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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所謂神童

2024-05-16 11:51:04 作者: 鄉村原野

  青木見他滿臉猙獰,低聲道:「甭生氣。白氣壞了身子不划算。咱還有好多事情要干哩。讓葫蘆他們跟他扯正好,小娃兒口沒遮攔的,說啥也不算冒犯。我已經讓人回去叫黃豆了。對付這樣的人,連葫蘆出馬都嫌大了,就得讓黃豆跟他掰扯。」

  張槐聽了覺得好笑,可是這會兒哪能笑得出來,若是平常的話,怕是要笑彎了腰吧!

  鄭家院子裡來了一大群人,菊花大舅家是全部出動,還捎帶上了劉家塘的村民,個個跑得滿頭大汗。

  楊得發問清大概情況,喝住哭泣的媳婦們,立即帶領眾人去救火,只留下劉雲嵐的娘張氏照顧閨女。

  這時候,來叫黃豆的人也回來了,是馬小六的弟弟馬小七,如此這般跟小娃兒說了一通。

  黃豆聽說縣令大人不讓救姑姑家人,讓人都去山上救火,氣得直跳腳,又聽說爹特意讓馬小七來叫他,讓他去跟這狗官掰扯,只管胡扯一氣,不用顧忌,頓時鬥志昂揚。

  他囑咐外婆照顧好娘,看好家,然後讓馬小七背著他就往橡園跑。

  

  他到達的時候,正趕上縣令被三個小娃兒堵得不耐煩,威脅葫蘆道:「若是這小青山燒起來,你們鄭家和張家能擔當的起嗎?」

  他也不文縐縐地說話了,主要怕小娃兒聽不懂。

  葫蘆剛要回答,就聽一個清脆的童聲叫道:「這不是還沒燒起來麼,你就慌成這樣?這麼大人了,一點也不老成,虧你還長了鬍子哩。我姑父早就派了人去山上救火,所以才沒燒起來。要等你來再弄這事,那花兒都要謝了。」

  說話的正是黃豆,他將黃瓜沒說的話說了出來。

  袁縣令聽了這話一呆,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憨實的鄉下少年背著一個豆丁似的小娃娃來到近前,一矮身子將小娃兒小心地放下地。

  小娃兒站穩後,整了整身上絳紅色小棉襖,一手扯下頭上尖尖的小紅帽塞進懷裡——想是離火近了,覺得有些熱——露出黑黢黢一塊榪子蓋頭,比眼前三個娃兒更小,喲莫四五歲的樣子,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一臉鄙視地仰頭瞧他。

  不說袁縣令聽了這話鬱悶生氣,方靖宇也差點笑出聲。他當然不會親自去挑土了,而是指揮下人們幹活,因此一直站在附近,也就聽見了黃豆的話。

  葫蘆見三弟來了,心裡一喜,忙對青山和黃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都不要出聲,只管讓三弟跟這狗官掰扯。

  縣令見人都瞧他,氣壞了,怒道:「若是待會燒了起來,那時悔之晚矣!」

  黃豆一愣,因為後面一句話他聽不懂啊。

  葫蘆馬上接道:「若是不先把人救出來,那我們才要後悔呢。」

  這下黃豆聽明白了,跟著就道:「我姑姑他們還在裡面,不救人咋成哩?人是最重要的。有了人才能種田、養雞、餵豬,沒人啥也幹不成。」——這是姑姑常說的話。

  縣令吹鬍子瞪眼道:「那裡面的人分明已經燒死了……」

  黃豆立即不依了,他跳腳嚷道:「你瞎說。咒我姑姑,你是個大壞蛋。你是咋當上官兒的?我姑姑說當官的就要為老百姓辦事,你不是個好官。」

  衙役們先前見老爺跟三個小娃兒斗口,本就覺得奇異,不過雙方好歹還在說理,如今來了個更小的,說話完全沒有顧忌,全都聽呆了,也忘了上前呵斥,或者根本就是裝忘了,想看好戲。

  縣令聽黃豆說他不是好官,臉都黑了,也不想想對方只是個小豆丁,憤而甩出一句話:「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本官一片赤心為民,天日可表!」

  黃豆哪裡能聽得懂這話,可是他不用聽懂,比背書,誰不會,他比先時可又多學了好些句子哩,如今不用背「學而時習之」了。

  說君子,是吧?他也會。

  小娃兒們吵架爭論從來都堅持一條:輸人不輸場。黃豆一向是堅定地貫徹執行這點,跟人爭論時,爭得過就爭,爭不過就扯。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這是姑姑教的,說一個真正的君子做事應該講良心(仁)、要聰明(智)、要厲害(勇),這官兒不救人,太沒良心了,咋能算君子哩?

  他搖頭晃腦地背完,見縣令臉脹成豬肝色,不知自己這話歪打正著地諷刺他根本夠不上君子標準,下令眾人去山上救火分明有私心作怪,還以為縣令跟柳兒娘似的,被他震住了哩,於是得意之下,張口又背了一段君子的修身之道——

  「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子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

  縣令如同被人打了個耳光,見鬼一樣瞅著這個小娃兒,難道他碰上了傳說中的神童?

  方靖宇也詫異了:這娃兒真的那麼厲害,小小年紀就能引經據典地反駁人?

  其實,這根本就是個巧合,黃豆可沒學全《論語》。

  張鄭兩家的小娃兒沒去學堂之前,玩鬧聚會之時,菊花會很隨意地教他們,把那些常見的詩詞、名句、典故,在談話說事的時候,應景地說一些。

  小娃兒記性好,肚子裡就攢了不少東西。這縣令偏要說君子,他又恰好學了這兩段,這不就撞上了。

  袁縣令見方靖宇也用異樣的目光看他,覺得這臉丟大了,一定要搬回這面子,不然今天的事要成為笑談。

  他深吸了口氣,心道這小子這麼點大,不可能懂那麼多,沒準是蒙人的,他便不再說古文,轉而用大白話跟黃豆辯論起來。

  他學聰明了,也不說不救人了,也不說張家人已經燒死了,卻板臉嚇唬道:「要是不好生防火,把旁邊的山都燒了起來,害得書院辦不成,皇上可是要怪罪的。」

  黃豆背了兩段書,正搜腸刮肚地想別的「子曰」,準備這老頭要是再說別的,他要背哪段出來應付,猛地聽了這大白話,不禁一愣——咋不背書了哩?

  要在小青山辦書院的事黃豆也是知道的,可是一來他也不懂,二來他怎會好好地跟縣令掰扯這個?他只會說自個的。

  「皇上就能隨便怪人了?那也不能亂怪人哩。我只要沒幹壞事,我娘都不打我的,也不罵我。皇上那樣厲害,總不能比不過我娘吧?要是皇上的爹娘在山上,皇上也不救,隨他們燒死算了?要是你爹跟你娘在山上,你也不管他們了?」

  他用十分懷疑的眼光瞧著這老頭,那神情分明在說,你還是人嘛?

  袁縣令嚇得一哆嗦,再一看小娃兒那神情,心裡直叫苦,勉強喝道:「胡說,皇上怎會來這?也沒不讓你們救人,不過是要分些人過去,防止火勢擴大。若是燒了更多的山,會影響辦書院,還讓清南村的人受損失。」

  他說話的口氣明顯軟了下來。

  黃豆忽然鄙夷地對縣令道:「我說你咋這麼笨哩?一點眼色都不懂。我爹要是不救火,讓人去山上幹啥?你當去掐花兒哩,還是去摘果子哩,還是去攆兔子哩?大晚上的,不睡覺去幹這個,那不是腦袋叫驢踢了麼?人肯定說他有病哩。火要救,人也要救。都要救,先撿那要緊的先救,不能瞎抓一氣,沒個頭緒,要一樣一樣地來。人是最要緊的,當然先救人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這小話癆說著還拉過青山,向聽得目瞪口呆的眾人引見:「我小叔就叫青山,姓鄭;我爹叫青木,也姓鄭,是我小叔的哥哥;我是我小叔的侄子,是老三,我小名叫黃豆。」

  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偏離話題了,趕緊把話頭拉回來,繼續鄙視袁縣令:「你這麼大人了,長了眼睛不會自己瞧?還要人來教你?就曉得在這乾嚎,胡攪蠻纏讓人家沒心情幹活,這不是耽誤事麼?」

  葫蘆先聽他說「姓鄭」的話,好險沒從馬上掉下來,生怕他又扯得沒邊了,把自己兄弟幾個都跟人引見一番,後來見他又繞回去了,這才鬆了口氣;青山還沒怎樣,黃瓜也大大地鬆了口氣。

  方靖宇等人很想大笑,只是這場合實在不適合笑,忍了又忍,最後轉頭面向大火,想想還在大火中掙扎的人們,馬上就著急起來,那想笑的心情才平復下來。

  袁縣令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先前說古文,那些人還聽不懂,自己還有塊遮羞布,如今這大白話說出來,小娃兒聲音響脆,周圍的人聽得清清楚楚,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臉面都丟盡了。

  可是這個小不點為何說得這麼順溜?

  如今,他想不承認黃豆是神童也不行了——誰家小娃兒能說出這樣一番話?

  黃豆究竟是不是神童哩?

  聰明是有點兒,記性還算好,嘴皮子也練得很利索——這是在兩家老小打壓下鍛鍊出來的——神童就免了,世上哪有那麼多神童!

  他說的話大多是挨罵得來的,他就記住了,跟人對嘴的時候就用了出來。先是胡亂用,後來就不得了了,簡直是信手拈來。當然,這也算活學活用了。

  話說某日黃豆和紅椒帶著紫茄、山芋玩過家家,菊花坐在樹底下忙算帳,葡萄和小喜在院子裡曬乾菜。

  菊花聽黃豆跟紅椒為遊戲中活計的分派吵個不停,還總指使小喜和葡萄拿東遞西的,很生氣,不耐煩地瞪眼喝道:「咋這麼沒眼色哩?沒見葡萄姑姑和小喜姑姑忙麼?這麼大人了,有手有腳連玩都不會了,這還用人教?就曉得乾嚎,胡攪蠻纏讓人沒心情幹活,這不耽誤事麼?」

  兩娃兒頓了一下,立即爭先恐後地跟菊花訴說各自的理由,請她評判。

  菊花翻眼道:「就這樣笨?飯要煮,豬要喂,田裡的活計也要干。都要干,先撿要緊的干,一樣一樣來,不能瞎抓一氣,沒個頭緒……」

  訓了他們一通後,又趁勢教他們如何合理地利用時間,先幹啥,後幹啥,幹這件事的同時也能順便把那件事給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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