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慕籬
2024-04-29 07:36:28
作者: 蘇清黎
他的眼神蓄起了危險的意味。
何正承大大方方地抬頭,對上了他的眼睛,道:「下官這般品階,如何會知道那等大事?殿下實在太高看我了。」
裝傻?
夏瑞景輕哼了一聲,「何大人不用跟本殿玩這一套,本殿既然能問你這個問題,心中自然是有數的。」
「你不告訴本殿也無妨,只看你今晚想不想從西苑的門走出去了。」
漫不經心的語調,卻隨意地拿捏了一條性命在手。
何正承眨了眨眼,避重就輕地答:「下官自然是想出去的。」
「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本殿!」
「砰」一聲,夏瑞景把手上的茶盞重重地落在桌上,目光如炬。
見此,何正承慢慢彎下了腰,對著夏瑞景鞠了一躬。緩緩道:「下官卻是什麼都不知道,更不知殿下向來待下親和又明辨是非,怎麼非要逼著下官胡編亂造?」
言語中透著疑惑,仍是卑微而恭敬的。
但是,夏瑞景聽此言,覺出了別的意思。
怎麼,這意思是,若他今晚不能走出西苑,自己在眾人面前樹立的好形象便都毀了?
饒有興味地扯了扯嘴角,夏瑞景問:「你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現在倒是會拿名聲這一套來威脅本殿了?」
「下官萬萬不敢,也不明白殿下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說這話時,何正承的身子明顯因惶恐而抖了兩下。
看起來十足的懦弱與卑怯。
將他的反應悉數納入眼中,夏瑞景便明白為什麼寧芳笙執意培養這麼一個品階不高的人做自己的心腹。不是誰都能這樣裝傻、這樣伏低做小的,如此能屈能伸,不可小覷。
「好了,起吧。本殿也沒有為難何大人的意思,開個玩笑罷了。」
眼帘微闔,夏瑞景忽然露出了一個淺笑,頓時有了平日在朝堂上那種溫潤親和的感覺。
他說:「今日與何大人一說話,便知大人是個賢才。大人可以考慮考慮,一心一意為本殿做事,本殿保你平步青雲,榮華富貴!」
何正承愣了一下,「下官——」
「本殿給你時間考慮,你不用急著給本殿回復,本殿亦不急。」
沒再給他裝傻的機會,夏瑞景堵住了他的話。隨即又扭頭叫小武子,「送貴客出府。」
小武子從善如流,走到何正承面前,「何大人請吧。」
「……」
何正承有話說不出,只能拱手告辭。
還沒走出廂房門口,何正承便聽身後飄來幽幽的話語:
「不急,以後你自然能看明白誰才是更好的倚靠。」
何正承垂了垂眼,只當沒聽到,就這樣沉默地往外走。
與此同時,滄州地界。
月明星稀的夜幕下,將士們迅速地安營紮寨,燃起篝火。
遠遠看去,只像是地面上生起的另一片星空。
汝陽王同他的副將在一起飲酒敘話,他本邀請了寧芳笙,但寧芳笙拒絕了,只是一個人坐在營帳前看著篝火走神。篝火映在她眸中,幻化成一個人清癯的身影。
青衣同青雲各自站在她身後兩側。
忽然,有一小兵冒冒失失往此處而來,像是找不到自己的營帳了。
青衣一皺眉,便要把人呵走。
「等等。」
寧芳笙先抬起頭,制止了他。
她面上浮上冷笑,心道不知道是誰安插進來的人,倒要看看這是想做什麼?
隨即,擺了擺手。
青衣、青雲會意,便進了帳篷。
寧芳笙邊看那人稀里糊塗地走過來。
待那小兵走近,她卻不禁皺起了眉。
這身量,還挺高呢?
隨著那人越靠越近,寧芳笙心中便越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
她收斂了表情,等著那人走至面前。
那小兵四下看了看,果真走上前來,彎下腰。
「請問……」
就在這開口的時候,寧芳笙手中早捏著的樹枝也衝著那人指過去,正對咽喉的位置。
空氣一時安靜,只聽得見樹枝幹草燃燒「噼噼啪啪」的聲音。
寧芳笙聲線微涼,「抬起頭來。」
那人不知怎地,肩膀抖了一下。
寧芳笙皺起眉,重複一遍,「抬頭。」
小兵「嗯」一聲,慢慢抬起臉。
這張臉暴露在橙黃色的火光下,光影交錯之下輪廓分明,星眸爍爍。
「你……」
寧芳笙愣愣地舉著手,腦中竟空白了。
小兵唇角抿著明顯的笑,勾勾望著她,嗓音清冽明潤。
「太傅大人怎麼了,怎的是這副表情?可是小的生得過分俊美迷了大人的心智?」
說到最後,那點含笑的氣音打了個圈繞住了寧芳笙的心。
寧芳笙反應過來。
就是他了,還能有誰會理直氣壯地說這種不要臉皮的話呢?
她第一反應是想笑,但猛地意識到現在是什麼情況,便板了一張臉。
「你怎麼來了?這一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
話音里蘊了嚴厲。
蕭瑾時撇開咽喉處的樹枝,坐了下來,並沒有特意靠近寧芳笙,甚至是保持了一個小兵與參軍之間的合理距離。
「我想來,便來了。」
寧芳笙聽得皺眉,「胡鬧!」
這一聲罵的,活像是他的親娘老子。
夏瑾時忍不住笑,「噗嗤」一聲。
寧芳笙因此生了氣,「誰同你玩笑!明日你便自己回去!」
話落,不悅地起身,眼看是要走。
眉心一跳,夏瑾時當機立斷抓住了她的衣角,壓低了聲音道:「就是你不會聽我說,我才沒有告訴你就來了!你且坐下,我現在的身份不好同你拉扯!」
他怕寧芳笙當真就這麼走了,也有些急。
寧芳笙回頭不善地盯了他一眼,他也盯回去,隨即鬆開手。
「若你要走便走,我不會離開的,如今我也是參軍進來的,若是走了便是逃兵,回去就是死路一條。」
說罷,還衝寧芳笙揮了揮手,好像在說「你走吧走吧」。
這一著,倒是將了寧芳笙一軍。
她坐回來,問:「什麼意思?」
夏瑾時答:「我不想你一個人來,戰場如何我也不是不清楚。我與你說也說不通,故而私下同夏瑞景爭辯過,便來了。」
不管怎麼樣,要他在燕京城等著她在戰場的消息是不可能的,太熬人了;兩個人一起,好歹有個照應,眼見著心中就不必時時牽掛。說個死話,就是兩個人一起死在戰場上,也比日思夜想、分隔一方的好。
「夏瑞景自是不想我來的,我便告訴他,我不以親王的身份過來,便以一個尋常百姓的身份投軍來。生死由命,皆是我自己的選擇。」
當時夏瑞景聽聞此言,只覺匪夷所思。一是不信夏瑾時真就以最底層的身份入軍,二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竟然能提出這個要求只為來這一趟。
夏瑾時沒有回答他,卻用兩句話句話讓他同意自己離朝。
「你以為,沒了寧芳笙,就算是現在這樣的我,你就能斗得過?宣帝身邊除了金吾衛,除了禁軍,還有護龍衛,你可知?」
護龍衛?
夏瑞景聽到這三個字便驚了,他全然不知!而夏瑾時又是如何得知呢?
夏瑾時只回應了他一個頗有鄙薄深意的眼神。
當即,夏瑞景同意了夏瑾時的要求。甚至親自看著他什麼人、什麼物都沒帶的、隱沒在尋常士兵之中出了京。
從思緒中回神,夏瑾時凝視著寧芳笙的臉。
寧芳笙這次還能不明白夏瑾時非來不可的不可的心意?
她瞧著他,一時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生氣,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妥協了。
「罷了罷了,原我也不應該強迫你不能來。事到如今,更沒法趕你回去。」
「只是,你究竟用什麼逼得夏瑞景答應了你?」
只是自降身份來受罪,想來不足以讓夏瑞景態度陡然轉變,同意放他出京。
夏瑾時看著她,吐出三個字:「護龍衛。」
三字落地,寧芳笙眼睛瞪了瞪,旋即看著夏瑾時,讚嘆一聲:「有你的!」
這事她花了近三年才一點點查出來,而夏瑾時才回京多久,竟得知了!
蕭瑾時不以為意地撇唇,好似這是多麼一件小事。但看著寧芳笙的反應,他眼睛裡不自覺冒出自得的光來。
「你知道,為什麼不告訴夏瑞景?」
「我沒有事事為他做盡的責任,再者,他如今也驗證了,我對他有所保留的選擇是正確的。」
說到此,寧芳笙面上的表情變得寡淡。
夏瑾時乜了她一眼,「好歹不算你太笨!」
口吻透著淡淡的嫌棄。
寧芳笙正欲反駁,卻聽聞遠處的呼喚聲,似是叫著什麼「木梨」?
這什麼名字,真是奇怪。
她正念著,卻見夏瑾時站起來,拍了拍衣服,「叫我呢,我先回去了。」
「等等,」寧芳笙喚住他,「那處喚的什麼名字?」
夏瑾時玩味一笑,答:「慕籬。傾慕的慕,籬牆的籬。」
寧芳笙聞言語塞,面上被篝火照得發燙。
她緩過來,正欲說什麼,夏瑾時卻已遠去了。和那些來尋他的小兵們勾肩搭背地,調笑在一處。瞧著背影,也還是最出挑的那一個。
「慕籬,慕籬。」
寧芳笙逕自低頭念了兩遍這名字,輕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