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當年的年輕人
2024-04-29 02:13:48
作者: 無罪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當年的年輕人
無論是對於白月露還是對於賀蘭黑雲,換幾輛更為舒服一些的馬車都並非難事。
新換的馬車來自於某個商號的私藏,不只是舒適,甚至可以說是奢靡。
不僅車輪和車輪軸都用了獨特的設計,為了減少對於車廂的震動衝擊,甚至用上了只有在真元重鎧上才會用到的一些特殊彈鋼。整個車廂都是用上等的檀木,而車廂的底部更是用大片的琥珀拼接,然後墊上最為柔軟的白狐皮毛,這種已經不是太過寒冷的天氣里,皮毛上面還墊了厚厚的錦墊,錦墊內里是最新換的棉花。
半躺在這樣的車廂里,對於尋常人而言,就已經像是躺在棉花堆里一樣,更不用說這車廂的車頂上還鑲嵌著明珠,以及上等的沉香。
宜人的淡淡幽香,始終瀰漫在車廂里。
賀蘭黑雲坐在魔宗的對面,她靜默的看著對面的魔宗。
在她和天下所有人的認知里,魔宗似乎始終是一名精力無限旺盛的中年男子,但在和賀拔岳的戰鬥里,魔宗用秘法透支了自己的生命力,在那時便已經迅速蒼老,此時在她面前的,已經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名中年男子,而是一個直接從精壯的中年跨越到了老年的男子。
因為覺得已經變得陌生,尤其知道對方的時日無多,所以對於這人的恨意,便似乎只能轉嫁到之前那個她所熟悉的魔宗身上,但她卻還是有些問題想問。
「我有些不明白。」
她看著魔宗,確定魔宗不想睡覺,確定魔宗已經生怕睡著之後便再也醒不來,於是她看著魔宗問道:「我始終覺得我們至少有些用,為什麼當年你叛回南朝時,便就像是丟棄廢物一樣,直接便將我們丟棄在了北魏?」
「或許是因為覺得麻煩?」魔宗對於這輛新換的馬車有些滿意,他將自己的頭墊高了些,又似乎覺得位置還有些不對,又緩緩的挪了挪身體,更加靠近了車廂的窗口些。
按照他的要求,這輛馬車的車窗沒有關上,只是用車簾遮掩,在馬車行進之間,車簾微微晃動,便有一片片的光亮不時落在他的臉上,他也可以時不時的看到外面的景物。
賀蘭黑雲道:「只是因為覺得麻煩?」
魔宗認真的想了想,之前他的確沒有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應該是覺得麻煩,但更有可能是因為我想斷掉我的後路。」魔宗認真的想了想之後,看著賀蘭黑雲說道:「當時我覺得我回南朝的時機已經成熟,我覺得有機會可以擊敗她,奪取她的修為,但毋庸置疑的是,當時她的修為在我之上,我和她去做交易,也如同與虎謀皮,是很危險的事情,所以我便生怕我會有些猶豫和害怕,所以不如徹底斷掉我的後路,如此一來,我便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那便不會再胡思亂想和瞻前顧後,只會將所有的思緒用在尋找機會殺死她和奪取她的修為上。而這樣的想法如果能夠成功,我能夠奪取她的修為,那我便應該成為南天三聖之後的天下第一人,那時任何的事情我想也可以直接用純粹的力量來解決,我也已經不需要再依靠任何人,不需要再依靠任何塵世間的助力,至少在那時,我應該是這樣想的。」
「當時你也會害怕?」賀蘭黑雲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是人就會害怕。」
魔宗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當然也會害怕。」
賀蘭黑雲沉默了許久,然後才開口說道:「說原諒不原諒太俗,也沒有意義,只是我現在或許能夠理解…你原本每一步都在做著最為危險的事情,在那種時候,你要是死了,你也覺得一切沒有什麼意義,所以你當時的想法,當然只會想到你自己。你在賭自己能不能活,你都需要做些事情讓自己不要害怕,當然不會再去花時間考慮我們能不能活。」
「很抱歉。」魔宗看著她,也很認真的說道:「但現在的你,也似乎很好。」
賀蘭黑雲沒有回應他的這句話,在離開這個車廂之前,她只是認真致謝道:「謝謝你回答我的這些疑惑。」
充滿沉香幽香的車廂里,很快又有了鹹粥的香味。
因為魔宗突然很想吃一碗鹹粥。
鹹粥是南朝錫山一帶的特色,其實最初就是尋常百姓家隔夜的一些菜捨不得丟掉,便在早晨和新煮的粥或是泡飯一塊煮了。
隔夜的剩菜,湯湯水水的和米粥混雜在一起,對於絕大多數沒有吃慣的人而言,便如同豬食一般,但對於自幼吃慣的人而言,卻是美味,尤其隔夜的剩菜之中有些肉菜,尤其是再加了些新鮮的野菜和切了點滷菜再煮之後,便真的很美味。
端著這碗鹹粥進了車廂的是雲棠。
他的傷勢自然無法和此時的魔宗相比,此時他氣海的傷勢已經收斂,他已經可以動用真元,按照雲棠的修行境界,他依舊是天下可數的強者。
看著端著這碗鹹粥不放,只是小心的將一個乾淨的湯勺遞到自己手中的雲棠,魔宗接過了這個湯勺,只是舀了一勺粥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倉促令人煮成的鹹粥里並沒有多少隔夜菜,那便似乎少了許多獨特的風味,不過他的發笑卻和滋味無關,他看著雲棠,搖了搖頭,說道:「我從沒有想過和你這樣相處在一個馬車車廂里,你也應該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場景。」
雲棠看著魔宗,他不明白魔宗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道:「的確沒有想過會和你這樣相處。」
他的聲音不高,心情更加低落。
魔宗知道雲棠是因為沈念的死而情緒低落,但云棠和沈念的感情聯繫,卻更多是因為他的師尊沈約。
他和沈念不知多少年沒有見過,根本沒有什麼交集,這種情感,只是因為沈念是他尊敬的老師沈約的兒子。
雲棠此時這種情緒越是外露,他便也越是感慨,因為他也有自己的老師。
他看著雲棠,舀起粥慢慢的喝了起來,同時在喝粥的間隙慢慢的說道:「我在光明聖宗修行的那些年裡,我師尊便經常對我說,即便我將來的修為超越了他,或許在修行之路上走得遠超他的想像,也最好不要有太大的名聲。我在那時當然不以為然,說到底,我那時太過年輕,雖然光明聖宗多的是像我師尊那樣想法的修行者,但我在光明聖宗呆的時間不夠長,卻無法理解他們閱盡千帆之後的這種想法。等到我之前出海,終於慢了下來,終於有足夠的時間想想的時候,我才漸漸知道他的意思。」
「權勢和力量,令人嚮往,但也最能拉開人和人之間的距離。」
魔宗頓了頓,看著還未來得及說什麼的雲棠,嘴角漸漸泛起一絲苦意,「就如今日,我若只是受傷,還擁有遠超你的強大力量,你也恐怕不會如此安心的侍奉我喝粥。」
雲棠點了點頭。
他只是好好的端著粥碗,沒有說話。
就如之前一直跟隨著魔宗的賀蘭黑雲很多時候都不明白魔宗的想法,今日裡還要認真的問出困惑已久的問題來尋得解答。此時的他,當然更不明白魔宗的心境。
但是他知道,若非知道自己很快會離開人世間,魔宗也不會說出這些話。
以前絕大多數世人恐怕都很想魔宗死。
但到了此時,他真正的面對這樣的魔宗,他的心中卻沒有歡喜,反而更多些莫名的悲傷。
他的師弟死了。
而現在,連這樣的強者,都真的快要離開這人世間了。
「你對於天地元氣的規則的理解,已經遠超一般入聖境的修行者,但對於在妙真境中行走了很久的修行者而言,你卻還太過稚嫩。」就在此時,魔宗的聲音卻又已經響起,「但我和賀拔岳卻已經真正的接觸了神惑的領域,所以在對於天地元氣的法則的理解和運用上,我當然比你強太多。」
魔宗的聲音很輕,他似乎每說一個字都要儘可能的節省力氣,他的語氣里也沒有自傲的成分,因為就連雲棠自己都很清楚,這是事實。
「賀拔岳對於神惑的理解,很多來源於你的師尊沈約,而我對於神惑的理解,一開始源自南朝皇太后。」魔宗看著已經有些肅然起來的雲棠,接著說道:「我後來之所以能夠克制住天命血盒,最根本的原因,便是因為我對於元氣法則的理解,在那個時候已經踏入了神惑的領域。」
「我的時間不多,真元的力量…殺伐手段,如果我能夠見到王平央,他或許能夠得到。但蠻力和理解自然不是一回事情,這種元氣法則的境界上的事情,我不可能在這樣的時間裡讓他理解。」
說到此處,他嘆息了一聲,放下了手中的湯勺。
他吃了小半碗,卻是已經有些厭食,整個身體也泛出不舒服的感覺,他已經吃不下了。
他示意雲棠可以不用再幫著他端著碗,然後接著說道:「但你不同,在這段時間裡,我可以和你多講一些我在這方面的領悟和理解。」
雲棠深吸了一口氣,他對魔宗頷首為禮,認真道:「我的修為和力量無法和他抗衡,但若是能夠接觸一些神惑的領域,你覺得或許我能夠在他運用一些手段時,對他有所制約?」
魔宗看著他微笑起來,點了點頭道:「我這一生受這些人擺布,若說仇人,賀拔度應該便是我最大的仇人,尤其當我開始明白我該如何活著的時候,他卻偏偏讓我必須離開人世,既然他是我最想殺死的仇敵,在我無法親手報仇的時候,我自然要盡力去想如何調和世間一切的力量,來設法殺死他。在我看來,你自然也是對付他的最重要力量之一。」
雲棠雖然因為沈念是他師弟的關係,在和沈念、賀拔度的那一場戰鬥里便顯得猶豫和太過柔弱,但他並不笨。
聽著魔宗的這些話語,他想到了自己和林意的關聯,並也馬上清晰的知道自己此時要做什麼。
「在我們之前的所有計劃里,因為沒有出現賀拔岳這樣的人,你自然是我們最大的敵人,針對你這樣的敵人,我們做了很多準備。」
他平靜下來,看著魔宗,認真的說道:「林意是我們最大的希望,因為他修煉的是大俱羅法門,他並非真元修行者,他的肉身法門也有湮滅真元的特殊之處,而且他還修煉有劍閣的丹汞法門,他所修的獨特法門,使得他能夠不知疲倦的戰鬥很久,哪怕是你,若是不能擁有純粹碾壓的力量,若是被迫陷入和他纏鬥,等你的真元消耗到一定程度而無法補充,你也會敗在他手中,除此之外,修煉了你的法門的王平央,也是我們最大的希望所在,藥谷聖手和一名南朝的醫官一直在利用他的真元特性試煉瓦解你真元的藥物,之前已經很有進展。」
魔宗的眼睛裡出現了異樣的光彩。
他有些愕然,他沒有想到,真的是讓他意想不到。
若在以前,應該對於他而言都是驚嚇,但現在,卻變成了真正的驚喜。
他突然莫名的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明白了那名叫做王平央的南天院的年輕修行者停留在建康是在做什麼。
那明明是足以讓人深陷黑暗無法自拔的功法,不但沒有讓那名年輕人沉淪,而且還讓那名年輕人走入了更光明之處。
他是真的讚嘆。
但在此時,他不可遏制的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就如和雲棠的這場談話一開始所說的一樣,或許沒有天命血盒的誘惑,或許在光明聖宗修行的時間再長一些,再晚一些接觸天命血盒的誘惑,或許他也會和王平央是一樣的人,而不會變成不斷惶惶不安的逃亡,不斷放棄一切而追求力量的沉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