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以身相許
2024-04-29 07:38:35
作者: 蘇清黎
又值一年春日,江東一個靠山的小村落里,山清水秀。
山腳下有一個兩進的小院子。這院子的主人很有巧思,劈開竹子一直連通以此為管道引了山上的泉水來,正澆灌著院門口好大一片的花田,奼紫嫣紅,美不勝收。
其中,站著一位中年美婦人,她間或彎下腰修剪花枝——此人正是許晴柔。
許晴柔打理著她的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放下手中的剪刀開始喚:「青萍!」
「誒!」
聲落下不久,青萍便穿著一身杏色的褙子出來了。「夫人有什麼吩咐?」
「阿籬呢?」
「主子去上河村了,瞧瞧那引水的溝渠做得如何。我今兒打算要去鎮上看看青茗他們,故而沒有一同跟著去。」
許晴柔點點頭,神色忽然變得神秘。
「我原聽阿籬道,那位說過了一年便來找她是也不是?」
聽此,青萍的臉色微暗:「是有這麼一回事。」
許晴柔有些急,「從阿籬離京至今日,滿打滿算有一年了,那他人呢?我們倒是沒聽說今上大婚立後的消息,可他現在怎麼也沒個人影,咱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說話不算話。」
尤其,許晴柔見寧芳籬如今完全沒有成親的想法,也不知是不是心裡等著那人。若等不到,她女兒不會一輩子都不成婚吧?
青萍同樣也焦急這件事。
「今上原三五日就會給主子來封信,最近卻不知怎麼,上次來信已是半月前的事。至於那信中說了什麼也不知,但依我看主子近日似乎也有些傷神。」
她去鎮上,也正是打算叫青茗他們好好打探一下消息。這村落消息閉塞,半點不聞外面的風聲。
頗久,許晴柔長長嘆了口氣:「唉……」
「我跟你說的話你不要告訴阿籬,我怕她聽了心裡難受。」
「夫人說的是。」
上河村正在修建的河道邊上,寧芳籬正在巡視河道的走勢和修工的村民。她穿著一身薑黃色褙子配蔥綠色的襦裙,整潔又清爽。若是不看那張臉,或者是露在外白皙瑩潤的肌膚,遠看便是普通一個妙齡女子。
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她這一年來沒少做過大事小事,一身皮子倒是怎麼都沒曬黑。
一路走到做工的村民邊上,她很輕鬆跳下了乾渠里。
村民們眼尖的早便看見了她,親熱地揮手叫她:「寧先生,你又來啦?」
寧芳籬熟稔地接話,臉上掛著親和的笑:「是,來看看你們活幹得怎麼樣。」
「可好了,據里正的說法再有一旬就可以完工啦!」
「那到了今秋,這水渠就能派上用場了,也不枉你們這麼辛苦一番。」
跟他們說話的空,寧芳籬已經走到他們中間。眾人熱切地看著她,眼神表情無不感激。
「不辛苦,先生才辛苦。且里正告訴我們啦,我們做工發的吃食、銀錢俱是先生私人出的,先生真正是大善人哩!」
「里正把這個都跟你們說了?」寧芳籬臉上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嘖,他這做的不好,我本想做個默默無聞的英雄,他這麼一說,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半嗔怪,一半玩笑。
「哈哈哈哈哈。」村民都笑起來,分明不把她當外人。
「先生現在也是個英雄!」
「說是英雄也不對,總覺得不貼切……」
「依我看,應當是活菩薩才是!」
「是了是了,」一個頭髮斑白的老婆婆頗激動,「就是活菩薩!」
她想著家裡寧芳籬著人送去的東西,自家苦命、無父無母的孫女兒還在寧芳籬建的私塾里讀書,眼睛就濕潤了。
腦子裡下意識就要給寧芳籬跪下,虧得寧芳籬眼疾手快,穩噹噹扶住了人。
此情此景,也不是第一次了。寧芳籬很是無奈,柔聲寬慰:「婆婆再這樣,我就再不敢來了。」
勸住人,寧芳籬抬起頭望著眾人,脆生道:「我先前就和大家說過的,我所作所為不過是先父遺願、力所能及。我盼著各位好,也盼著天下越來越好。」
煽情話說得差不多,寧芳籬也想走了,但耐不住村民們熱情高漲,攛掇著都要請她家去吃飯。話說得讓人沒法拒絕:「我們都知道先生應該是大貴人,但先生沒看不起我們,應當也不會看不起我們家中的粗茶淡飯,先生便去吃一吃吧!」
寧芳籬當然不好意思麻煩,「不成不成,我一會還得去別的村看看,不得空。」
「這哪裡急在一時了?」「就是,吃了飯也來得及!」
正哄鬧著,寧芳籬視線亂飄,正巧看見穿著青色緞面官服的縣令顛顛地跑過來。當即叫村民們安靜下來,「別說了,快看,你們的縣令來了!」
「我不耐煩應付他,也不想跟他遇上,這就走了!」
說罷,腳下一點施展輕功就跑了。
村民們沒見過幾次,見此都瞪大了眼。
乖乖,寧先生不會真是菩薩轉生吧。生得跟菩薩座下玉女一般不說,本事也通天!
等縣令吭哧吭哧跑過來,眾人還沒回神。
「你們瞧什麼呢?本官方才聽人說寧先生往這處來了,她人呢?」
趙縣令算得上個父母官,故而村民們見他也不懼。
「趙大人好!」
「趙大人找寧先生做什麼?」
「寧先生才走,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呢。」
有個膽子大的,跟他之前接觸過幾次的,開口說笑:「趙大人,雖說您還年輕,尚未娶妻。若是要說配寧先生,大抵是配不上的,你生得與人家實在不般配!所以您也別糾纏了吧。」
趙縣令一愣,差點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底下村民們先不同意了,一半是不敢開縣令的玩笑,一半是敬著寧芳籬。
「你小子,淨胡說!」
那人看趙縣令不說話,以為他心裡不悅,有些後悔說這種玩笑話。當即道歉:「大人有大量,我昏了頭,對不住大人,請大人見諒!」
趙大人說話了,盯著他就啐了一口,神情頗忌憚:「你還知道自己昏了頭?這種話再不能胡說,寧先生什麼尊貴身份,哪是我能隨意攀扯的!」
「還有,糾纏什麼糾纏,不過是想跟貴人取取做官的經罷了!別說得那麼不入流!」
那可是當今寧王!唯一的女王爺!
眾人聞言,欲言又止,分明是對寧芳籬的身份好奇。
但趙縣令並不想節外生枝,揮揮袖追著蹤跡就走了。
「得了,不跟你們胡扯,本官走了!」
過了一刻鐘左右,趙縣令騎著驢終於追上了寧芳籬。
她一個人沿著田壟慢慢地走,身影倒映在一旁的湖面上,窈窕婉約。
另一邊綠油油的田野里,是王家村的村民,也都認識她,好幾個人叫喚著跟她打招呼。但她似乎心不在焉,並不像從前一樣回應。
趙縣令正想去打招呼,幾個小孩子「呼」地從他頭頂上略過,瘋了似得野得開心。
「這幾個小子,也不知道要小心些,別——」
他話還沒說完,耳邊忽然響起「哎——」一聲。
一抬頭,「撲通」一下,就見一個小男孩掉進了水裡,濺起好大一片水花。
趙縣令:「……」
剩下的幾個男孩子都看請了寧芳籬,他們一時著急倒是忘了什麼男女身份的事,張大了嘴就喊救命。
「寧先生,救命啊!」
「救命啊寧先生!小狗子掉到湖裡去了!」
「先生救命!」
這湖頗大,深且寬闊。就寧芳籬愣神的一瞬,那小狗子便已滑遠了岸邊,一邊哭一邊在水裡折騰。
水面上不好著力,且這還只是五六歲的小孩子,只能下水去撈他了。
「嗚嗚嗚啊,救、命!」
眼見著臉都憋得通紅。
寧芳籬看著心焦,一邊捲袖子一邊對剩下的小子們喊:「你們幾個別亂跑了!再掉下去就去見見馬王爺吧。」
說罷,「噗」地跳進湖裡,游魚一般朝已近湖心的小狗子靠去。
趙縣令此時已上了坡來,見此情景心便放了下去。
遠處農作的王家村村民有人隱約發覺湖邊上好像出了事,放下了手中的活——
「老二家的,你看那湖邊是不是出事了?」
「看不清呢,那幫小蘿蔔丁圍在那兒做什麼。」
「怕不是出事了吧,要不去看看。」
「不能出什麼事,寧先生在哪兒,出不了什麼事!」說這話的農婦自信地擺了擺手,比自己在場還放心。
幾個人說著話,幾個人做著活,倒是沒留意一人騎著棕紅色的高頭大馬風一般從田埂邊掠過。
看著寧芳籬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嚎得昏天黑地的小狗子拖到按上來,趙縣令慌忙迎了上去。把小狗子拉上來後,他伸手去拉寧芳籬,垂著眼不敢看:「寧先生,得罪了。」
寧芳籬微喘著氣,才要把手放上去。身後不知何處突然傳來另一人的呼叫聲:「救命!救命啊!」
這聲音略有些怪異,並不細嫩,比之成年人的聲音又多了許多清脆。
大抵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寧芳籬這麼猜。
那聲音又響起來,顫巍巍的,「先生救我!」
寧芳籬收回手,小心倚在河岸邊,回頭辨別那聲音的來處。
水面一片平靜,沒有任何落水的痕跡。
「先生——」
隨著這一聲,一個尾巴似的衣裳一角從東岸那那棵高樹的枝葉間滑落,掛在湖面上瑟瑟發抖。
這課老樹根落在岸上,整個樹幹並枝葉卻長歪得離譜,幾乎是整個懸空在湖面上。這時候枝繁葉茂的,完全看不見裡面那個哀叫的小少年。
「約莫是爬到深處,結果害怕了,就傻在樹上不敢動了。」
寧芳籬這麼猜測,把幾個蘿蔔頭托給趙縣令,「勞趙大人看著他們,我去看看那個。」
反正都下水了,也不在乎是一回還是兩回。
半蹚半游,寧芳籬到了那棵樹下。朝上打量幾眼,結果連那條尾巴都看不見了。
寧芳籬眉頭一皺,出聲道:「我在這兒呢,你下來,我托著你。」
裡頭一時沒動靜。
寧芳籬泡在水裡時間長了,身上不爽快,近來心情也稱不上晴朗。輕吸了口氣,壓下煩躁,說:「人呢?快下來吧,別玩了。再胡鬧,我便不管你了。」
那樹上的人當即開口了,「先生?」
話音末尾微微上揚,似疑惑更似別有他意的玩味。
寧芳籬只想著趕緊上岸,便沒留意這點口氣。「是我,快下來吧,我接著你。」
空氣靜了一瞬,隨後飄出一聲輕笑,「嘖。」
「那先生可要接好了!」
這聲音……
寧芳籬才意識到不對,抬起頭——
只見這時該在燕京城的男人,赫然就在自己頭頂上。他嘴角一勾,張開雙臂便從樹枝上跳了下來。
嗯?!
身體快於頭腦,她下意識伸開手,等著他。
夏瑾時身上的玄色衣雖然袍像花一樣飄開,剛剛好籠罩住下面的寧芳籬。
盯著眼前一片黑,寧芳籬腦中迅速得過了一遍:我能接住他嗎?若是不出意外,是完全可以的,畢竟自己是習了武的,千斤的力氣不敢說,百斤還是有的。
片刻之後——
「噗通!」
水面上炸開一片水花。
兩人一起掉進了湖裡。
整個人被砸進水裡的寧芳籬:「……」
到了水裡,夏瑾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摟住了她的腰。看著她愣住都忘記閉氣的樣子,嘴角又勾起,低頭就親了上去。
二人在水底糾纏,漾開的衣裙像花一般圍著他們。
寧芳籬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要命的夏瑾時終於帶著她浮出水面。
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瞬,寧芳籬竟然有一種重生的錯覺。
喘氣間,她耳邊響起熟悉的醇厚嗓音,他說:「謝謝先生的救命之恩。」
「在下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先生可不能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