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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我是個女子

2024-04-29 07:37:29 作者: 蘇清黎

  「亂臣賊子?」

  寧芳笙目光如炬,緊緊圍住宣帝,「我的父親,也算嗎?」

  這一聲,克制在喉嚨中,低唔如獸鳴。

  宣帝被她眼中的亮光燙到,忍不住低下頭,可是這話流進他心裡又觸底反彈。讓他想到曾經無數個先寧王籠罩的日夜,他才是皇帝,可是所有人,口中誇得都是他!從朝堂到軍營,甚至是民間,所有人!

  胸口處一時氣血翻湧。

  一股莫名的力氣支撐著宣帝,讓他掙脫夏瑾時的桎梏站起來。

  「為何不算?!朕才是天下之主!他如何能對朕指手畫腳?」

  「朕的名字如何能出現在他之後!」

  「先太子是朕決定的太子,他有何權力置喙?!」

  「你們父子都一樣,心口不一、陽奉陰違!你們以為朕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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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帝腳下搖搖晃晃,兩顆布滿紅血絲的眼珠子簡直要凸出眼眶,狀態十分可怖。他自己意識不到,旁人又沒人說。

  若說寧芳笙當庭質問宣帝是不合規矩,是膽大妄為;而宣帝這些話,也著實過分。不知是情緒上頭還是一直如此心胸狹隘,輕易便把寧芳笙父子所有的功勞、苦勞全抹去,只剩下滔天的罪孽。

  眾臣一時皆嘆為觀止。

  這時候,誰能說宣帝對寧芳笙就錯?說不清了。

  胡明成望著宣帝,一抹嘲諷划過眼眸,最後歸於一片暗色。

  而上面,宣帝吼出最後一句:「朕什麼都知道!」

  吼罷,他整個人好似被定住,動作、神態、眼神都在最陰戾的一剎那停滯,唯有粗糲的呼吸聲是還在動的。

  夏瑾時眉頭輕蹙,察覺出這個狀態的不對勁,無聲往後拉開了距離。

  李渝隨後也發現了,開口之前被夏瑾時以眼神制止住。

  下面,寧芳笙凝視著宣帝有些癲狂的模樣,到最後,竟釋然了。

  「我該想到的,」她低頭呢喃自語一般,「你就是這個樣子。」

  宣帝或許一直就是這樣。

  即便不是今日,即便她父親還活著,只要寧王府還在,宣帝就會有發作的一天。而她,也總會有這麼一天。

  寧王府的榮耀與宣帝,從來不能並存;而她與宣帝,早就是生死對立的關係。

  鴉雀無聲的朝堂,其上至尊的皇位,看起來那麼輝煌又陰騭。

  夏瑾時一直注意著寧芳笙,突然見其神色變幻,亦哭亦笑。眼中浮上擔心,她這樣不太對……

  而對方的視線,掃過夏瑞景之後,便同他對上了。

  她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夏瑾時當即挪了腳,朝她走過去。

  眾目睽睽之下,夏瑾時快步走到寧芳笙面前,他神色嚴峻。眾人以為有什麼大事,目光不自覺追逐著他。

  「怎麼了?」夏瑾時微低下頭,直看著寧芳笙的眼眸。

  寧芳笙望著他,心裡的話一下子找到了豁口似的。

  「我不想成為我的父親,我一直覺得他那樣就死了實在有些憋屈。」

  「可是到今天才發現,我還是變成了他。」

  朝堂之上,夏瑾時不便做什麼,只能以眼神安撫地瞧著。「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我可以悄無聲息地殺了他的。」這個他是宣帝。

  「可是我沒有,我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說這些話。我不知道對不對……但是我不後悔。」

  就如同先寧王,他未必不知道宣帝對他的嫉恨與不滿,未必沒有解決的辦法,可是他終究是選擇死在了戰場上。

  寧芳笙可以設計暗殺李侍郎、王自忠、沈執等人,但不能這樣對宣帝。宣帝作為皇帝,是夏雲朝廷的根本與尊嚴,她終究是臣,做不到於社稷不忠。

  夏瑾時聽她說,便能感知她內心的掙扎、惶恐、委屈和最後的堅守。

  他想抱抱她,而後為她理順鬢邊的亂發,或者輕輕地攏住那片單薄的脊背。但是現在,他不能,唯有言語。

  嘆息一聲,勾出一個淺笑,「不後悔就好。至於對錯,你我心中都有數。」

  寧芳笙看著他,眼波搖晃,心中那股溫暖的飽脹感幾乎要衝出胸口。

  眾人瞧了半天,只見兩人說了些旁人聽不到的話,而眉眼之間的交流很是……怪異,有種排外的、說不出的曖昧感。

  而這情形叫夏瑞景拳頭捏得發痛,眼底划過陰沉,他揚聲說:「二位這是在說什麼?可是說完了?」

  話落,夏瑾時便讓開,顯出他身後的寧芳笙來。

  寧芳笙看著夏瑞景的神色,想到了尚且在東宮的蕭其瑄。

  為什麼蕭其瑄會在東宮?為什麼蕭其瑄還活著?

  當夏瑞景逃避她的視線和問題的時候,寧芳笙心裡便知道了——夏瑞景也得知了自己的身份。而他留著蕭其瑄,只能是為了對付自己。

  也許夏瑞景並不想要她的命,但是他和宣帝一樣忌憚、害怕自己,甚至可以說,夏瑞景早晚會成為下一個宣帝。

  然而,她的命運從來只掌握在她自己的手裡,要生要死,只有她一個人能決定!

  她先轉頭,請夏瑾時去東宮,「帶蕭其瑄、蕭旭來。」

  夏瑾時欲喊人,被她打斷,「你親自去我才放心。」

  於是夏瑾時便去了。

  而後,她抬頭與宣帝對視,不悲不喜,緩緩道:「有件事,陛下不知道。」

  宣帝瞳仁忿張。

  不等他問,寧芳笙自己交代了。

  「我非寧芳笙。」

  這話一落,眾臣神情更怪異。

  寧太傅當真是瘋了嗎?胡言亂語的!

  眾人才要說話,聽寧芳笙繼續道:「真正的寧王世子早在十一年前便被沈執、壽王妃聯手設計溺水而亡了,而我,不過是頂替了哥哥的寧芳籬罷了。」

  這幾句話似天雷滾滾,砸得朝堂上所有人頭昏腦漲,分不清幻想與現實。

  「我聽見了什麼?」

  「寧太傅在說什麼?」

  「她說她是假的,她是寧王府的郡主!天哪!」

  「你也聽見了?是她瘋了還是我們幻聽了?」

  「……」

  夏瑞景雙目圓瞪,也是萬萬想不到她如此突然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在想什麼?

  他瞪著寧芳笙,震驚又錯愕。

  寧芳笙回看他,臉上的假笑充滿嘲諷,「殿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麼也是一副驚訝的樣子呢?」

  而後她扭臉衝著宣帝笑,因著瘦,笑容中的譏誚被數倍的放大。

  「陛下沒有想到吧,多年來鞍前馬下的得力助手,竟是個女子?」

  「你忌憚的、防備的,只是一個女子。」

  「而你,這麼多年來,竟從來沒有發現!我的陛下,這是多荒唐的一件事啊!」

  宣帝只覺得耳邊一陣轟鳴,眼前那個人忽大忽小,「朕……」

  他說不出話。

  好一個「寧芳笙」!

  夏瑞景!好一個皇長孫!

  「陛下不信麼?來一個御醫,來把脈驗一驗。」

  說著,她便乾脆地擼起了袖子。

  這樣一來,便有了八分可信。

  而宣帝,一點一點僵硬地扭過頭,看著夏瑞景的眼神簡直要把他活吃了!

  夏瑞景眉心一跳,當即慌了,「陛下,我並不知!」

  「陛下,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陛下!」

  你若是沒有瞞朕,你慌什麼?!

  宣帝想這麼說,一張嘴,喉頭猛然湧上腥甜,而後他眼前變成了一片黑暗,耳邊的聲音也漸漸消散。

  「咚!」

  宣帝直挺挺閉眼倒了下去!

  「陛下!」

  李渝發生一聲驚呼,人跟著撲上去。

  「陛下!」

  「陛下!」

  除了寧芳笙、蕭鄂,其他人都跟著驚叫起來,靠前的人也都倉惶往上撲。

  夏瑾時帶著蕭其瑄、蕭旭,進門便看到這群魚撲餌似的混亂場面。他眉頭緊蹙,大步朝不動如山的寧芳笙走去。

  而其他兩人則震驚得無法反應。

  「我把人帶來了。你——」

  寧芳笙只看著他笑了一下,隨後問蕭其瑄:「我是個女子,對嗎?」

  蕭其瑄被問住,一時呆愣,不知寧芳笙這賣的什麼藥。

  「你知道的,我是。」

  寧芳笙頓了下,揮手指遍朝堂,聲音在背後的嘈雜中聽不真切,「我告訴他們了,他們也都知道了。」

  「你……」蕭其瑄徹底驚呆了,「你這是做什麼?」

  「與其等你們說,不如我自己來,我的命,自然只能我做主。」

  聞言,蕭其瑄又愣住,他瞥了一眼遠處的夏瑞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說他其實並不想?

  說他其實一直受制於人,做什麼都由不得自己?

  而夏瑾時等寧芳笙問完,終於可以說話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沒有想到。

  寧芳笙溫溫地看著他,眼神初初有了柔軟,抬手摸他的下頜。

  「因為我累了。」

  「因為這是唯一堂堂正正承認身份的方法。」

  「因為我知道,有你在,不會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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