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口舌之辯

  「見過公主殿下。」

  傅明兩手相握，行了個標準的躬禮，動作行雲流水，姿態卓爾不群，一舉一動，都透著良好的世家教養。腰間的環佩隨著他的動作，發出輕微又清脆的響聲，正映襯了那句話，有匪君子，溫潤如玉。

  顧淮南心中有著再大的怒氣，見到他這般溫潤端方的郎君，都要消褪幾分，便沖他虛虛抬手：「傅少卿不必多禮。」

  得了這句話，傅明這才起身，抬起頭來，趁著顧淮南吩咐人上茶的功夫，看似輕描淡寫的打量了她一眼。

  這一眼，心中便生出幾分意外來。

  說起來，他與顧淮南，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雖說傅家家規森嚴，後來兩人逐漸長大，兩家關係也疏遠過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他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里，還一直保留著顧淮南未曾出嫁時的模樣。

  當時，師從季光的淮南郡主，與傅家的小五娘傅晚愛，還有姜家的姜尚才，是這京城之中最聲名顯赫的才女。

  如今，傅晚愛嫁給顧安弘，即便他與這個妹妹相見並不多，卻也知道她的日子不太得意，略顯憔悴；姜尚才遠嫁外地，已經不知近況，唯有顧淮南，扶搖直上，得意非凡。

  今日見她，更有驚艷之感。梳了高髻，珠翠滿頭，華貴雍容，又吊高了眉頭，一副盛氣凌人、威儀赫赫的扮相，微微偏著頭，還不曾言語，便先有了三分氣勢。

  

  像是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嬌艷又雍容，讓心心生瀲灩，卻又不敢靠近把玩。

  顧淮南容他打量一陣，開門見山道：「傅少卿可是稀客，今日來見本宮，想來並非是為敘舊罷？」

  此話一出，傅明略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顧淮南會與他繞彎子，一直繞到他不得不先行開口，落於下風。

  卻沒想到，顧淮南這般的坦率，似是完全不在意那些約定俗成的規則戒律。

  他心中一喜，抬眸看顧淮南臉上清淡的神色，不由得自嘲一笑。

  那些所謂的規則、戒律，談判之中玩弄的心機、技巧，都是在兩者旗鼓相當時，玩弄的把戲。

  如今的顧淮南，在面對他這個四品少卿的時候，有什麼兜彎子的必要呢？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為何他那老謀深算的祖父，一直一來甚為惋惜，當時沒能態度更為堅持，讓顧淮南嫁入傅家。

  「自殿下回京以來，諸事繁雜，時至今日竟還不曾登門，臣心中甚為愧疚。」傅明想通了其中關節，自然不願意開門見山的與顧淮南談庭推之事，再讓人隨口打發。

  於是，心頭一盤算，便從過往時日入題，希望多與顧淮南攀一攀交情。

  顧淮南對他的打算心知肚明，只是這人有一張好看的臉蛋，再加上自幼培養、雅致至極的言談舉止，這般直接奉承的話，被他說出來，竟然也不讓人很厭惡，甚至覺得他多少有那麼幾分真心，誠意可嘉。

  只是，這念頭一閃即逝。

  畢竟，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見了美少年便走不動道兒的顧淮南了。

  「愧疚？」她斜瞰他一眼，語氣不免有些諷刺：「那傅少卿這愧疚，可來得真是時候。」

  傅明尷尬的笑笑。

  身為天之驕子，實在是很少有人這般被人以言語譏諷，給他難堪。只可惜，他遇上了如今怨氣衝天，而他卻又恰恰惹不起的顧淮南。

  「殿下說得是。」

  顧淮南扯了扯嘴角，並不接他的話，語氣里略帶著不耐：「傅少卿是聰明人，說話也不用同本宮繞彎子，有話便直說吧。」

  傅明苦笑道：「實不相瞞，臣今日登門拜訪，乃是有事相求。」

  顧淮南勾唇一笑，眸中帶著冷意，狹長嫵媚的眸子直勾勾的盯著他，讓人倍感壓迫：「你出身名門，祖父貴為當朝首輔，權傾天下。若真有什麼為難之事，本宮聽聞傅相對你看重非凡，你回家央一央你祖父便可。」

  傅明道：「公主說笑了。」

  「本宮何時與你說笑？」顧淮南道：「傅氏一向講究男女大妨，傅少卿可別妄語才好。」

  傅明被她堵得喉頭一梗，心中道：若說男女大妨，大盛朝的公主，又有幾個講究過？再者，你顧淮南在紫宸殿中議事時，又何曾講究過所謂的男女大妨！范叔鸞可謂是夫綱不振！

  顧淮南若是知他心中所想，恐怕得當場讓府中的扈從將他從府里扔出去。

  好在傅明臉上的表情一直都管理得很好，並不曾讓顧淮南看出什麼，反而覺得他沉得住氣。

  「殿下明明對臣的來意心知肚明，又何必一味為難？」傅明微微低頭，語氣明顯是已經示弱：「臣亦知公主心中冤屈，只是很多時候，人都有不得已。」

  顧淮南輕聲冷笑：「照你這麼說，令人參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是有人拿刀逼迫呢？還是有人端著鶴頂紅要給你灌下去？」

  傅明唇角抿緊，見顧淮南怒氣勃發的模樣，雍容又艷麗，讓人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他收斂了心神，話說到這份兒上，若是再想方設法兜圈子，反而令人更厭惡，倒不如索性直說。

  「公主有惜才之心，可是也要顧慮到朝堂大局。」

  見顧淮南不曾開口，他才繼續道：「世家與寒門兩廂平衡，這才能讓朝堂穩定。公主大肆選拔人才，會讓人某些心懷不軌之輩認為，這是陛下的意思。」

  誰都知道，淮南公主出入紫宸殿，進出政事堂，她參與朝堂大事，同時又以女子的身份，獨立於朝堂之外，她的舉動很容易讓人誤解為是皇帝的授意。

  若是皇帝準備大肆任用寒門，無異於會讓世家不安。

  世家不安，兩廂實力失衡，朝堂自然會不穩。

  顧淮南聽了他的話，一言不發。

  乍一聽，這話倒是很有道理，可是，如今世家出身的官員在朝堂之中占了五層以上的比例，四品以上的大員，更超過了七層。乍一看，這比例並不算特別誇張，可是以世家與寒門、勛貴、皇室、平民的人口來論，這所占的比例，便顯得觸目驚心。

  人口不及全國千分之一的世家，竟占據了朝堂之上六層的官職！

  魏晉以來的九品中正制讓世家大族把控了朝廷任選官員的權利，前朝亡國之禍，亦有此原因。

  按照顧淮南的前世的歷史進程，在新朝建立之時，隨著君主個人權利的鼎盛，科舉制度開始盛行，從此世家走向衰微，君主集權更為強盛，下層平民有了一定的上升途徑，封建制度進入了真正鼎盛的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