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偽飾與真實

  陳芍捂著自己撲通亂跳著的心，目不轉睛的趴在屏風的縫隙上，注視著坐在祖母下首，與她言笑晏晏的男人，他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

  她曾記得童年時那次非常不愉快的會面，他精緻漂亮地像個人偶，或者說就是一個不說話的，只有眼珠子會轉的人偶，她那時候很傻，被外表的美麗所蠱惑，再加上和藹對她笑著的姑母，讓她很有膽氣的去靠近這個人偶，但是誰也沒有告訴她，這個人偶會咬人。片刻之後，她捂著流血的手腕，委委屈屈的望向居高臨下看著她的人偶。

  他陰冷的勾起嘴角，露出星點沾著血跡的尖尖的牙齒，眼神中滿是厭惡，像是一個冷冰冰的吸血怪物，「滾開，醜八怪。」

  小韓冉見小姑娘只是呆呆愣愣的看著他，卻一句話都不說，眉眼中露出膽怯卻乖順的樣子，「又丑又無聊，」他一反人前的溫順乖巧，惡意滿滿的踢了她兩腳，「膽小鬼，廢物。」

  

  陳芍記得她當時連怎麼哭都忘了，她只知道人偶很危險，這個認知讓她恐懼排斥所有會見到六皇子殿下的場合，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已經十年左右沒有再見一面了。

  他仍然很漂亮啊，或者是俊秀，但他不再是吸血怪物了，甚至不再是偽裝的漂亮人偶，陳芍知道他變了，眉梢眼角的親和是騙不了人的，他沒有那麼危險了，他變得更「危險」了。他微仰著頭，認真聆聽祖母的絮叨，時不時的點頭附和，露齒而笑，潔白的牙齒不在泛著冷冰冰的光澤，他說的話一定會很讓人愉悅，陳芍胡思亂想著。

  他看向這裡了，陳芍的眼睛隔著縫隙與他對視，大約是祖母說了什麼吧，他點了點頭，然後眯了眯眼睛笑了起來。

  「姑娘。」【笑的真好看。】「姑娘，老夫人請您出去呢。」【他在看我嗎？】

  侍女輕輕推了推發著楞的陳芍，「老夫人叫您呢。」

  沉浸在思緒中的陳芍如夢方醒，幾乎是踉蹌著從屏風後走出來，她成年後在韓冉面前的第一次亮相讓她的祖母很不滿意，但她仍舊慈愛的笑著，「阿芍害羞了，她的性子是最溫柔和順的，平日裡都不敢見生人的。」

  陳芍臉羞的更紅了，她雙手將衣帶扯在手裡來回揉搓，偷偷抬眼去看他，卻見他仍舊是那副溫和的笑臉，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過分毫，這讓她既鬆了口氣，又有些失望。

  在別有用心老夫人的撮合下，陳芍帶著韓冉去逛園子，「外祖母沒什麼大礙，不過是年紀大了，小毛病而已。你們年輕人莫要圍著我這個糟老婆子。」

  為什麼撮合青年男女，就一定要逛園子呢。怪不得每家每戶建府的時候，都恨不得把園子修的精緻絕倫，富麗堂皇，原來專門是為了暗度陳倉的，韓冉百無聊賴的在陳家花園小徑里踱步，即使六月的花園繁花盛開，在他眼中也跟黃沙大漠沒什麼區別。

  他明明知道陳婕妤為了更好控制她不省心的兒子，所以決定撮合他和陳芍，但他還是因為那一丟丟的心軟提著禮物來了，方才與陳老夫人的會面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因為他記得前世他成親前陳老夫人就去世了。

  前世因為受傷和宋瑞盈的緣故，他並沒有往陳家走這一遭，更沒有和陳芍見面，直等到陳芍也快成親的年紀，陳家見他還是無意，這才將她匆匆嫁出去。所以這次，也算是前世今生，他和長大後的表妹第一次見面，果然不負別人對她的讚美，很恭謹賢良的樣子。

  陳芍默不作聲的跟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又安分溫順，這個樣子太眼熟了。

  為什麼眼熟呢，前世今生，大概所有的人，包括宋玉華，都以為皇帝陛下韓冉最喜歡溫柔和順的女子，比如說當朝貴妃宋瑞盈。

  似乎是從他少年起，也許是他不經意間情緒的表達，抑或是他的身世被揣度，最喜柔順佳人都成了他身上一個撕不去的標籤。

  真是冤枉啊，韓冉苦笑，老天作證，前世醉心權勢的他對女色向來是不大熱心的，後宮相比前朝幾位皇帝來說清淨多了好麼。

  最重要的是，他喜歡的根本不是什麼溫柔和順的姑娘啊，他喜歡的是像---

  「阿芍許久沒見姑母了，不知她老人家近來身子好不好？」陳芍小心翼翼的挑起話頭。

  「恩，還行。」韓冉禮貌又馬虎的應了一聲，對，就是這幅無趣的樣子，為什麼這世間的女子都要以這幅千篇一律的木頭人樣子為美呢？

  如果是玉華，她會怎麼打破尷尬的平靜呢？爽利的笑彎眉眼，言語間揚起精緻的笑靨，就連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夏日冰盤裡鎮過的甜瓜清甜爽口，機靈小腦瓜，咕嚕亂轉的黝黑眼珠，活色生香的宋玉華才是他想得到的珍寶。

  得到三個字回答的陳芍突然想到他童年「又丑又無聊」的形容，深吸一口氣，隨手從旁邊的刺玫花叢里摘了一朵刺玫花，「咱們家的園子爹爹前些日子才整修過，本想過幾日擺賞花宴來著，表哥卻是趕巧了，這園子還是爹爹花重金請姜大家畫的圖形呢。」

  「花宴？什麼時候？」韓冉問道。

  陳芍總算是放鬆了一點，臉上微漾出笑意，「六月十三，不知表哥到時能不能賞光？」

  「卻是趕得不巧了，」韓冉嘴上說著歉意的話，臉上卻連一點遺憾抱歉的表情都沒有，「替我跟舅舅致歉吧，我那天有事。」

  陳芍還想說什麼，韓冉已經指了指不遠處探頭探腦的范三，「恐怕是宮裡有事找我，我得先走了，陳姑娘替我跟外祖母和舅舅道個別吧，我得先走了。」

  讓她來不及反應，人已經像風一樣匆匆離去，讓她又有了那個的錯覺，他其實還是當年那個吸血的小怪物，冷冰冰的人偶。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變，只是更會偽飾了，他帶上面具，斂去氣息，偽裝成溫和可親的翩翩男子，只是在不經意間，真實的本性還是會表露出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