要回京的消息讓底下人都吃了一驚,昨日裡還沒一點兒徵兆的,今兒個怎麼就急匆匆定下來了?
雖然疑惑,可誰也沒耽擱手上的事情,無論是留在金州還是要跟著回京城的,具是忙碌起來。
婉言正陪著幾個姑娘們做女紅,課程上午已經結束,下午時,一般都是做些小玩意打發時間,府中的丫鬟婆子們有空,也愛湊過來。
婉言手巧,針線翻飛,身邊的兩個小姑娘正說著楚維琳回京的事體,婉言的手頓了頓,問道:「大奶奶真要回京去?」
「是啊,都定下來了,」二丫笑著道,「兩個哥兒也要回京,後院裡正忙碌呢,我娘也被叫去幫忙了。聽說是三日後便走,等到在京城裡過了年再回來。」
婉言應了一聲,沒有再問,低頭繡著自己的帕子。
楚維琳在屋裡聽著李德安家的說著進展,這些安排,李德安家的素來順手,楚維琳一點兒也不擔心。
正說著,寶槿進來道:「奶奶,婉言姑娘想見您。」
楚維琳一怔,自打婉言進府之後,除了過節時來問安,很少來她跟前,這並不是婉言不懂禮數,相反,婉言特別恪守身份,不因著楚維琳的高看一眼就日日鑽營。
楚維琳想,婉言這個當口過來,大抵是要送別吧,便道:「請她進來。」
婉言抬步進屋,依著楚維琳的意思在杌子上坐下,緩緩開口道:「我聽說,奶奶要進京一趟?」
「是啊,」楚維琳苦笑,「我祖母身子骨不大好,我想去看看她。」
婉言抬起眼帘,來時她就下定了決心,真的開口時也就沒有那麼難了:「奶奶,我想隨您一道去,不曉得您準不準。」
楚維琳訝異:「你也想去京城?」
見婉言鄭重點了頭,楚維琳一時不解,道:「為何?」
婉言抿了抿唇。
楚維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不是為了杜徽笙?可她看得清清楚楚,婉言不是那種糾纏的性子,她早就放過了杜徽笙放過了她自己,斷不會生出那種千里尋夫的想法來。
婉言淺淺笑了笑,也不隱瞞:「不瞞奶奶說,我想去京城,是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從未去過那兒,除去幼年時,我一直生活在金州,這麼多年了,沒有離開過一步。我看過很多書,書中描繪了舊都風韻,京城繁華,我只能從書中想像,卻沒有親眼見過。公爹在時,一直與我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只可惜我是一個姑娘家,不能隨意出行。」
這個理由,是這個時代的很多女子不會有的念頭,可楚維琳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因為她自己就是這種性子。
她也在書中讀過各地風情,也想親身去看一看,而不是關在閨閣之中,整日裡就是女戒女訓,做姑娘的時候規矩頗多,也沒有機會,成親之後,趁著常郁昀外放,也算是給了她一個實現心愿的機會了。
楚維琳並不奇怪婉言有這樣的想法,若婉言是個「循規蹈矩」的女人,她就不會說出要和杜徽笙斷了夫妻緣分,「好聚好散」這樣的話了,婉言的內心裡,其實是很獨立的。
「那另一個原因呢?」楚維琳問道。
婉言的笑容裡帶了幾分悲傷,靜默了許久,才道:「因為那是京城。我想知道,京城到底是個什麼模樣,能讓他一腳踏進去就不肯再回金州來,那一座城,真的能抵得過父母,抵得過一個孝字嗎?」
楚維琳啟唇,良久不知如何回答。
婉言的第二個理由與杜徽笙有關,卻是為了杜徽笙的父母。婉言是童養媳,可公爹婆母待她如待親生女兒,婉言對他們心存感激,也對杜徽笙不顧他們的生死充滿了憤怒。
楚維琳伸手握住了婉言的手,見婉言笑容苦澀,她勸解道:「我想,這一定是你心中的一個結,若是解不開,這個疑惑會一直跟著你,就算你離開了杜家自力更生,它依舊在你心中。畢竟,養育之恩亦是重於山的。」
提及公爹婆母,婉言的眼角微微濕潤了,閉上眼睛,她的腦海之中能清晰浮現送杜徽笙進京時他們的不舍,在等著杜徽笙的消息時的擔憂,以及常年沒有半點兒消息時的沉默,其實,他們心中也是明白的吧,明白杜徽笙一把斬斷了所有的親情。他們從不和婉言抱怨什麼,只是在無人時獨自難過。
「奶奶,我不是放不下杜徽笙……」婉言的聲音微微發顫,尾音裡帶了哭腔。
楚維琳安撫道:「我知道,我懂你的感受。我答應你,你回去收拾行李,跟我一道去一趟京城,親眼去看看。」
婉言見楚維琳答應了,含淚道了謝。
寶槿送了婉言出去,回來後道:「奶奶,婉言姑娘是個良善人。」
「若不是良善人,我們奶奶怎麼會讓她在府里教小姑娘們念書呢?」李德安家的笑著道。
寶槿撲哧笑了,李德安家的這話說得真不錯,既誇了婉言,又誇了楚維琳。
李德安家的說的是奉承話,卻也是心裡話。想到婉言剛才那模樣,不由嘆了一句:「婉言姑娘是叫杜徽笙給耽誤了。」
杜徽笙在京城另娶,婉言與他的婚書卻依舊收在金州府衙里,楚維琳不信秦家不知道一點兒消息,只是他們根本沒有把這麼一個童養媳放在眼中。
杜徽笙在京城裡成家立業,婉言卻只能等在這兒,她一個人是撤不了婚書的。
雖然現在不再以杜家媳婦身份示人,可只要有婚書在,她依舊是杜徽笙的妻子,杜徽笙不點頭,就解脫不了。
不過,若杜徽笙知道婉言如此「大方」,也絕不會刻意為難了,畢竟,一拍兩散,對杜徽笙而言,是有好處的。
啟程這一日,楚維琳一早便起了,與常郁昀一道用了早飯之後,才帶著人手登車。
常郁昀一直送到了金州城外,才看著那馬車隊伍越行越遠。
楚維琳回京,雖是短住,但畢竟是女眷出門,也不能短了伺候的人手。
幾個大丫鬟,除了娉依和水茯留在金州伺候常郁昀,其餘幾個都跟在身邊,李德安一家隨行,杜平一家看管金州,常郁昀又撥了十幾個家丁,車隊亦是浩浩蕩蕩的。
琰哥兒頭一回出遠門,不喜歡路途顛簸,起初有些苦惱,叫羅媽媽和楚維琳一道哄著,睡著了之後便安靜了。
霖哥兒倒是不懼坐車,依著母親不撒手,嘴裡時不時問著「何時能登船」,「什麼時候會到京城」,「為什么爹爹不一起回京」,楚維琳一一答著,直到霖哥兒也困了,母子兩人便一道眯了一會兒。
這一路也算順利,到了明州換了客船,便一路往北。
冬日的江風刺骨寒冷,楚維琳畏寒,不喜到甲板上去,霖哥兒想看江景,也叫她攔了。
婉言卻是好興致,她真像是自己說的那樣,要親眼見見書上描繪的大江南北,裹了厚厚的冬衣斗篷,抱著手爐去甲板上看。
船家曉得冬日行舟不易,尤其是北方,說不準已經結冰了,便儘快行舟,日夜兼程,免得這客人要早早登岸。
即便如此,還是不得不在渝州換了馬車,再一路往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