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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兩不相干

2024-05-15 20:59:11 作者: 蘇落名

  「嗯哼,六百銀寶。」白胖掌柜眼縫含光,語調陰柔古怪。舌頭剔了剔牙縫,慢條斯理的沖門外應道,「滿了。」

  門外之人沒抱多少希望,見如此說,連忙去尋下一處。

  

  余斗、嚴雀順利入住,三樓的臨江單間,推開窗戶,清瀾江的粼粼波光映入眼帘,街面上人來人往,清晰可見。

  更為驚喜的是,虹橋就在不遠處,橋面上的繁華景象,好似擺在跟前一般。

  「快看快看,橋上有好多小食鋪子!」嚴雀眼睛發亮,「剛才我見大廳席位已經坐滿,後廚多半忙碌,不如我們……」

  她說著,抿唇嬉笑,眸子裡滿是期許。

  余斗欣然點頭,便與嚴雀齊下樓來,順著臨江大道,向前走不過幾十米,便來到虹橋北端。

  之前遠觀,便覺虹橋雄偉非常,此刻踏上橋頭,更覺不可思議——尋常橋面寬不過兩丈,這虹橋寬度,卻足有十丈!

  難怪橋面之上,除了車馬行人,還容得下兩排簡易商鋪。

  行人熙攘、摩肩繼踵,攤主吆喝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南北城區瓊樓玉宇,人如海潮。當真是江在城中過,城在江上行。

  「快走啦!前面有烤串哎!」嚴雀面色歡喜,扯了扯余斗衣肘,腳步輕快,宛如林間的青雀。

  余斗連忙跟上,便與嚴雀在虹橋之上,一路買些零食碎嘴、果糕糖餅,見到些帝都流行的新奇玩意,也不禁買下收藏。

  走到虹橋的最高點時,肚子已填飽大半。

  余斗正在攤前等一份糖炒栗子,嚴雀瞧見橋心欄杆上,竟掛滿了銅鎖,不禁疑惑:「偌大座虹橋,還怕被人偷去不成?掛這千百把小鎖,也鎖不住呀。」

  炒栗子的中年攤主聽她說得有趣,好心解釋:「小姐是初來帝都吧?這虹橋銅鎖,可是有一番說法。」

  嚴雀十分好奇:「老闆,怎麼說?」

  攤主一邊熟練翻炒,一邊輕笑講述:「幾十年前,有一雙戀人,分屬南北世家。因為彼此家族的爭鬥,故而遭到反對。」

  「他們苦求無果,只好分開。男子被調離都城,女子被禁閉家中……」說起陳年舊事,攤主不免感嘆,「一年以後,男子總算返回,卻是被迫成婚!」

  「大婚當夜,女子聞訊,設法撬下門鎖,隻身一人跑去南城,攔下了婚禮。兩人攜手出逃,被男方族人逼上虹橋,卻又遭女方族人堵住去路。」

  「走投無路時,女子才發現,自己撬下的門鎖還緊緊攥在手裡,她把損壞的銅鎖掛在欄杆上,與男子相擁而泣。」

  「就在兩方族人一擁而上時,他們竟縱身一躍,雙雙沉入了清瀾江……」

  「從那以後,常有年輕男女,會帶來銅鎖,將之鎖在橋欄。除了紀念那一雙沉江的戀人,亦是憑此為誓——此情此念,至死不渝。」

  攤主說完,亦是搖頭感嘆,指了指身後的東側欄杆:「喏,那把壞掉的銅鎖,還一直掛在那呢。」

  兩人順著一瞧,果真在密密麻麻的銅鎖之間,看到一把松垮的壞鎖。風雨侵蝕下,損壞的銅鎖早已鏽跡斑斑。

  攤主炒好栗子,用紙袋裝了遞給余斗,收了銀錢之後,笑呵呵的道:「多謝公子,祝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需要銅鎖,小店也有出售。」

  余斗心裡一緊,整個人都僵住了:「我……我們不是……」

  「哈哈哈……」攤主心明眼亮,瞅著姑娘去了橋欄邊上,對著破損的銅鎖發呆。

  他沖余斗挑起眉尖,壓著嗓子道:「公子,你們一路沿橋遊玩,我早瞧見了——看你們亦親亦疏,怎麼茬,還沒得手?」

  「嘶?」余斗又是一驚,心服口服的道,「老哥好眼力!」

  只見攤主摸出一把頗為精緻的銅鎖,一把塞進余斗懷裡,雞賊的點點下把:「公子信我,你跟那位小姐,就差這一把鎖!」

  余斗明知其中有詐,當下卻著魔似的,將銅鎖拿在手裡。

  正想問聲價格,攤主老哥卻把手一推,催促道:「公子快去,若待小姐回過神來,便是錯過了良機!切記,上鎖之後,要一起許願,再把鑰匙丟到江里!」

  攤主老哥煞有介事,仿佛比余斗更著急。

  余斗懵懵懂懂,左手捧著一紙袋糖炒栗子,右手攥著那把銅鎖,走到嚴雀身邊。

  真就按照攤主老哥說的,抓著機會道:「要不,我……我們也鎖一個?」

  「唔?」

  嚴雀恍惚之間,偏過頭來,看到余斗攤開的掌心裡,正有一把銅鎖。

  想到其中的悽美故事,眸子裡淚光閃爍。

  「須是彼此相愛的戀人,才用得這鎖,我們……我們又不是戀人……」嚴雀眼眉低垂,指捏衣角,心緒難言。

  余斗進退兩難,下意識回頭看時,攤主老哥正捏緊拳頭,作勢給他鼓勁。

  「……」余斗平日也算能說會道,此時此刻,卻難免詞窮。

  他咬著牙,把銅鎖遞近幾分。

  嚴雀愣了愣,看了看鎖,又看向余斗:「你……」

  她俏眉輕蹙,心裡好似油煎。

  彼此認識未及一月,相處不過數日,若說喜歡,還為時尚早。

  加上嚴雀肩負振興宗門的重擔,兒女私情對她來說,或是一場災難。

  ……

  可是,談不上喜歡,絕非不喜歡。

  初見時的那句「向死而生」,這幾日的溫馨相處,都讓余斗掙得了不少好感。

  當好感逐日積累,到了彼此習慣的程度,才會變成堅定地「喜歡」。

  「來都來了,只是想……留下些什麼。」余斗不會說情話,遞出去的銅鎖,緩緩收回來幾分。

  他看著清瀾江的滾滾波濤,臉上苦笑:「問世間請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換作是我,我就不跳。」

  嚴雀聽之不悅,冷聲問道:「換是你,又如何?」

  余斗洒然發笑:「倘若機關算盡,仍舊絕路於此,我會口不擇言、自甘作踐,癲狂搏殺,直至身隕!」

  「……」嚴雀身子一顫,被他的說法驚得連退兩步,捏拳哼聲,「你……怎會如此狠心?」

  終究是,不夠了解麼?

  幾日相處,本以為他足夠溫柔,熟料人心隔肚皮,看似純良的外表下,竟藏著如此狠辣的心思?

  余斗捏緊手中銅鎖,自知已無退路,憑欄道:「既然無力扭轉,不如絕她念想。斷了心思,才好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嚴雀搖頭冷笑,心底已經涼到極處。

  卻聽余斗言語發力,暗含悲躪:「若是真心喜愛,我希望對方平安喜樂、百年無憂,哪怕她另嫁他人。哪怕她這一世,與我……兩不相干!」

  ——

  說完,余斗低眉一笑,青澀的臉上,是與年齡並不相符的滄桑。

  那番話聽來狠辣決然,卻是字字由心。

  他是這麼想的,亦是這麼做的。

  嚴雀不樂意,也無須強求。

  她要振興宗門,自己只圖保命,兩人各有前程,遲早分道揚鑣。

  ……

  余斗臉色平靜,正打算將銅鎖還給攤主老哥,轉身之時,身側的嚴雀竟一把搶過銅鎖!

  喀哧!

  她俏臉緊繃,暗咬銀牙,居然將銅鎖鎖在了橋欄之上!

  「……」余斗表情呆滯,愣愣的看著她。

  「啊呀,被你氣死了!」嚴雀狠狠瞪他一眼,「吶吶吶,鎖上了,開心了吧!好端端的,說什麼……什麼兩不相干?」

  她心裡打鼓,一時間千頭萬緒,難以言清。

  正要扭身跑開,余斗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嚴雀又氣又羞,跺腳怒道,「你做什麼,快放開!」

  卻見余斗表情鬆懈,果真鬆了手。

  他取下插在銅鎖下的鑰匙,遞過來道:「許個願吧。」

  「啊呀,有完沒完了!」嚴雀恨得牙根發癢,嘴上嫌棄,卻不由接下鑰匙,哼道,「許什麼願?」

  余斗咧嘴笑聲,已然面向濤濤江水,雙手合十:「我也不知道,隨便許個唄——你許你的,我許我的,可不准說出來。」

  說著,他閉上眼睛,心間默念。

  江風輕拂,帶來絲絲清爽。

  耳畔傳來嚴雀嫌棄的聲音——「幼稚!」

  然而數息之後,當余斗睜開眼時,看見嚴雀雙手合著鑰匙,也在做那「幼稚」之事。

  余斗忍俊不禁,待嚴雀許過願,他取過鑰匙,瞄著江面空闊處,用力將鑰匙扔出。鑰匙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線,噗嗤一聲,濺起些許浪花。

  如此一來,這橋欄上的銅鎖,便再打不開。

  寓意著此生此世,相戀的兩人都將鎖在一處。

  「喏,糖炒栗子,加甜了。」余斗心滿意足,把紙袋遞給嚴雀。

  「哼!」嚴雀揣過紙袋,明明余怒未消,水汪汪的桃花眼裡,卻又藏著三分笑意。

  此刻銅鎖落定、鑰落江心,不遠處的攤主老哥及時出聲:「公子,公子!方才算錯了數,您多給了兩塊銀寶!」

  余斗心領神會,連忙折身回到攤前,不禁豎起大拇指:「老哥,好手段!」

  「嗐……」攤主老哥瀟灑攤手,煞有介事,「舉手之勞,義不容辭啦——嘿嘿嘿,銅鎖三百銀寶,祝公子小姐喜結良緣、早生貴子!」

  「我勒個……三……三百?」余斗啞然。

  尋常銅鎖,不過二十來塊,虹橋上的銅鎖,居然貴了十倍有餘!

  不過轉瞬之後,余斗哈哈一笑,爽快的掏出三百銀寶,雙手奉上。

  攤主老哥雞賊的一點下巴,美滋滋的收錢入袋——銅鎖只須二十,但若橋上落了鎖,那便另當別論。

  今日僅收三百,還是看在余斗年少之故。

  看著余斗、嚴雀離去的背影,攤主老哥心底暗笑:「上回有對帶雕的俠侶,我還收了三千呢!」

  問世間情為何物?

  攤主老哥說不清楚,但他明白,那玩意很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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