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章 太子

  好幾日過去了，宣帝叫進宮的這些術士還是好好地在監牢待著，夏瑞景沒有動他們一分一毫。倒不是仁慈，就是想把這些人放著，讓大臣們好好看看，宣帝究竟是怎樣一位「賢德」的君主。

  日日這麼戳心，大臣們便有了別的想法，尤其是夏瑞景還叫他的心腹臣子們日日吹著風。吹什麼風？

  陛下如今人事不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轉過來，這一日日朝堂不能沒有個主持大事的人！陛下沒有立位太子，當下最合適的就只有一個人——皇長孫。眾位原覺得陛下賢明，皇長孫比不得陛下，只怕要出什麼事端。可前幾日出的方士一事，足以證明陛下早不是當初的聖君了，故而現下換一位君主未嘗不可！

  說話的曾經都是在寧芳笙手底下待過的人，換句話說，這些人多少有權有能力，他們是有話語權的，說出來的話是有信服力的。

  一日復一日，人心浮動，想法都變了。

  只是——

  還差最關鍵的一個人。

  夏瑞景站在御階下第一個位置，聽著自己人的提議：

  「陛下多日不醒，然而政事耽擱不得，尤其如今時局混亂，必得能推舉出一位主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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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事人？殿下不就是嗎？黃大人這說的是什麼話？」有一位尚且沒回過味來，直接就提出疑問。

  那黃大人吃吃一笑，「是，殿下是主事人，可說起來總是代理朝政。代理代理，說法和做事上總是差了些，殿下若是交代下去什麼，只怕威信也不夠。」

  柳太府卿眉眼一斂，便知道這姓黃的真正想說什麼了。挑了挑眉，他順著這話問：「所以，黃大人此言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他抬頭，故作的疑惑之中暗藏冷芒。

  這姓黃的投機倒把是一把好手，如今太傅才離京多久，這位已是完完全全倒向皇長孫了。

  黃大人只當看不懂柳大人的深意，忽然神情一肅，站出來正對著朝堂中間的方向。

  「黃某今日斗膽一言！」

  「朝堂之上，名正言順的掌事者只兩位：陛下同太子。陛下如今昏睡不醒，不知何日方能主事；到此時，須得選出一位太子殿下，做這朝堂的主心骨！」

  「呵，」柳大人冷笑一聲，「黃大人，你這簡直是膽大包天啊！」

  前頭的胡明成同太尉等人，均是表情一變。

  「是，」黃大人不慌不怕，反而挺起了胸膛，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黃某此番不得不大膽一次！」

  「國不可一日無主，尤其現下這個山河搖盪的時候！現下，即便是有長孫殿下，可是請諸位捫心自問，殿下的決策與命令，有多少人是真心聽服的？」

  這話扔出去，眾人皆斂眉，似在思索。

  黃大人又緊跟著追問：「大家不信服殿下，是因為什麼？難道不就是因為沒有一個正名？」

  這話其實是有道理的。

  別的不談，眾人對夏瑞景最大的意見就是在於他的身份。宣帝還醒時，只是叫他代政，別的卻是隻字不提。夏瑞景的身份還沒立起來，宣帝就這麼猝然倒下了。若是宣帝出事之前先立了夏瑞景的太子之位，大家即便對他有什麼質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藏在心中不提出來。若是能提出來，夏瑞景要說服或者叫他們歸順於自己，使手段也是名正言順的。

  柳大人猶豫，有心想反駁。雖然先前寧太傅屬意讓長孫殿下登大寶，可是後來殿下同太傅大人分明出現了問題，若是現在讓長孫殿下做了太子，誰知會不會對太傅造成威脅？

  他尚未想好說辭，便有許多人搶在他先開口。

  「黃大人此番言論雖大膽，但勝在有理。」

  「我贊同黃大人的說法！此刻再無正式主事之人，這天下的局面便會越發混亂！」

  「是，想來若是無意外，陛下定太子的話……」也只有長孫殿下一個人選了。

  眾人附和之聲到此而止，這話沒說完大家也都知道後面的話。

  到這時候，夏瑞景還沒有說話。

  李武侯看了他一言，內心有些著急。扭過頭，他露出一副沉思之後的表情，問胡明成：「諸位同僚所言，丞相有什麼想法？」

  不管胡明成說好還是不好，他都可以說服他；但他若自己先開口站了夏瑞景，立場便先有問題，說什麼便都顯得有失公允了。

  胡明成垂著眼，面上如古井無波，什麼都看不出來。

  等了會，李武侯不禁開口催促，「丞相，你如何想？」

  胡明成仍是沒說話，但抬起了頭。他沒看武侯，卻是直接問了夏瑞景：「殿下呢，殿下作為當事人，心中是什麼想法？」

  武侯愕然，他沒想到胡明成直接問了皇長孫，準備好的說辭竟用不上了。卻不知道，胡明成這麼問，已經是心中有數了——這事多半就是皇長孫授意下發生的。

  既然他想要這太子之位，胡明成便要問他是個什麼想法，覺得自己配得上這個位置麼？

  這一問，有意的無心的，一時皆抬起了頭朝前面看去。

  眾目睽睽之下，夏瑞景緩緩抬起眼帘，輕輕一笑。

  看這模樣，黃大人等以為他仍是會裝著從前不爭不搶的樣子，然後把自己摘出去。卻不想——

  「丞相問本殿？」

  胡明成：「是。」

  「那本殿便告訴丞相，也告訴諸位大人：本殿如今行事確實差個名頭，諸多不便。」

  隨著話說完，夏瑞景的眼神一變，射出熠熠的銳光。他身上的溫潤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鋒芒畢露的野心。

  胡明成一愣，竟沒想到夏瑞景這麼久直接攤牌了？

  不只是胡明成的，其他人也都大跌眼鏡。

  原來……皇長孫也是有想法的？原來他也是這麼野心勃勃？

  他從前雖是可能繼位人之一，但是對此他從未表現過「想要」「主動」，或者說他的野心與銳氣，從未在人前展現過；如今第一次當中露出真實面目，叫人忍不住驚詫。

  胡明成皺眉，繼而露出幾分譏誚：「殿下還有什麼想說的，一併說了吧！」

  夏瑞景也不推脫，視線度量似的掃過階下百十大臣，字字鏗鏘果決：「本殿不願見山河搖盪，不願見群臣無首。尤其，陛下先前將這朝政大人交予我手，若是我做得不好，到時我該拿什麼顏面見陛下？！陛下又該如何痛心疾首？」

  先是自稱本殿，後變成了我，顯示出夏瑞景要做太子的緣由和決心。他沒有太子的名分便管不了人，管不了人這朝堂便好不了，天下動盪；屆時這罪名還得落到他頭上，想想也是吃虧。

  武侯難得反應敏捷一回，跟著便出聲道了一句：「長孫殿下可舉為太子！」

  黃大人緊跟著附和上：「陛下之託，時機之急，長孫殿下可舉為太子！」

  「……」

  略有安靜之時，隨後這呼聲漸起。

  「長孫殿下可舉為太子！」

  「長孫殿下可舉為太子！」

  到最後，半個朝堂的人都已站了出來。

  這局面……胡明成沒有料到，太師沒有料到，私心於夏瑾時的太尉更沒有料到。

  但事已至此，他們心中做了接受的準備。

  「此事，不合祖制；往前數百年也未曾有過此等先例……」胡明成不願輕易妥協，夏瑞景為人並不足夠說服他。

  眉心微擠，夏瑞景心中升騰起些戾氣。

  胡明成，你當真是礙事！

  他暗中吸了口氣，收斂情緒。

  「丞相，事急從權。陛下如此倉促的情形，史前也未曾有過。」

  無形中，夏瑞景又抹黑了一把宣帝。

  胡明成眉目略有鬆動，但依舊不鬆口。

  黃大人心急，武侯心急，還有許許多多人都心急！

  夏瑞景闔了闔眼，只覺腦門上一處脈止不住地跳。

  氣氛僵持住。

  若實在不行，今晚便安排人直接將胡明成處理了，叫他明日再說不了話！夏瑞景這樣盤算著，越發覺得這法子一勞永逸。

  他心念越動越大。

  孫將軍看著這光景，覺得自己不得不說話了。若是皇長孫非要做這個太子，未嘗不可，因為現在沒有比他更合適坐東宮的人了，哪怕宣帝現下醒了也是一樣的。

  「臣有話要說。」

  話才落下，殿門外突然響起太監一層層通傳的聲音。

  「戰事急報！」

  「戰事急報！」

  殿中便無人再說話，等著聽加急的戰報。

  夏瑞景臉色微沉，覺得這戰報打亂了他計劃的節奏。

  「說！」

  那驛兵喘氣不停，面色紅中發紫，顯然是一步不停進宮來的。

  「報，大軍清剿叛軍不成，落入叛軍圈套，損失慘重！」

  說完話，那驛兵都不敢抬頭，大半身子伏在地上。這般，都能聽到上方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竟然敗了？！

  便是孫將軍，都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落入圈套？什麼圈套？汝陽王同太傅竟都不曾有防範？！」

  夏瑞景震驚之後，眸光閃爍。

  看來這事還是個助力了！

  兩步走到中間的位置，夏瑞景目光灼灼，揚聲：「局面如此，方才一事諸位還欲拖到什麼時候？」

  這一戰報，著實應了夏瑞景方才的話。

  空氣驟然靜寂。

  眾人全都瞪著眼齊齊看著夏瑞景發愣。

  夏瑞景並不是底氣十足，故而他捏緊了雙拳，撐出一副捨我其誰的氣派。

  片刻之後，又太尉引頭，率先躬身拜下：「願以長孫殿下為太子！」

  「願以長孫殿下為太子！」

  先拜下去的幾人便如掉進湖面的水滴，引起漣漪一圈圈擴散。

  「願以長孫殿下為太子！」

  從前到後，一片片拜了下去，無論他們背後是寧芳笙還是夏瑾時。

  夏瑞景瞧著，眼波震盪，久久難平。

  他終於是太子了！就還差那最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