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她只是生病了

  一封沒有信封的信，旁邊還放著半卷用過的膠捲。

  昏暗的膠捲面上，是大山前的一間土胚房，是年輕時的老人和稚幼的孫兒。

  泛黃的紙張寫滿了老人對孫兒的思念，曾被眼淚潤濕的痕跡道盡了她的孤苦和希冀。

  宋墨宸一一將東西放在桌上，時刻注意著身旁的魂靈。

  發現她沒有剛剛的情緒失控，反而是笑著示意他去看信，宋墨宸稍稍放寬了心，繼續看信。

  信中，老人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很多不會寫的字，都畫了個圓圈。

  紙張空白的地方，都是老人一筆一划練字的痕跡。

  「文清，奶奶很想你……」

  宋墨宸薄唇輕啟，緩緩讀起了信。

  伴隨著他磁性悅耳的聲音，老人的一生也呈現在了鏡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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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少芬，遠離繁華的小山村里普普通通務農的姑娘。

  趕上大鍋飯，熬過饑荒，受父母之命嫁給了同村的一個三十未娶的男人。

  男人老實，喝酒後卻六親不認。

  林少芬就這樣跟他過了二十年，生下了一子一女。

  原本以為，她的一生就這樣了吧。

  有兒有女，衣食尚余。

  偏生卻在兒女年幼時，家中的頂樑柱塌了。

  男人喝酒後打死了人，逃走的途中掉到河裡淹死了。

  也因為是他打人的緣故，家中非當不能得到賠償金，還要把錢賠給別人。

  林少芬咬了咬牙，把家裡的房子賣了，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城市。

  白天進廠，晚上去酒吧當服務生，辛辛苦苦把兩個孩子拉扯大。

  看著成功找到工作的孩子，看著前後步入婚姻殿堂的孩子，看著奶聲喊著奶奶的孫兒。

  林少芬心想：她的一生就是這樣了吧。

  苦盡甘來，不過如此。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

  在她打算跟著兒子享福的時候，她被診斷患有阿爾茲海默症。

  起先只是表現為輕微的健忘。

  到後來，已經連自己的家人，回家的路，都認不得了。

  見狀，家人把她帶回了老家，請了專人照顧她的起居。

  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在得知自己的病情有了好轉之後，林少芬主動要求照顧孫子，讓兒子把當時只有5歲的霍文清接到了鄉下來。

  祖孫倆就這麼在鄉下生活著，一直到霍文清到了要回城市讀書的年紀，林少芬穩定的病情再一次惡化了。

  為了不給兒女兩家惹麻煩，林少芬一直瞞著，等到他們抽空回去看老人的時候，老人家除了朝夕相處兩年的霍文清，誰也記不得了。

  「奶奶，我是文清，我來教您念一段話，每天念一遍，您就不會忘記我們了。」

  為了讓林少芬記住人，記住最基本的一些信息，霍文清把這些都寫到了紙上，教她讀熟。

  「來，我叫林少芬，我今年73歲了，我家住在望崗村二巷一號，我的兒子叫霍興，我的女兒叫霍蓮，我的孫子叫霍文清……」

  霍文清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教林少芬念著，等到確認她真的記住之後，一家人又把她帶回了城市照顧。

  霍文清每天都會叫林少芬重複那段話，並教她重新適應城市。

  但林少芬的病情再也沒有好轉過，少年的耐心也逐漸消逝。

  在林少芬想給住宿的孫兒燉補湯，差點把整個家都燒著之後，眾人商量著要把她送到養老院去。

  這一次，一直心疼奶奶的霍文清非但沒有反對，反而主動說要送林少芬去。

  送林少芬去養老院的那一天，雨下的很大，霍文清只把她送到門口，看到迎接的人出來後，就頭也不回地讓司機開車走了。

  半痴的老人終是察覺到了什麼，追著孫兒的車一遍遍重複著他教過的話，一說著：

  「我能記住文清喜歡的動漫，能學會你喜歡的遊戲，能適應夾著生菜的饅頭，文清，你停車，奶奶還沒上車呢。」

  到了最後，只能摔在泥濘中，卑微地說了一句：「你回頭看看奶奶好不好？」

  只是車漸漸開遠，少年也沒回頭。

  一直到老人逝去，她也沒等到少年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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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把自己的遺憾和後悔都寫到了紙上，到了結尾，也沒有寫過一句抱怨的話。

  宋墨宸念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看著手上的信，視線也變得模糊了起來。

  他紅著眼眶，看向身旁看著窗戶的林少芬，哽咽道：「所以…您的願望，是想您的家人接你回去，哪怕只是再看他們一眼，對麼？」

  這一次，老人回望向他，明確的點頭。

  縱使陰陽相隔，縱使紙上詮釋不出的肺腑言語如今無法親口說出，她還是盼望著孫兒來接她。

  甚至……

  所謂的原諒她。

  在宋墨宸把信念完之後，直播間裡的人也被整破防了。

  尤其是當聽到小昭昭突然奶聲奶氣地問著「粑粑，生病了就要被丟掉嗎？奶奶只是生病了呀，她也很難受呀」時，眾人再也忍不住，將彈幕區給淪陷了。

  [破防了家人們，嗚嗚嗚她只是生病了呀]

  [嗚嗚嗚頭一回人肉是想給奶奶找到她那不孝順的孫子的]

  [點進來時以為是鬼故事，結果沒想到真的是鬼的故事嗚嗚嗚]

  「所以，現在在看直播間的人如果有老人家的家人的話，希望你有最基本的責任和擔當，棄弱者於不顧，不會顯得你深明大義，只會讓人覺得你是懦夫。」

  宋墨宸安撫地揉了揉昭昭的頭，對著鏡頭說道。

  「小孩子都知道她是生病了，她也很難受，既然給了她希望，又為什麼在中途把這份希望收回去。」

  宋墨宸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有人情味過。

  從前即便遇到這樣的事，他也只會覺得事不關己。

  但現在，從看到老人的信後，他是感覺到自己內心湧現了一股憤怒的。

  設身處地，他無法想像，如果遇到昭昭那天就那般走掉，小傢伙是不是也會被送到福利院，就這般盼望著他來接她。

  亦或是，被別的家庭收養，慢慢忘掉他。

  無論哪種結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

  刀子不插在你身上，你永遠不會知道有多痛。

  在看直播的人有沒有林少芬的家人，眾人不知道。

  但是在聽到霍文清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個高中班主任忽然記起自己教的班裡，正好有一個是叫霍文清的。

  好奇之下，她翻開了學生入學時的資料，發現家長的名字也能跟節目裡的對應上時，老師震驚了。

  出於老師的職業素養，老師沒有在網上說這件事情，而是當了一回熱心市民，親自聯繫了霍文清，把節目裡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下晌，宋墨宸拿著那個鐵盒子，懷裡抱著昭昭坐到那張長椅上，望著遠處門口來往的車輛人群，忽然有些明白，老人為何會選擇在這裡等了。

  因為在這裡，霍文清若是出現的話，林少芬就能第一時間看到，並且迎上去了。

  「奶奶，那是您的壞孫孫嗎？」

  昭昭忽然指著門口背著挎包，紅著眼眶的少年問道。

  林少芬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那抹身影，慌急地拽了拽自己的頭髮，飄了上去。

  卻在下一刻，似乎知道霍文清看不見自己，又僵在了原地。

  看著霍文清向她的方向走來之時，林少芬甚至後退了一段距離，搖了搖頭。

  宋墨宸在這一刻明顯能看到，老人佝僂的身影慢慢變得虛幻了起來。

  他忙看向煤球，後者卻是示意他再看回去。

  「無需讓文清回頭了。」

  撂下了這麼一句話，老人的魂體忽而化為了細碎的光芒，緩緩消失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