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求生

  女孩子「嗯」了一聲，看向神情鄭重，面上卻隱隱帶著幾分不安的方知慧，默了半晌之後，笑了：「你不是猜到了麼？」

  這個肯定的答案讓方知慧神情頓時一僵：素日裡這姜四同個沒事人一樣，該跑跑，該跳跳，該吃吃，該喝喝的，以至於她曾經說過的那件事都快被自己拋到腦後了。

  

  此時驟然提起……才恍惚記起她身上還帶著毒。

  「你不是說你有藥應付你身上的毒麼？」方知慧看著女孩子抬手擦去唇上的口脂，露出蒼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時，心頭驀地一緊，「我就說你好端端的怎會莫名其妙的上起妝來，你在寶陵時可沒這般在家裡還要上妝的。」

  「藥只能暫時遏制，拖得時間越久效果也越發不大了。」女孩子說這話時神情平靜，看著方知慧，陳述著一件事實，「我沒有騙你。」

  她當然知道姜四沒有騙她，可她寧願姜四騙了她！

  「那就……就沒別的辦法了？」方知慧聽到自己的聲音磕磕巴巴的響了起來，「雪蓮葉除了皇城國庫就沒別的地方可以弄到了？要是錢的問題，我可以幫你……」

  「不是錢的問題。」姜韶顏搖頭，說道，「我有錢。」

  方知慧：「……」她當然知道姜四這丫頭有錢，在寶陵的時候，和她作對的哪個沒掏出錢來了？

  用錢能買來的藥她自己早湊的差不多了，有兩味藥還是她出面替姜四買的。

  可……

  「我沒想到那麼快，你這藥怎麼會突然不行了呢？」方知慧結結巴巴的說道，「要不換個方子什麼的……」

  「治標不治本。」女孩子臉色蒼白，襯的那一雙漆黑的瞳子越發的明亮和沉靜，「問題不在遏制的藥方上。」

  所以那就還是在解藥上咯？方知慧頓了頓，看著女孩子蒼白的臉色，想了想，待要繼續開口說什麼。

  便聽女孩子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你放心！」女孩子自己臉色蒼白成這樣，卻遠比她冷靜的多了，大抵是早想過這一天會來臨，做過打算了。

  「萬物皆有求生的本能，我不想死，自不會輕易放棄。」她開口，看向方知慧，明明中了毒需要安慰的是她，此時卻反過來安慰方知慧，「我會想辦法的。」

  「我也會想辦法！我四妹，她走南闖北的，我早就去信找四妹打聽這個雪蓮葉……」

  姜韶顏聽到這裡，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看向方知慧，說道：「我知道。」

  她當然知曉面前的方二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嘴巴硬的厲害，有時不肯饒人，當時她向方知慧坦言中毒之事後，方知慧便道讓自家四妹去打聽雪蓮葉的事情了。

  「有消息了麼？」姜韶顏笑問方知慧。

  方知慧聽的身形一僵：當然沒有，有的話，她早來找姜四了。

  姜四中毒，她知道。可瞧著素日裡姜四那活蹦亂跳的樣子，她以為還有時間，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拖一拖，卻不想……

  「中這個毒的，我已是活的最久的一個了。」姜韶顏笑著說道，「你放心，我不想死，會想辦法的。」

  「能有什麼辦法？」大抵是對面中毒的那個反應太過冷靜，倒是叫亂了心神的方知慧漸漸跟著冷靜了下來，「你要的藥不是錢的問題，是沒有……」

  「有啊！」姜韶顏笑了笑，開口淡淡道，「皇城裡有。」

  方知慧一噎：「……」她當然知道皇城裡有，可問題是怎麼弄過來。

  「你當皇城國庫是你家不成？」方知慧埋怨的瞥了她一眼，對上女孩子若有所思的神情，這神情……當真不像是準備一心求死的樣子，她心頭稍安，頓了片刻之後，問女孩子，「你準備怎麼弄過來？」

  說罷不等姜韶顏開口，方知慧便猛地一拍手，似是突然記起了什麼一般，道，「我知道了，你當是找那位季世子……」

  熟料這話方才一出，還不待說完便被女孩子搖頭拒絕了。

  「不是。」

  明明這麼好的辦法就在眼前，為什麼要拒絕？

  方知慧不解：「陛下這般疼愛季世子，人人都道陛下比疼親兒子還要疼世子！上貢過來的好東西，當年陛下膝下只太子一個的時候，太子有的，世子定有；太子沒有的，世子還有。這麼疼愛，要個雪蓮葉怎麼了？」

  姜韶顏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卻有種莫名的篤定：「雪蓮葉不同。」

  有什麼不同的？不就是療傷治毒的聖藥，號稱解百毒什麼的，這很難得麼？

  呃……是挺難得的。饒是不想承認，方知慧也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確實罕見。只是……

  「陛下身體好的很，這東西是解毒的，又不是長生不老的仙丹，讓世子去求一求也無妨吧！」方知慧忍不住念叨，「陛下這般怕死的麼？」

  姜韶顏看了她一眼，反問她：「自古哪個帝王不怕死的？」

  越是人間帝王，享受過人間極樂，越是怕死。

  方知慧：「……」倒是突然有些無言以對了。

  那前幾日選了一堆美嬌娘進宮的皇帝面對這麼多嬌滴滴的鮮花，想是也惜命的很呢！即便曾經是個英雄，可生死面前又有什麼區別？

  一句帝王怕死成功說服了方知慧，姜韶顏自也沒有再把真正的心裡話說出來了。

  這件事讓季崇言開口不止拿不到東西，反而還會令陛下對季崇言這個親外甥起疑。

  原本也只是猜測，可在看到那隻裝滿夜明珠的匣子下那株被藏起來的雪蓮葉時，她便知曉有些事情不止是猜測了。

  江南道那一行人的存在陛下多半是知曉的，否則也不會有陳萬言這個人的存在了。既然知曉這些人的存在，也知曉其中有人極有可能需要動用雪蓮葉，除卻藏在夜明珠匣子裡的那一株，當年被放在明面上的那一株雪蓮葉陛下必然不會輕易交給旁人。

  便是親兒子討要都不見得可以，更遑論季崇言這個親外甥了。

  明著討要不止討要不到，還會引來陛下的懷疑。

  這種得不償失的事自是不能做的。

  心中一時諸多念頭閃過，姜韶顏伸手拍了拍站在原地糾結不安的方知慧，安撫道：「把春媽媽他們叫進來吧！她方才似是有話要同我說，以她的性子，來了長安必是打聽的風月場的事情，想來要說的事同此有關。」

  恰巧，有件關於風月場的事情她想請春媽媽幫忙。

  方知慧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到門邊拉開了房門，對著不遠處蹲在原地搖團扇的春媽媽和一旁數螞蟻的錢三道：「進來吧！」

  「話說完了？」數完螞蟻的錢三起身，斜睨了春媽媽一眼，搶先一步走入了屋中。

  春媽媽冷哼了一聲，雖被錢三擠走了位子，卻是一進門便開口說了起來：「這些時日，我初來長安也沒什麼好逛的。不過天幸老娘我交友甚廣，當年一同的姐妹之中也有在長安這裡發達經營了一條花船的，似什麼安國公府大老爺是花船常客之類的小事都隨便打聽了一番。」

  說季大老爺的事便季大老爺的事唄！偏還要裝模作樣的來一句「小事」，真會顯擺！錢三抱著雙臂冷哼了一聲。

  雖說都是為姜四小姐辦事的，可對這個春媽媽，他該討厭還是討厭的！

  女孩子笑著應了一聲，看向面前的春媽媽，開口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花船常客確實不少，季大老爺便是其中一個，還有呢？」

  這反應……看來是要自己繼續說下去了。

  於是春媽媽想了想，道：「都是些季大老爺的狐朋狗友，他們嫖客也自有圈子的，時常在一起交流看花娘來著！」說話間不忘抬頭斜睨一眼一旁的錢三，「旁邊這個當年也是常客，最懂了！」

  錢三：「……」他已經不幹這種事了，這兩日同小桃紅好著呢，這老鴇可別胡說啊！被小桃紅知曉了，又要生氣了！

  姜韶顏笑了笑，繼續看向春媽媽：「倒是叫我想起一件事，想勞煩春媽媽幫我打聽一個人。」

  前幾日還在忐忑這性子捉摸不定的姜四小姐不要他們了，這不……眼下不是來活了麼？

  春媽媽手裡的團扇搖的飛快，忙問：「什麼人？姜四小姐且說說，我回頭找我小姐妹打聽打聽！」

  ……

  ……

  同安國公問過祖母的事之後，隔了兩日便是大周衙門的休沐日了。

  季崇言這些天照常同林彥、李玄竟還有紀峰三個在閒同茶館包了包廂吃茶。

  名為吃茶，實為解憂說說煩心事。

  「家裡知曉我同阿蘇的事情，知曉拿捏不住我，便乾脆想著辦法為我引薦別的女子。這短短几日的工夫，已經有好幾個女子來我家同我姐妹結交卻走到我面前迷了路的了。」林彥不傻，當然不是不明白這些女子的意思，卻也知曉解決問題的根源不在這些女子的身上。

  林家高門大宅，雖然不似芙蓉園一般難進，卻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隨意進來的。這些女子能進來，並且出現在他的面前，若說其中沒有長輩授意他是不信的。

  問題的根源還在於長輩不屬意阿蘇身上。林彥默默喝了一口茶，感慨不已：他同阿蘇的感情已水到渠成，唯一困擾的便是如何讓阿蘇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了。

  林少卿的婚姻之事也這般艱難……李玄竟以茶代酒，敬了林彥一杯：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母親那裡只說「要看看」，直至如今，仍然沒有一點別的消息。

  一把年紀的紀峰自是沒有這樣的煩惱，只是看著斜靠在窗邊，看向窗外的季崇言，他沒有理會身旁兩個小子的惆悵，而是開口問季崇言：「季家小子，你在看什麼？」

  季崇言抬了抬下巴，指著前方不遠處幾個拉著袖子嘻嘻哈哈笑鬧的人給紀峰看：「看我爹。」

  紀峰：「……」

  季大老爺能幹什麼誰人不知？不是在喝花酒就是在喝花酒的路上。

  雖是這麼想的，著實無聊的紀峰還是沒忍住走到窗邊順著季崇言的目光一同望了過去。

  結果……呃，並不令人意外。

  幾個穿著富貴、年紀有老有少的男人正嘻嘻哈哈的圍著一個半老徐娘似老鴇模樣的女人討好。

  老鴇模樣的女人搖著扇子，頭上簪著大朵大朵的簪花，隔著老遠仿佛都能聞到她身上撲面而來的脂粉香了。

  會這麼「有禮」對待一個老鴇的富貴子弟，想也知道這群人都是嫖客了。

  「倒是老、中、青三代都不缺了。」紀峰指著那群正在拉扯的男人指指點點，說道，「這些嫖客真真是後繼有人，源源不絕，難怪那做皮肉生意的老鴇生意這般紅火呢！」

  這一番評價聽的正坐在裡頭感慨親事不順的林彥和李玄竟頓時一噎。

  這乍一聽似是誇讚，細一聽似是貶低，仔細一聽似乎又有幾分誇讚甚至還夾雜著幾分羨慕情緒的話語……紀大人這陰陽怪氣的水平真真越來越厲害了。

  一旁斜靠在窗邊看著那群正在拉扯的嫖客的季崇言將目光落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頭頂簪了一朵碩大的牡丹花，脖子上還留著一道口脂印，正嬉笑著被老鴇拉扯。

  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了其中的季大老爺，目光落到季大老爺頭頂簪著的那朵比腦袋還大的牡丹花上，紀峰抽了抽嘴角：「這……又是京城裡近日最時興的打扮？」

  這長安城裡追時興追的最快的兩個圈子就是嫖客圈和其中一部分文人圈了。

  嫖客圈自是季大老爺的圈子，那所謂的文人圈的一部分就是季崇言那位大才子堂弟季崇歡所在的圈子了。

  雖然知道是時興的東西，可對著那頭頂一朵大牡丹花的打扮，一連對著自己說了好幾遍都實在難以說服自己的紀峰著實有些欣賞不來，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直言：「你們安國公府也不知是什麼風水寶地，竟是同時出了你爹季大老爺和你那大才子堂弟季崇歡這一對臥龍鳳雛之輩，哦，對了，崇言，你那二叔夫婦也是不錯的美玉良才，未來決計是能頂上這兩人的存在啊！」

  林彥：「……」

  李玄竟：「……」

  紀大人陰陽怪氣的水平真是肉眼可見的有所增長。

  季崇言斜靠在窗邊恍若未聞，只是依舊看著那群正在嘻嘻哈哈拉扯的嫖客，待到一群人嘻哈拉扯夠了，進去之後，季崇言才轉身向門口走去。

  「我去去就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