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終歸13

  春紅樓並非是流花巷子的龍頭，且因為沒什麼大的後台，一定程度上還處於弱勢地位。

  孫媽媽與姑娘們之所以對溫明月如此討好，這其中雖有一部分原因是對方性格的和順，但更大的原因，還是她們體會到了有後台的好處。

  溫明月不是不知道這群人有時會打著香閣的旗號做事，可一來她覺著這春紅樓總被旁邊的欺負有些可憐，二來孫媽媽為人聰明，雖借她勢，可做得卻不明顯，在她的容忍範圍之內，所以也不愛管這些。

  反正香閣名聲在外，打旗號的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個，權當做不知道了。

  

  春紅樓的後院著實不大，與當初芝蘭院動輒遊船戲蓮相比，這裡簡直連人家屈媽媽的私家院落都比不上。

  但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這處院子被利用得很恰當，冬季所開的花不多，以孫媽媽的能力也弄不來什麼奇珍異種，連這滿院子的臘梅還是在生意好了之後才被移種過來的，度過了最初的困難期，這些花樹的生長已經進入了正軌。

  此刻的後院雪花飄零，地面上鋪上了一層細閃的雪絨，沿途掛著些零星的燈籠，暖色的光輝映照在小公子的臉龐，別樣的美景。

  天氣冷，客人們和姑娘都沒什麼心思到這後院來受凍，因此這四周，除了溫明月踩在雪面上發出的急促腳步聲，幾乎寂靜無聲。

  她口中呼出一層層濃霧，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無暇？」微弱的燈光在黑暗的侵襲下所剩無幾，溫明月找了許久，卻沒能見到心頭思念的身影，失落之下，只覺著這一切恍若夢境。

  她還是漫無目的地跑著，卻總覺著雙眸的視線越發不清楚，她以為是燈光的原因，卻沒意識到自己的眼眶中已經悄然漫上了淚水。

  前面的冷香愈加濃郁，只是溫明月看著不遠處的最後一個拐角，卻猶豫著慢下了腳步。

  那裡是梅花最多的地方，當初孫媽媽移植花樹的時候捨不得請花匠來設計，胡亂栽樹便造就了這麼個花角，但這塊地方由於樹枝粗大，花枝亂竄，還偏僻，經常刮傷人，所以久了之後便人跡罕至。

  但這裡卻也是臘梅開得最好的地方。

  "吱"

  樹枝的折斷聲在夜空中分外明顯，它既喚醒了溫明月的神思，也打消了她最後一絲猶豫。

  有聲音，便代表有人，她的希望又大了一分。

  小公子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向前踏出了自己的步伐。

  短短數米的距離，此刻卻顯得尤為漫長，寂靜之下，溫明月甚至能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察覺到因為緊張而漸漸漲紅的臉頰。

  所有的所有都顯得那麼慢，那麼凝重，腳步似被灌滿了鉛一般，每一步都用盡了身上的力氣。

  其實在知道對方一直對自己有所隱瞞的時候，溫明月心中不是沒有憤怒，沒有失望，這些負面的情緒比她想像中還來得猛烈一些。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那個遠行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樣子。

  幻想過有一天君無暇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能夠挺直了腰板，扯著他的耳朵去嘶吼，去質問，指著他的鼻子理直氣壯地臭罵他。

  這幾年她總跟自己過不去，賭氣地不去打聽對方的消息，不去看他一眼，甚至連那個她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家都沒再踏進過一步。

  但她發現這些其實都沒用，度過了那段用委屈，氣惱支撐過的日子，她開始了無窮無盡的想念，她悄悄地對自己說，就再給他一個月，他要是回來了，那就不計較他騙自己的事了。

  一個月後，她會對自己說，再給他半年..

  半年後，她會想著，再給他一年..

  但所有的抱怨，怒氣，在真實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卻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溫明月幾近貪婪地看著那個自己夢中描繪過無數次的熟悉身影，只覺得任何的語言都描述不出此刻的心情。

  他們的重逢沒有幻想中的那般戲劇化，沒有流光溢彩，也沒有熱烈的掌聲，一切都是那樣平淡，卻又奇異地令人充滿了美好的嚮往。

  儘管溫明月自己覺著這段不長的路程讓她走了很久，但對君無暇而言，他並沒有料到他等的人會來得那麼快。

  遠行的年份中，他雖每日忙著應酬與算計，但實際上卻並沒有什麼額外的收入。

  他能支配葉家的錢財用於鋪路，但對於自由支配心理上卻有負擔。

  在青州城之時，不是沒有人願意給他送錢，但在他心中，這些東西都不夠乾淨，甚至比不上當初在芝蘭院裡存下的那一點微薄的收入。

  他先離開後台，是想來尋一束最美的臘梅，以作為送給心上人的禮物。

  廉價，但他知道，那個姑娘不會嫌棄他的心意。

  白色的狐毛披風裹在君無暇的身上有些空蕩，肉眼可見的蒼白膚色顯示出主人的身體並沒有那麼健康，面容不見蒼老，可髮絲卻顯露出絲絲令人心疼的銀白。

  此刻，他正小心地提著燈籠，墊著腳，踩著空隙想要摘得一支高處的梅花，他守了這支梅許久，覺得這是院子裡所有花枝中，開得最繁密，枝條最流暢的一支。

  "啪"

  一道清響，他終於拿到了那枝心中最美的梅，面上不由露出一抹欣喜的笑，眉眼彎彎，似終於達到心愿的孩童，那笑容說不出的純真與美好。

  溫明月愛白，所以君無暇的衣物中也多有白色，今日亦是如此。長衣潔白一片，只余襟口與腰間點綴著些銀色的花紋，沒有多餘的墜飾，但依舊風姿卓絕。

  "嘭"

  在轉身的那一刻，君無暇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緊接著胸前發出一聲悶響，突如其來的衝擊讓他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熟悉的馨香告訴他懷裡的人兒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他沒想過夢中的場景會來得這般快，一時間身子僵直一片。

  感受到環著自己的力量逐漸加深，他終於反應了過來，輕輕回抱住對方，察覺到她的抽泣，不由心疼，輕輕在她耳邊喚道：「明月，我回來了..」

  溫明月沒有說話，將自己的臉全然埋進對方的胸膛，眼淚浸濕了一片衣袍。

  她沒有注意到，那個拐角，有一個身影黯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