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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惡意教唆

2024-04-25 18:29:08 作者: 梁羽生

  時一現與雲中燕分手之後,為了儘快的救轟天雷出險,心急如焚,兼程趕路,來向秦虎嘯、凌浩二人報訊。一路上他沒有趕上耿電,心裡想道:「這位耿公子的輕功不在我之下,此時或許已經到了凌家。不過我還是要趕去報訊的,以免他萬一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鐵威賢侄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天危險。」

  秦家和凌家同在一條村子,但一在村頭,一在村尾,要先經過秦家才到凌家的。

  時一現抵達之時已是三更時分,他照往常的慣例,悄悄的逾牆而入,到秦虎嘯的臥室窗下,輕輕地彈了一下手指,噓了一聲。

  身負上乘內功的人,雖在夢中,若聽得怪聲,也會醒覺的。時一現接連彈了三次手指,噓了三聲,卻不見秦虎嘯起身。只聽得秦虎嘯的妻子翻了個身,叫道:「貓,貓!」原來她在朦朧中以為是耗子在鬧,叫貓來捉老鼠。糊糊塗塗地叫了兩聲,不再聽得聲響,翻個身又睡著了。

  時一現和秦虎嘯夫妻雖然親如手足般的老朋友,但發現了秦虎嘯不在家,究竟是不便闖進去吵醒嫂子。當下驚疑不定,心想:「怎的秦大哥會不在家裡呢?」當下再到秦龍飛的臥房,想把秦龍飛叫醒來問。不料秦龍飛的臥室也是沒有人。

  仔細一看,只見床上被褥折得整整齊齊,顯然是秦龍飛還沒有睡過,時一現更奇怪了,心道:「莫非他們都是在凌浩家裡?」

  秦虎嘯剛剛為呂東岩運功療傷,這一天應該做的功夫已經完畢。呂東岩道:「秦兄,這幾天累了你了。明天起我可以自行運功療傷啦,秦兄,今晚你早點安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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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虎嘯對他的說話卻似聽而不聞,眼睛瞧著窗外,呂東岩的內功已恢復了六七分,見他如此情形,心中一動,側耳靜聽,果然聽得有衣襟掠風之聲,剛剛從前座的屋頂掠過。

  呂東岩道:「秦兄,且待我試試功力究竟恢復幾分?」推開窗門,正待發出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秦虎嘯忽地按著他的手說道:「是老朋友來了!」就在此時,只聽得「噓」的一聲,一個人從屋頂上跳下來。

  秦虎嘯笑道:「呂大哥,讓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天下第一神偷時一現。他每次來找我們,總是不忘偷兒本色,偷偷摸摸地來的。」

  時一現道:「這位敢情是浙東呂老英雄?」他聽得秦虎嘯一聲「呂大哥」,已是知道呂東岩是誰了。

  呂東岩笑道:「不敢。原來是賽空空時大哥,果然名不虛傳,久仰了!」

  時一現笑道:「呂大俠,我本來要到你的府上拜訪你的,想不到卻在這裡見著。」

  呂東岩怔了一怔,說道:「不敢當,但不知時大哥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麼?」

  秦虎嘯道:「時大哥敢情是想順便探望小徒。」

  時一現道:「不錯。我已經見著鐵威了,但卻不是在呂兄府上。」

  呂東岩吃了一驚,說道:「算時間,他似乎不該好得這樣快的,怎的就離開寒舍了?時大哥,你是在哪裡見著他的?」

  此時凌浩亦已聞聲來到,聽說時一現見著他的兒子,連忙催問。

  時一現把那日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聽得三人目瞪口呆。

  凌浩說道:「怎的他會給蒙古韃子捉了去?」

  時一現道:「還不是為了那部吳用的兵法,韃子以為是在他的手上,其實卻是給雲中燕拿走了。」

  凌浩頓足道:「他給捉去事小,這部兵法落在蒙古韃子的手上,事情可就大了。」

  時一現笑道:「凌兄不用驚慌,兵法在我這兒。」

  凌浩道:「啊,時兄,你真是不愧天下第一神偷的稱號!」

  時一現道:「這可不是我偷來的,是雲中燕給我的。」

  跟著時一現將那晚與雲中燕相會的事情告訴他們,聽得他們稱奇不已。凌浩吁了口氣,說道:「小兒得她暗中相助,倒是可以令我放心不少了。」呂東岩卻在想道:「難道雲中燕也看上這傻小子不成?」

  秦虎嘯道:「雖然如此,咱們也得趕快去救他出來。呂兄,你病體未愈。凌大哥,你留在家裡陪伴呂兄。明天我和時大哥一同去。」

  呂東岩道:「我已經好了七八分了,焉能袖手旁觀?」

  時一現道:「有位耿公子來過沒有?」

  秦虎嘯道:「哪位耿公子?」

  時一現道:「江南大俠耿照的兒子耿電,聽說他曾受過呂兄的大恩。」

  呂東岩道:「啊,原來是他!年震山與我結的梁子,可就正是因他而起呢。不過卻沒有見他來到。」

  時一現道:「怎的不見龍飛侄兒,他不是在這裡麼?」

  秦虎嘯吃了一驚,問道:「時大哥,你何以有此一問?莫非你已經到過了我的家裡,沒見著他。」時一現道:「正是。」

  秦虎嘯驚疑不定,心上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說道:「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時一現道:「我想不會。他的床上,鋪蓋疊得齊齊整整,房中也沒有凌亂跡象,不像是曾經發生過打鬥情事。」秦虎嘯心想,自己的兒子若是給人捉去,縱然他的本領不濟,至少也會掙扎。時一現是個大行家,既然他在秦龍飛的臥房仔細察看過了,想必不會看錯。

  秦虎嘯道:「這就更奇怪了,他去了哪裡呢?」

  凌浩說道:「秦大哥,你的一個徒弟日間曾經來過這裡,你和呂兄正在靜室運功,我沒敢叫你。」

  秦虎嘯道:「他說了些什麼?」

  凌浩說道:「他說,這幾天他們都是在家裡自己練功夫的。」

  秦虎嘯皺眉道:「龍飛沒有教他們嗎?」

  凌浩說道:「開頭教過一天,那天也只是教了一半,龍侄就叫他們回去了。」秦虎嘯道:「他呢?」凌浩道:「聽說他留在山上,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家。」原來那個徒弟是來向師父投訴那日的事情的,凌浩可不敢完全告訴他。

  秦虎嘯沉吟道:「他近來練功誤入歧途,莫非是初得甜頭,廢寢忘餐,晚上也到後山練功,圖個清淨?好,時兄,我和你去看一看。」

  呂東岩忽道:「我和你們一同去。如今已是過了三更,不怕給人看見。」

  按常理說,秦虎嘯去找兒子,呂東岩和他又非世交,實在沒有必要同去的。是以他提出這個要求,秦虎嘯也覺得有點詫異,想起白天他和自己的兒子試招的事情,隱隱感到有些什麼不對了。不過呂東岩既然提出了這個要求,秦虎嘯自也不便拒絕他的好意。

  秦龍飛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前幾晚一樣,三更時分,來到後山,和新師父青袍客會面。

  青袍客試了試他的功夫,說道:「怎的你今天的進境甚慢,好像是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

  秦龍飛訥訥說道:「師父,我有一個疑問,要請師父恕罪,方敢問你。」

  青袍客道:「我最喜歡直爽的人,你不必有所顧忌,說吧!」

  秦龍飛道:「練這門功夫,日子久了,會不會傷害身體的?」

  青袍客冷冷地盯著他,說道:「你為何突然有此疑問?是不是令尊剛才盤查過你,你已經把拜我為師的秘密泄漏了?」

  秦龍飛連忙分辯:「沒有,沒有!弟子怎敢不遵師父的吩咐。爹爹今日是曾考查弟子的武功,但他只以為是我胡亂練出來的。」

  青袍客道:「好,你把詳情告訴我。」聽了之後,神色緩和許多,說道:「哦,原來令尊以為是你自己練功,誤入歧途,嚇得他為你著慌了。」秦龍飛道:「正是。」

  青袍客冷冷說道:「因此你也就著慌起來,相信你爹爹的話,不相信我的話了?」

  秦龍飛道:「弟子不敢。不過本門的內功心法太過奧妙,弟子只是想懂得更多一點而已,請師父切莫誤會。」

  青袍客道:「你分明是對本門的內功心法信心不足,是以才會有此一問。這也不能怪你,本門的內功心法,本來就是與各大門派的截然不同,你爹爹不識其中奧妙,這也是意料中事。」秦龍飛道:「是。弟子自知問得愚昧了。」

  青袍客接著說道:「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想得到的,如果本門的內功有害,我還能夠練它嗎?」

  秦龍飛一想不錯,心上的疑雲登時消散,說道:「請師父原諒我的愚昧,弟子一定勤練本門心法,不負師父你老人家的期望。」

  青袍客卻嘆了口氣,說道:「我不能再教你了。」

  秦龍飛道:「為什麼?師父,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青袍客道:「你爹爹已經起疑,咱們師徒的緣分也就盡了。好在你天賦聰明,本門的內功心法,我已傳授了你十之七八,現在再把餘下的秘語口授給你,以後你自己練吧。」

  秦龍飛心想:「呂東岩的傷就快好了,爹爹過幾天只怕也就要回家了。我可不能再偷偷出來啦。」於是說道:「弟子實在捨不得離開師父,若不是弟子因為既無兄弟,又無姐妹,弟子真願意永遠跟隨師父,浪蕩江湖。」說罷,跪下磕頭,一副孺慕之情,裝得逼真之極。

  青袍客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好孩子,起來吧。為師還要授你心法呢。」

  秦龍飛背熟了師父所傳的秘語,青袍客道:「你早點回家,我也得走了。」

  就在此際,忽聽得青袍客和另外一個人幾乎是同時呼喝起來。青袍客喝道:「是誰?」那個人喝道:「原來是你這個魔頭,好呀,你想走得這麼容易?」

  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呂東岩。

  在呂東岩的後面還有兩個人,一個是神偷時一現,一個是秦龍飛的父親秦虎嘯。

  你道呂東岩何以如此發怒,原來這個青袍客就是日前用毒掌打傷他的那個人。

  呂東岩是發怒,秦虎嘯則是傷心,傷心自己教養出來的兒子,竟然會對老父說謊,捨棄家傳武學,投入妖人門下。

  但在這樣的形勢之下,秦虎嘯亦已是無暇傷心了。俗語說投鼠忌器,他必須把兒子先奪回來,方能和這魔頭一拼。當下秦虎嘯霹靂的一聲大喝,作勢向青袍客攻擊,身形倏地一斜,卻是向秦龍飛撲去。與此同時,呂東岩則已正面向青袍客展開攻擊了。

  青袍客哈哈笑道:「呂東岩,你還要再嘗我的神掌滋味麼?好吧,那咱們就再決雌雄。」雙掌相交,蓬的一聲,呂東岩畢竟是因為功力未曾完全恢復,不由自主地退了三步。但對方的功力亦是不及從前,雙方硬碰硬接,青袍客的毒掌已是傷不了他。

  青袍客一掌震退了呂東岩,冷冷說道:「你倒好得很快啊,不過要想勝我,可是萬萬不能,對不住,我少陪了。」

  呂東岩正在防備對方反擊,不料對方一個轉身,不進反退,反手一抓,剛好比秦虎嘯搶先一步,將他的兒子秦龍飛抓到手中。

  秦龍飛突然看見爹爹向他撲來,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覺虎口一麻,就似給鐵鉗鉗著一般,動彈不得。青袍客將他舉了起來,作了一個旋風急舞,秦龍飛嚇得魂飛魄散,尖聲叫道:「爹爹!」

  秦虎嘯的武功端的是已到爐火純青之境,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大喝一聲,呼的一掌擊去,竟然沒有碰著兒子,掌鋒疾削青袍客的左腕。

  青袍客手腕一翻,與他對了一掌。只覺對方的掌力恍似排山倒海而來,不由得心頭一震:「秦家霹靂掌果然是名不虛傳,若是單打獨鬥,久戰下去,只怕我的毒掌傷不了他,毒質反而會給他的掌力迫退回來,傷了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青袍客一個拗步回身,已將秦龍飛擋在身前,當作一面盾牌,拿來招架秦虎嘯的霹靂掌了。

  青袍客冷笑道:「秦虎嘯,你不怕傷了你的寶貝兒子,儘管打吧!」秦虎嘯聽得兒子尖叫的那一聲「爹爹!」如何還能下手?

  青袍客道:「你問問你的兒子,他是不是甘心情願拜我為師的?」

  秦龍飛嚇得慌忙說道:「爹爹,是孩兒自願拜他為師的,請爹爹可別和我的師父傷了和氣。」秦虎嘯氣得大罵道:「畜生,畜生!」可是兒子在他手中,亦是無可如何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說道:「秦老哥,我為你調教兒子,包保他能成大器。你不多謝我也還罷了,怎的顛倒罵起我來?嘿,嘿,這不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嗎?」

  秦虎嘯氣得七竅生煙,罵道:「我的兒子我自己會教,用不著你替我操心!哼,你引誘他學這種邪門功夫,分明是要害他。」

  青袍客搖了搖頭,說道:「怪不得你沒法調教兒子成材,你對我這門功夫懂得多少,就敢信口雌黃?唉,恕我不客氣地說一句,你這簡直是井蛙之見!」

  呂東岩道:「哪有死乞白賴硬要把人家的兒子收作徒弟的道理?以閣下的身手,在江湖上總也算得是一尊人物,用這等無賴的手段,你自己不覺得可恥麼?」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但你這話可是說得不對了,第一、是秦龍飛甘心情願拜我為師,他也已經親口承認了,怎能說是我死乞白賴?第二、我收他為徒,為的是要找一位衣缽傳人,純是一片好心,你們怎能誤為惡意?」

  呂東岩道:「好,你既然說是好心,那你把他放下來,讓他自行選擇。」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兒,焉能上你的當?你們有三個人,我只是一個人,我可信不過你們。對不住,言盡於此,少陪了!」

  秦虎嘯老於世故,不覺起了疑心:「他拿了我的兒子作為人質,本來早就可以一走了之,他為什麼還要說上一大車的話,難道還有什麼陰謀?」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青袍客哈哈笑道:「兒子你是奪不回來的,你還是趕快回去照顧你的家人和老朋友吧!」

  話猶未了,只聽得「轟隆」一聲,聲音好像就從他住的那條村子傳來,群山迴響,久久不絕。秦虎嘯大吃一驚,飛身跳上山頭,居高臨下,只見火光融融,看那方向,正是村尾的凌浩家裡。

  呂東岩和時一現本來是向那青袍客追去的,見這情形,不覺也呆住了。

  秦虎嘯道:「這畜生是自作孽,唉,由他去吧!咱們可不能中了敵人的調虎離山之計!」

  呂東岩一想,秦龍飛業已落在那人手中,除非不顧他的性命,否則追上去也沒有用,只好聽秦虎嘯的話,連忙趕回凌家。

  凌家是孤零零一家坐落在這山村的村尾的。這條山村總共不過十來家人家,一來是距離頗遠,二來是鄉民大都膽小,三更半夜,突然聽得這爆炸聲,嚇得誰也不敢出來。

  秦虎嘯等人回來的時候,大火已是將近熄滅,但凌家亦已燒成一片瓦礫了。只見瓦礫堆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十幾具燒得半焦的屍體。

  三個人都是嚇得心頭鹿撞,卜通通地亂跳。秦虎嘯正要去撥弄屍體,仔細審視,看看有沒有凌浩在內,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找到了侄兒沒有?」頹垣斷壁的暗角走出一個人來,可不正是凌浩。

  秦虎嘯又驚又喜,說道:「凌大哥。你沒事就好了,別管那小畜牲。這一堆死屍是——」

  凌浩說道:「是給我炸死的。你們剛走不久,這班強盜就打了進來。沒法子,我只好舍掉這間老屋了。」

  時一現笑道:「凌大哥是家傳的制火炮高手,牛刀小試,果是不凡。十幾個強盜,換你這間屋子,這樁生意,利錢倒是十分不錯。」

  原來凌浩這間屋子掘有地牢,平時是拿來儲物用的。賊人攻門的時候,他立即把炸藥藏在四邊屋角,點燃引線,然後躲進地牢。待到敵人一窩蜂地擁進來時,火藥剛好爆炸。

  凌浩苦笑道:「痛快是痛快,但卻連累秦大哥也不能在此地安居了。」

  秦虎嘯道:「咱們是幾十年的老兄弟,你怎麼說這個話,不過我倒是有點奇怪,咱們躲在這山村里,金國的狗官未必知道咱們是梁山泊後人,若然知道早就該來動咱們了。這班強盜不知是什麼來歷?」

  呂東岩道:「聽那青袍客的口風,這班強盜料想是衝著小弟而來。」心裡則在想道:「不知是我連累了他們還是他們連累了我,唉,我一來到凌家,就接連發生意外,只怕今後我在浙東原籍也是不能安居的了。」

  秦虎嘯道:「不管是衝著誰來的,總之此地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這也正好,咱們本來要在明天一早動身去救鐵威,留下內子一人看守家門,我也放心不下,不如大家都離開這裡。」

  凌浩道:「龍侄究竟怎麼樣了?你為何一見我的面就罵他?」

  秦虎嘯道:「別提這小畜牲了!唉,說來痛心,明天上路後,我慢慢告訴你吧。」

  說話之間,秦虎嘯的妻子和他一個武館中的徒弟來到,這弟子年紀較長,頗得他一些真傳,對師門的感情也是最厚,故此一見凌家這裡起火,就立即知會師母,一同趕來。

  秦夫人道:「龍兒是不是來了這裡,怎的不見他呢?」

  秦虎嘯不願妻子傷心,說道:「我已叫他先離開這裡了。你不必多問,咱們的行藏業已敗露,賊人來了一次,一定會來第二次,你得馬上離開這裡。」

  秦夫人道:「好,我可以回娘家去。」她的娘家是離此三百里外一個更荒僻的山村。那個武館弟子自告奮勇護送師母,秦虎嘯知他可靠,當下囑咐幾句,夫妻便即匆匆分手。

  路上凌浩說道:「呂大哥,你還未大好,不如你先回家,若是我們僥倖救得出鐵威,自當到府上再來拜候。」

  他若不說這話,呂東岩倒是頗想自己回家探望妻女的,但如今凌浩說了出來,他卻是不好意思不與他們共同患難了。當下說道:「凌大哥,你這話太見外了,莫說令郎於我有恩,我這身武功,這次也是全靠你和秦大哥費盡心力才能得保全,令郎有難,我豈能袖手旁觀,作局外漢?」

  凌浩是個直性子,聽了十分感動,說道:「呂大哥,你對鐵威這樣好,但願他能平安脫險,我一定要他以後好好地報答你。」時一現笑道:「鐵威侄兒做了呂大哥的女婿,那就等於是半個兒子了。這個報答比什麼報答都好。」凌浩想說的正是這個意思,笑道:「現在言之尚早,且待孩子脫了險再說吧。」呂東岩暗暗叫聲「慚愧」,勉強笑了一笑,敷衍過去。

  凌浩舊話重提,跟著對秦虎嘯笑道:「秦大哥,我從來未聽你說過一次謊活,這次你瞞騙大嫂,恐怕還是第一次吧?」

  秦虎嘯苦笑道:「我怎敢把那小畜牲的事情告訴她,沒奈何只好騙她一次了。」

  凌浩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聽了秦虎嘯說的遭遇,凌浩驚詫不已,說道:「龍侄誤於太過聰明,受了妖人誘騙,但這只是他的一時糊塗,並非做了什麼惡事,情有可原。秦兄你也不要太過責怪他了,一定要把他找回來才好。」

  秦虎嘯道:「三歲小兒定八十,他現在是小糊塗,將來難免大錯。說老實話,我對他已是灰心已極,找得著找不著我都不在乎了。」原來最令得秦虎嘯傷心的不僅是兒子說謊,而是他在那青袍客的威迫之下,竟然服服貼貼,絲毫不敢抵抗。這性格和轟天雷對比起來,那是太鮮明了。

  秦龍飛被青袍客挾在脅下,一路飛跑,只覺風聲呼呼,好像騰雲駕霧一般,心裡又慌又亂。也不知過了多久,跑了多遠,那青袍客方始把他放了下來。

  青袍客將他放了下來,和顏悅色的輕輕拍一拍他,說道:「龍飛,嚇壞了你吧?你怪不怪師父?」秦龍飛道:「弟子怎敢埋怨師尊。」青袍客道:「我這是為了你的好,你拜師之事已經給你爹爹知道,他一定不准你再練本門內功的,我若不是把你帶出來,豈不糟塌了你這個人材?」秦龍飛道:「師父苦心,弟子明白。」驚魂未定,雖然是順著青袍客的口氣來說,說得顯然甚為勉強。

  青袍客哈哈一笑,說道:「好,那麼咱們師徒可以談談心了,我要你說心裡的話,不許隱瞞。這次我弄得你們父子分離,你總不能不擔著一點心事吧?」

  秦龍飛道:「我怕爹爹不能原諒我。」

  青袍客道:「好,你肯對我說真話,我很高興。你的難題,我會想法給你解決。」

  青袍客默然如有所思,過了約半支香的時刻,緩緩說道:「你爹爹那裡倒是不用擔心,待你功夫練成之後,在江湖上闖出了大名頭,而又並無他所料想的禍害發生,他自會明白他是杞憂,原諒你。我為你擔心的倒是另一件事情。」

  秦龍飛聽他說得「有理」,想道:「不錯,事已如斯,我也唯有練好武功,待得出人頭地再說了。」但聽到了青袍客最後的那一句話,心裡又不禁有點怔忡不安了,連忙問道:「師父擔心的是什麼?」

  青袍客道:「呂東岩和你爹爹以及凌浩是好朋友,我傷了他,而你卻是我的弟子,有了這層關係,你的爹爹是個重朋友要面子的人,只怕他本來想要原諒的也不敢認你了。」

  秦龍飛心裡一涼,說道:「這可如何是好?」

  青袍客道:「其實我也並非和呂東岩有甚深仇大恨,只不過想試試他的功夫,一時錯手,打傷了他,我也是後悔得很。唉,這個梁子,只怕還得指望你來給我化解。」

  秦龍飛苦笑道:「我自身也是難以得他原恕,卻又如何能為師父化解?」

  青袍客忽地笑道:「龍飛,你定了親沒有?」

  秦龍飛怔了一怔,說道:「沒有。師父,你問這個幹嗎?」

  青袍客道:「鄉下的庸脂俗粉,當然是配不上你。好在你爹爹沒有給你定親,不然我也要為你可惜了。嗯,徒兒,你想不想要一個才貌雙全的媳婦兒?」

  秦龍飛道:「師父,你老人家不是和我說笑吧?咱們正說著正事——」

  青袍客笑道:「我說的可正是正經事呢,你聽我說。

  「呂東岩有個女兒,名叫玉瑤,今年才十八歲,不但是武功已得了乃父真傳,拳腳劍掌件件皆能;而且還通曉琴棋詩畫,樣樣出色。至於說到相貌,不是我誇讚她,我行走江湖幾十年,還未曾見過像她這樣標緻的姑娘!」說至此處,青袍客似笑非笑地望著秦龍飛道:「像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你真是點了燈籠也沒處找的。你有沒有意思?」

  秦龍飛想不到他說的是呂東岩的女兒,呆了一呆,連忙說道:「使不得,使不得!」

  青袍客笑道:「什麼使不得?這正是一舉兩得之事。你若做了呂東岩的女婿,他愛惜你還來不及,還會說你的壞話嗎?那時我沾了你的光,我和他結的梁子當然也是不解自解了。」

  秦龍飛道:「師父,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凌鐵威,他,他——」青袍客道:「他怎麼樣?」

  秦龍飛定了定神,恢復了幾分清醒,接下去說道:「這位呂姑娘是凌鐵威的。」

  青袍客道:「他們已經定了親嗎?」

  秦龍飛道:「那晚我聽得凌伯伯和呂東岩談起他們的事情,凌伯伯雖然沒有明白地說出為兒子求婚二字,但語氣中卻是聽得出來的。」

  青袍客道:「那麼說他們就是還未定親了。」

  秦龍飛道:「呂東岩說他女兒年紀還小,凌鐵威的傷也還未痊癒,所以『這件事情』,他想以後再談。他所說的『這件事情』想必是指婚事。不過,既然凌伯伯有意討呂家的姑娘做媳婦,我卻怎好……」

  青袍客打斷他的話道:「你看他們二人那晚的談話,呂東岩是不是有點不願意?」

  秦龍飛道:「好像是有這麼一點。」

  青袍客哈哈一笑,說道:「這件事我比你更清楚。不僅呂東岩不願意,呂東岩的妻子更不願意。她嫌凌鐵威是個傻小子,配不上她的女兒。即使呂東岩答應,她也是不答應的。所以你盡可放心,他們這頭婚事,決不能成功的!」

  秦龍飛壓根兒未想過這一件事,但聽得青袍客把呂東岩的女兒誇讚得天上有地下無,卻也不禁有點心動,茫然說道:「這個、這個——」

  青袍客笑道:「什麼這個那個?你不是忿怒凌鐵威壓在你的頭上嗎?你討了呂玉瑤,正是可以氣氣他呢!何況他們又未定親,也不能說是你橫刀奪愛!怎麼,你為何不說話呀?是不是還有什麼顧慮?」

  秦龍飛訥訥說道:「可是凌鐵威,他、他正在呂東岩家裡養病,我、我怎能伸一隻腳進去?」原來他因為未見到時一現,是以尚未知道轟天雷業已離開呂家的事情。心想:「這傻小子我雖是氣他不過,他畢竟是我的師兄。這樣做未免是太難為情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說道:「徒兒,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凌鐵威早已不在呂家了。」

  秦龍飛怔了一怔,問道:「呂東岩說他的傷還未好的。直至今天,也還未見他回家。那他在哪兒?」

  青袍客笑道:「你此去呂家,正可向她們母女報訊。」秦龍飛道:「報什麼訊?」青袍客道:「凌鐵威在路上給一個妖女勾引,如今已是和那個妖女跑去蒙古了。」

  秦龍飛吃了一驚道:「為什麼跑去蒙古?」

  青袍客道:「這妖女的外號叫雲中燕,扮作漢人,在中原活動,真正的身份卻是蒙古公主。」

  秦龍飛大為驚詫,說道:「有這等離奇的事?師父你是怎麼知道的?當真可靠麼?」

  青袍客笑道:「你不必管我怎麼知道,也不必管它是真是假。但這個消息,也決不是捕風捉影之談。呂家母女,初時或許不信,終必是要信的。」

  秦龍飛如墜五里霧中,問道:「為什麼?」

  青袍客道:「雲中燕和幾個蒙古武士,住在一個名叫羊角峒的地方,那地方有個土豪名叫婁人俊,呂東岩的妻子也是知道此人的。」

  秦龍飛道:「這又怎樣?」

  青袍客道:「羊角峒距離呂家不過三日路程,你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們,呂東岩的婆娘自必會去打聽。她一打聽,不就證明了你說的是真話嗎?」

  秦龍飛道:「她去打聽,見著了凌鐵威,凌鐵威不會對她說真話嗎?」

  青袍客笑道:「她到羊角峒打聽之時,凌鐵威早已和雲中燕在前往和林的路上了。她知道的只是他們二人曾經在婁家雙宿雙棲的消息。而且我還可以預料得到,她不會親自去的,一定是派她的侄兒替她打聽。她這個侄兒比你還要恨那傻小子,回來非加油添醋向姑母說凌鐵威的壞話不可!」

  秦龍飛問道:「為什麼他要這樣?」

  青袍客笑道:「因為她這個侄兒也是對表妹單思。不過,你可以放心,他不是你的對手。好啦,你聽我的話,包你沒錯。你這就去吧。我在暗中也會幫忙你的。」

  秦龍飛聽了他的唆擺,果然糊裡糊塗的便去浙東呂家。

  自從轟天雷走了之後,呂玉瑤每天裡都悶悶不樂。為了此事,和母親也不知生了多少次氣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呂玉瑤日盼夜盼,盼望爹爹回來,給她帶來轟天雷的消息。她爹爹說過是去探望轟天雷的父親的,轟天雷回到家中,如果她的父親未走,兩人就可以見上面了。

  不料日盼夜盼,不知不覺,過了一月有多,她的爹爹也還未見回家。

  在這段時間裡,丘大成乘機大獻殷勤,呂玉瑤對他總是愛理不理的,有時連敷衍一下的應酬也不願意假裝。這倒不是因為她有意疏遠表哥,而是實在沒有心情陪他去玩。

  一天丘大成從外面回來,她們母女正在一起說話。呂夫人見了侄兒,說道:「大成,我正要問你,你和玉瑤是不是許久未練過武功了?」

  丘大成笑道:「讓我算算看,這個月來,表妹和我總共不過練過兩次。最近這次,還是半個月前的事情。」

  呂夫人皺起眉頭說道:「玉瑤,不是我說你。打從凌鐵威走了之後,你總是沒精打采的,和我也似乎沒有什麼話說了。這不打緊,連武功你也不練啦。你爹爹回來考你,只怕連我也要怪在裡頭。」

  呂玉瑤道:「我和表哥練武也練不出什麼名堂,爹爹回來,我讓他怪責好了。這是我自作自受,不關你和表哥的事。」

  她那句「和表哥練武,也練不出什麼名堂」的話,丘大成聽進耳朵,心裡當然是極不舒服。想道:「你這分明是說我的武功比不上那『傻小子』。」不過臉上還是笑嘻嘻的,說道:「可惜武功好的人已經走了。」

  呂夫人忍不住說道:「大成,你瞧,你的表妹現在還埋怨我不該讓凌鐵威走。又不是我迫他走的,你說她怪得可有理麼?」

  丘大成忽地笑道:「表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不用為你的凌大哥擔心了。」

  呂玉瑤道:「他帶著病回家,我怎能不為他擔一點心。表哥,你卻來取笑我。好吧,你得到他的什麼消息,告訴我吧。」

  丘大成笑道:「你一聽到他的消息,就這樣著急,又還何必遮瞞。不過,我也不取笑你的,我也同樣的關心他呢!」

  呂玉瑤嗔道:「別說廢話,到底是什麼消息,快說吧。」

  丘大成慢條斯理的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你的凌大哥並沒回家,他現在在羊角峒,離咱們這兒,不過是三天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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