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賀家(十五)
2024-05-18 22:34:16
作者: 玖拾陸
府衙之中,金大人怡然自得哼著小曲,讓人把那盆紅珊瑚搬到了書房,仔細打理了一番,放在桌上來迴繞著看了幾圈,才算是滿意了,小心翼翼擺到了博古架上最醒目的位子。
李慕渝和常郁昀一前一後過來,李慕渝已經聽說了賀家今日的進展,為了這事體他費了不少時日了,饒是他,也有些急躁了,待聽說了好消息,眉宇之中都帶了幾分喜悅。
金大人恭敬迎了李慕渝進書房,目光時不時往那紅珊瑚上瞟,卻偏偏沒有發現李慕渝有什麼反應,只好耐著其他心思,仔仔細細說起了正事。
李慕渝聽完,便要親自審一審那瞎眼婆子與顏氏,他與常郁昀商量了幾句,便就拿定了主意,吩咐金大人道:「一會兒先把人押到偏房裡,我們仔細問了再說。」
金大人應下,趕緊讓底下衙役去安排,見李慕渝要走,他皺了皺眉頭,賠笑道:「小侯爺,下官今日這紅珊瑚,您瞧著如何?」
李慕渝睨了他一眼,笑道:「金大人不是不愛好這些東西嘛,怎麼心血來潮了?」
金大人嘿嘿笑了,也不瞞著,直言道:「這是下官今日在賀家瞧見的東西,下官瞧了兩眼,那賀大老爺就迫不及待要送下官,下官與他說了,下官一個粗人,不懂這些,比不得小侯爺您在行。賀大老爺一聽是小侯爺您好這些,越發就攔不住了,恨不能親自裝箱給您捧過來。」
李慕渝捧起桌上茶盞,似笑非笑地看了金大人一眼:「這株紅珊瑚,形狀是不錯,可惜質地差了些。金大人,我與你說,這東西與其擺在你書房裡,不如讓工匠打磨成了珠串,送給金夫人為好。」
金大人擺手,道:「這是賀家給您的。」
「我會眼紅他這個?」李慕渝哈哈大笑,摸了摸下巴,讚許道,「他自個兒都清楚,這東西也就一般,入不了行家的眼,只怕這會兒心裡還忐忑著,巴不得從庫房裡再挑些好東西送來。罷了,就讓他糾結去吧,再榆木腦袋,這般想上幾日,也該通透些了,曉得賀家此刻如何行事才是穩妥的路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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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大人得了讚許,心情愈發愉悅。
他是不懂珊瑚硃砂,但他懂人心,說句不敬的話,拿小侯爺壓賀大老爺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收到的效果卻讓他很滿意。他根本不圖人家那一株紅珊瑚,他要的是給賀家敲一敲警鐘,莫要稀里糊塗地把百年家業都敗了。
這也是看在常郁昀的面子上,誰讓楚維琳和楚維琇是親姐妹呢,把賀家整垮了,楚維琇又要如何?
審查的速度很可觀,原本就明里暗裡抓到了一些線索,現今那缺了的棋子補上了幾顆,有些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瞎眼婆子依舊裝啞巴,可府衙里多得是讓她開口的能耐,昨夜賀家是帶了人就走,官府查到那屋子裡時已經是空無一人,衙役們翻箱倒櫃,才在床底下的一個暗閣里發現了十幾瓶藥粉,其中不乏提煉程度極高的哈芙蓉。
瞎眼婆子瞧得是年老體邁,可李慕渝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一眼瞧出了她的偽裝,掀開了易容面具之後,底下是一張惶恐不安又吃驚緊張的臉。
二十五六歲,模樣普通,走在大街上都不一定會讓人留意到的一個女人。
她很快交代了實情。
她叫顏沁,與顏氏都出自那小鎮,兩家依著關係算一算,她們兩姐妹也沒出了五服,幼年時經常一道耍玩。
顏氏能與賀淮卿相識,也全是顏沁的功勞。
顏氏發達之後,倒也沒有忘記顏沁,只是兩人再不似從前一般親密了。
顏沁嫁了一個老實的莊稼人,沒幾年丈夫死了,她手頭不寬裕,去求了顏氏,她還未訴苦,顏氏卻拉著她倒了半日的苦水,最後不好意思地掏出了二兩銀子。
「自打我們奶奶進了府,我的日子也不好過,銀子都在平日裡各處打賞時用了,就這二兩,是才送來的月例,你莫要怪我。」顏氏說得怯怯,仿若真的怕顏沁怪罪她小氣一般。
顏沁與她相識多年,豈會分不出她話中真假,心裡燒著一團火,面上還是感恩戴恩一般,拿這點兒銀子回去。
那之後,因著這一口氣,顏沁數年不曾尋過顏氏,直到她認得了一個人,制哈芙蓉的人。
哈芙蓉這東西,尋常人聽了自是可怕不已的,顏沁在底層打滾了數年,早就拋下心中矜持,只要有利可圖,其他的東西,她才不在乎。
當時正是那人初初研究的時候,不得竅門,進展極慢,甚至是在貓狗身上做試驗,也花了兩三年才總算有了些定論。
卻找不到合適的試藥的人。
顏沁想起了抱怨楚維琇的顏氏,兩人一拍即合,這買賣也就定下了。
「送去的基本都是最早做的那一些,藥效不好,卻附和她的心思,這等慢慢拖著的毛病,比症狀明顯的哈芙蓉,不曉得要可靠多少呢。
畢竟是做哈芙蓉營生,顏沁乾脆易容成了瞎眼婆子,免得叫人認出來了多添麻煩。
顏氏被帶了上來,見顏沁已經露出了本來面目,她知道自己多說無益。
顏沁的所有說辭,她都不反駁,只點頭認下。
李慕渝瞧見她精神狀態不對,心中到底有些捏不准,乾脆請了楚維琳來,女人之間說話,總比他們幾個爺們問話好些。
顏氏跪坐在偏房正中,楚維琳推開門進去,就見她微微斜著身子,整個人都失了生氣,面無表情。
怕顏氏會突然發難,楚維琳帶著婆子丫鬟進去,緩緩在八仙椅上落了座,而後看著似是絲毫無所覺的顏氏,問道:「我聽說了那顏沁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對她說的那些,一個字也不評論,就打算這麼認下了?」
顏氏抬眸,目光之中失了靈氣,她淺淺笑了笑:「夫人不用問了,是我做的,就是這麼簡單。」
如此直白,讓楚維琳都不由多看了顏氏幾眼,她思忖了番,道:「你放心,我信你的,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顏沁利用你試藥,你正好也需要這個,就成交了,每隔些日子,就讓人去顏沁那兒取,這半年都是如此。」
「夫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問我呢?」顏氏淡淡笑了笑。
楚維琳挑眉,道:「是啊,這些我都不用再問,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何肯說實話了?當著賀淮卿的面,你可是梨花帶雨地說著自己無辜。我本以為,你今日來,會一直不鬆口,等著賀淮卿想法子。畢竟,若他肯為你奔波,也許你還有戲。」
「夫人說笑了,我一個妾室,毒害主母,這是什麼罪過我自己一清二楚,我們爺便是替我跑斷了腿,也斷不能救得了我了。」顏氏自嘲一般笑了笑,視線從楚維琳面上掃過,「自打甘果兒手中的藥被發現,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了。」
「你知道……」楚維琳喃喃一句,本想問顏氏,既然早就清楚無路可走了,為何還要在和賀淮卿跟前唱戲,可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顏氏討不到好處,也絕不會讓楚維琇順心。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哼笑道:「你是不是已經和大姐夫說了託詞了?這不是你本意,你也是叫人連累了的,但既然賀家必須把一個『兇手』交給楚家,那就把你交出去吧,免得楚家再逼著大姐夫?」
句句都是顏氏對付賀淮卿的那一套,顏氏面上閃過一絲難堪。
她就是這麼想的。
就算她落了大牢,最後沒什麼好下場,只要賀淮卿心中還信她,只要她有本事讓賀淮卿信她,就能讓待她情深意重的賀淮卿又是無力又是悲傷又是痛苦。
賀淮卿此時因著楚維琇的病情而對妻子心生了憐惜,可在顏氏離開之後,慢慢的,賀淮卿會越來越思念她,他會覺得,是楚維琳斷了顏氏的路,逼得顏氏不得不定罪,賀淮卿會遷怒楚家,甚至遷怒楚維琇。
顏氏會成為賀淮卿和楚維琇心中的一顆刺。
楚維琳搖了搖頭,嘆道:「你真的覺得,大姐夫會為了你……」
話未說完,顏氏的神色里閃過一絲惱怒,她幾乎是本能一般坐在地上哭了起來:「好笑嗎?他疼我喜歡我照顧我,卻永遠不會娶我,我只能做妾,我直到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
從前是我愚笨,我以為我付出一顆真心,定能換來真心相待,我在這段感情里瘋了魔,我以為他同我一樣,也瘋魔了,可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冷靜的,關乎家族厲害,我就是一個犧牲品。」
顏氏越說越激動,她的身上再尋不到一絲一毫那小兔子一般膽怯的印象,她只是哭著,哭到上氣不接下氣。
楚維琳一言不發,靜靜看著顏氏哭泣。
希望越發,失望越發,這十年相處,讓顏氏已經迷了雙眼,以為只靠賀淮卿的喜愛就能被扶正,因而視楚維琇為眼中釘肉中刺,甚至,甚至這半年裡用如此陰毒的法子來對付楚維琇。
她是真的盼著能脫離了姨娘,成為奶奶的那一日。
可惜,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一切都不過是她的念想。
一瞬間,顏氏覺得她苦心積慮的那些事情都成了無用功,全都在笑話她的痴心妄想。
楚維琳看著顏氏,如今醒悟終究太晚,況且,她對顏氏的演技佩服之極,她拿捏不准,此刻是顏氏的真情實意流露,還是依舊在演一齣戲。
「所以,你對大姐夫死心了?」楚維琳挑眉問道。
顏氏抬起淚眼婆娑的面龐,眼眶之中飽含淚水,她的視線是迷糊的,但楚維琳還是從她的目光里讀到了些毛骨損然的怪異,幾乎是下意識的,楚維琳問了一句:「你對大姐夫做什麼了?」
顏氏咧著嘴笑了起來,痴痴道:「我說了,我已經瘋魔了,我盼著他也一樣瘋魔。」
楚維琳背後一冷,這話聽起來意有所指,但她卻不敢斷言什麼。
思忖了一番,楚維琳還是問了顏氏:「你覺得,大姐夫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那滿心愛慕、小鳥依人的性子?」
顏氏一怔。
「你說得對,你確實高估了你自己。」楚維琳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頭暖洋洋的日頭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才讓她舒坦了些,她轉過頭看著顏氏,道,「這份感情原本就不對等,你望著他的時候,你的傾慕和愛意幾乎要溢出來了,可他待你,你覺得如何?是小鳥依人吸引了他,在沒了你之後,只要再出現這麼一個人,你覺得,會如何?」
顏氏不自覺地舔了舔下唇,她順著楚維琳的思路去想,越想越是心驚,待張口時,她已經完全吃不准了。
「也沒有關係,」顏氏笑了笑,「他很快就會跟我一樣瘋魔了。」
還是這麼一句話,楚維琳不舒服極了,想再挖一挖,顏氏卻再也不肯開口了。
等衙役壓了人回了大牢里,楚維琳出了偏房,把兩人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了李慕渝和常郁昀。
常郁昀沉吟,來回踱了兩步,便趕緊使人去問顏沁,她給了顏氏的藥物里,是不是都是毒性淺,要慢慢「吸收」的呢。
顏沁也算配合,道:「上個月給了她兩瓶新貨色,濃度大,上癮快,不曉得他有沒有給人用。」
這個答案讓楚維琳越發平靜不下來了,她對顏氏的那句話耿耿於懷。
趁著天色還早,她琢磨了會兒,還是決定再去一趟賀家。
二門上依舊有小丫鬟來迎,往常是徑直往楚維琇那裡去的,可這會兒她站住了腳步,問那小丫鬟道:「大姐夫人呢?」
那小丫鬟似也是個新手,規矩答了話,卻沒有給出答案來。
半途遇見一個婆子,又不得不問了一聲。
那婆子答道:「早上送了顏姨娘出門,大爺就在她屋子裡坐著,顏姨娘走前做了許多綠豆糕,大爺吃了之後,便也乏了,這會兒正歇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