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劍的重量（完）

  羅隱耳中充斥著呼嘯的風聲，奔流的龍血將體內儲存的所有養分輸送到身體各處，強化初生的龍軀。

  如果他失敗了，明天的太陽升起時，一片陰霾將籠罩在所有生命頭頂。

  加圖索是一群沉迷權力的野心家，西伯利亞進化派則是渴望戰爭的瘋子。

  某些情況下，在特定的時間地點，一個人會清晰無比地領悟到當下的事實：

  他是唯一的人選。

  沒有選擇，也沒有備用方案。

  總會有他無法預測到的意外。此時此刻，羅隱腦中只有四個字，可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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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在龍翼兩側炸裂，音障的阻力脆弱得像一張糖紙。

  他吞噬了李霧月三分之一的龍骨，三分之一的風之權柄，這讓他觸及了速度的巔峰。

  羅隱主動將意識沉入李霧月殘留的記憶碎片，現在他顧不上考慮這種行為的後遺症。

  他仿佛統治了這片天穹數千年。世間的風都是他的臣民，天際觸手可及。

  他微調著龍翼和骨骼的結構，調動著風之權柄，將大氣阻力衰減到可以忽略不計。

  更快，他要飛得更快。

  羅隱逐漸生出掙脫地心引力的錯覺。

  地下發射井中，進化派的工程人員和後勤人員有種大白天見鬼的荒謬感。

  搭載天譴衛星的三級火箭，在最初的十幾秒垂直加速後已經接近音速，但一個不明飛行物正迅速逼近火箭的高度。

  那玩意在和他們的火箭同步加速，而且那玩意的加速度更大。

  「啟動備用發射方案，提前分離一級火箭。」

  「沒有莉莉絲的支持，備用方案的風險......遵命。」

  負責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們只能執行命令。

  羅隱將自身與運載火箭頂端維持在同一水平線，正準備開啟原界衝過去。

  用言靈遠程轟擊只是他的備用方案。他不確定這樣是否能破壞火箭結構，也無法預測火箭解體的後果。

  一級火箭突然分離墜落，火箭的剩餘部分在壯觀的橙藍色焰流中爆發加速，炸裂的氣流讓羅隱努力維持著平衡。

  理論上，剩下的兩部分發動機足夠將衛星送入近地軌道。進化派預想過火箭在低空被截獲的可能性。

  萬米高空中，白龍低吼著扇動龍翼，扇形骨骼之間的膜翼被高壓空氣撐滿到極限，幾近破裂。

  二倍音速，三倍，三點五倍......

  雲層在他身邊翻卷避散，遠方天穹瞬息可至。

  但遠遠不夠，運載火箭正在迅速和他拉開距離。

  羅隱記得，單級液體火箭在大氣層中可以加速到秒速4公里，約12馬赫。而他頭頂這枚將會更快。

  當它分離二級火箭進入近地軌道時，秒速會超過9公里，超過第一宇宙速度。

  羅隱不可能追得上，哪怕是龍王之軀也遠遠達不到那種速度。

  唯有超越極限。像李霧月那樣，在極速飛行的狀態下同時疊加時間零。

  他必須在使用殘缺權柄取消風阻的同時，複製釋放至少5倍速的時間零領域，維持到他觸及火箭為止。

  而在羅隱思考或是猶豫的每個瞬間，他和火箭的距離都在變得更大。

  假設他出現失誤，龍翼撕裂、折斷都只是次要後果，關鍵是他再無重來的機會。

  冷靜，想想能讓自己放鬆下來的東西。

  羅隱緊繃的思維中冒出一段熟悉的旋律，他下意識地哼了出來。

  「Gonna TIGA! Take me， take me higher！

  勇気抱きしめて強く（用力地擁抱住勇氣）！」

  他的DNA里到底刻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李霧月，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吧。

  羅隱在心底默念著。管你樂不樂意。

  他仰起頭，整個世界化為靜止的畫卷。身處極動之中，頓生極靜的錯覺。

  白龍如若弓矢，加速撞入火箭周圍的高溫高壓氣流。

  一切都發生在一剎那間。

  羅隱在氣流衝擊中失去平衡。

  時間零領域破碎。

  膜翼被氣流撕裂，左右龍翼發生多處燒傷和骨折。

  天叢雲轉化為萬能的以太，金屬絲線刺入火箭內部結構，被臨時賦予強韌和抗高溫性質。

  他撞擊在火箭外層，恐怖的衝擊力和上千度高溫讓羅隱體表的龍鱗直接裂開，伴隨著嚴重的內出血。

  羅隱操縱流動的以太覆蓋體表隔絕高溫，調整龍骨結構控制傷勢。

  他的撞擊絕對使得火箭軌道發生了偏轉，但它正在重新調整角度。

  言靈·鏡瞳！

  羅隱還記得他剛剛覺醒血統時，只能維持鏡瞳十幾秒鐘，解析能力連對付一台電風扇都困難。

  優秀的鏡瞳使用者可以解析槍械、鐘錶、汽車，甚至是操縱殲擊機、複製言靈。

  此刻羅隱面前的，是一件擁有超過八萬枚零件的超大玩具。

  信息的海潮湧入他的大腦，那是唯有他能目睹的壯觀景象。

  每一枚零件的參數，固體和液體燃料的組成成分，衛星中搭載的高密度鎢棒，鑄模、切割、打磨過程中發生的每一分誤差，包括在撞擊中損壞的結構情況。

  以太如若一株金屬藤蔓，在火箭內部生長擴散，將機械造物的「生命」牢牢束縛。

  他不需要斬擊或者爆炸，羅隱採取的是悄無聲息的肢解方式。

  鏡瞳的效果正在減弱，元素慢慢變得稀薄。他距離星空越來越近了。

  是時候了。

  以太的金屬絲線變得極其鋒利，一瞬間破壞了火箭的上百處局部結構。

  在大氣稀薄的中間層外圍，搭載第二枚天譴的無名火箭，裂解為數十塊四散墜落的太空垃圾，只剩下偏離方向的發動機繼續飛向星空。

  羅隱注視著它們與大氣摩擦，在紅熱中燃燒，從天墜地。他背後殘破的龍翼掛上一層冰霜。

  墜落之前，他透過澄澈的淡藍色天空，望向亘古燃燒的群星和太陽。

  群星熄滅，太陽的碎片漸漸冷卻。寒冰覆蓋天空，人造衛星的碎片在齏粉中留下人類的文字。黑暗廣袤的廢墟上，新的生命欣欣向榮。

  這樣的幻想、奇思，在剎那間划過羅隱的腦海。他生出一種渺小感，但並不感到恐懼。

  他張開殘破的雙翼，風聲再次湧入耳中，感受到地心引力的牽引。

  燃燒的碎片聚成火雨，從天邊划過，墜向墳墓般的荒原。

  數十枚防空飛彈拽著明亮的尾焰，飛向高空的火雨和白龍。

  火雨中開始不間斷的連鎖爆炸，殘餘的燃料和天譴的發射裝置讓爆炸更加劇烈，裂解的部件被炸成上萬個碎片。

  羅隱被炸的次數實在太多，多到形成了條件反射的地步。

  四大元素在他身邊不斷轉化生滅，他攜著整個原界領域在炮火的洗禮中自由落體。

  羅隱為以太賦予臨時的磁性，從而在大範圍的強磁場中順利減速。凍土層在巨響中爆裂開來，羅隱成功落地。

  爆炸後漫天墜落的火雨倒映在蘇茜的黃金瞳中，這是她在西伯利亞之旅看到的最好的景觀。

  「我在想，科羅廖夫會是個怎樣的人。一個困頓在西伯利亞牢房裡的工程師，卻夢想著踏入星空。」

  羅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痛，還好傷勢已經在慢慢癒合。

  「在他眼中，星空大概是這裡唯一美好的事物吧。

  但或許終有一天，星空也會跌落塵土，上面踩滿骯髒的腳印，群星之間插滿商人們的GG牌。至少他不用看到那一天。」

  「我們也不會的。」

  他擊毀了進化派的天基武器，但一切尚未結束。

  他們手中握有天譴的製造技術，剩下的庇護所中或許還有其他發射場。

  羅隱向範圍內的所有屍守下達指令，分別圍向23號城市和地下發射井。這裡每多逃走一個人，出現第三枚天譴衛星的概率就大一分。

  ————————————

  龐大的實驗室中氣溫低至冰點以下，十幾個骨折的研究員戰慄著趴在地面上，不敢發聲。

  23號城市正處於史無前例的混亂中，大多數衛兵都被調出，對付入侵的敵人。

  他們剛剛接到命令，要緊急轉移這裡最重要的財產。突然之間，一個像是未成年的女孩就打穿了實驗室的大門，重傷所有警衛，殺死實驗室的長官，再折斷他們的手臂。

  她是為黑蛇而來。但研究員們不明白她具體想要什麼，她一個人至多帶走黑蛇極少量的身體樣本。

  鮮血順著零的小腿流下，她快步走到實驗室盡頭，好像沒受到任何影響。

  零怔在了原地。

  她仰起頭，凝望著黑天鵝港的朋友，向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緩緩伸手。

  淚水從零的眼角流下，悄無聲息。她的指尖撫在粗糙的黑色龍鱗上，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祂已經沒了雙眼。一隻被人偷走，另一隻被挖出製成標本。

  祂低垂的頭顱上滿是傷疤，威嚴的頭角和骨刺早已被鋸斷運走。

  祂魁偉的身軀上沒有一片完好的鱗甲。數不清的龍鱗被連著血肉撬開，鑽出深深的孔洞。

  祂的尾部只剩下白骨，空蕩蕩的腹腔中殘留著無數咬痕。

  一長排的軟管仍然在向祂體內注射營養物和各種藥劑，同時從另一側抽取祂的血液和骨髓。

  「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你不該承受這一切的苦難。」

  研究員們完全無法理解零的所言所做。在他們眼中，「黑蛇」就是一個殘留著生命體徵的無限素材庫，一塊會流血的金礦。

  零悲傷的臉龐上突然露出笑容。

  「你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吧，整整二十年。

  跟我去外面的世界，去結束這一切，外面有天空和太陽。

  死亡並不可怕。真正的你已經迎來新生，我們會一同完成使命，送他登上王座。」

  他稱黑蛇為寵物，但黑蛇才是陪伴他最久的那個，他最初的使徒。

  至於零，她的存在是個意外，並不在最初的計劃中。薯片和長腿同樣如此。

  零的鮮血順著地板的縫隙緩緩流淌，血腥味開始在實驗室中彌散。

  研究員們聽到了風聲。他們本以為是錯覺，但緊接著就感受到了室內寒冷的氣流。

  祂在呼吸。祂在醒來。

  祂的大腦早已萎縮，只剩下腦幹還在運轉。

  黑蛇昂起頭顱，嗅著熟悉的氣味，用面部的鱗片蹭著女孩的掌心。

  「帶我去外面的世界。像你曾經做的那樣。」

  零攀上黑蛇的頸部，抓緊那裡豎起的龍鱗。

  她掃視著周圍已經被嚇到呆愣的人們，高聲呵斥：「這座城市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逃吧！」

  黑蛇咆哮著掙脫身上的鎖鏈，扯出身上密集的針管，拖著半生半死的身軀撞向實驗室的鐵牆。

  那顆大小堪比火車頭的蛇首從牆壁中鑽出時，23號城市的所有「居民」都果斷放棄了執行命令，開始玩命地向上逃跑。

  剛撤離到地面的伊莉莎白和老管家回頭看了一眼，差點心跳驟停。合著這東西一直就養在地下，之前和他們的最近距離都不超過十米。

  所有人沿著螺旋階梯奪命狂奔，而零也指揮黑蛇沿著牆壁向上遊動。

  祂從口中吐出冰藍色的火焰，向下覆蓋著23號城市的地基和牆壁。

  下方的牆壁、鐵橋和階梯在火焰中凍結，接著極速氧化，像餅乾一樣成片垮塌。

  學院在日本見過這種吐息，它的威能不亞於高危言靈，而且範圍大得異常。

  黑蛇釋放火焰時，殘缺的身軀在迅速萎縮。但零好像並不在意。

  23號城市的底層被寒冷的火焰完全淹沒，一段段腐朽崩塌。當承重柱也開始斷裂時，23號城市的毀滅已成為必然。

  零並不在意少部分沒逃出的人。就憑他們在這裡做過的事，能給他們逃跑的機會已經稱得上仁慈。

  黑蛇攀上地面，繼續朝著發射井的方向遊動。

  羅隱看到黑蛇時相當驚詫。他雖然知道水王的舊軀殼在23號城市中，但他沒想到這東西還能爆發出龍王級的殺傷力。

  哪怕是對海洋與水的王座來說，這種生命力也太過異常了。

  更意外的是，零這次不是來擾亂他們的行動，反倒像是要幫他們做一些麻煩的掃尾工作。

  也就是說，進化派也是「降臨者」的敵人。

  黑蛇來到發射井時，羅隱覺得祂的狀態已經到了苟延殘喘的階段。祂的心臟有時會突然停跳幾秒鐘，頭部和身軀的行動明顯不協調。

  黑蛇口中的冰藍色火焰也緩緩熄滅。

  零從黑蛇的背上跳下，站在祂空洞的雙眼前。

  黑蛇從鼻孔中噴出熱氣，用長舌上的倒刺輕輕與女孩的手指相觸。零也露出笑容，她知道黑蛇能夠看到。

  祂再度高昂起頭顱，口中的烈焰比之前更加強盛。

  羅隱終於明白，這是一場遲來的葬禮。

  在龍族眼中，復仇是件無比重要的龍生大事。在將敵人推入地獄之前，他們絕不願去死。

  狂舞的黑蛇向發射井中灌入烈焰，燃燒其中的一切，也燃燒著自身。

  黑蛇龐然的身軀像融化一般乾癟下去，接著連龍骨也開始腐朽。

  祂墜入深淵般的地下發射井中，和其中的一切，在自身的烈焰中化為冰層中的死灰。

  這裡是零為祂挑選的墓地，祂很喜歡。

  ......

  羅隱和蘇茜站在山坡上，望著23號城市的一切走向終結。

  拉斯普京和安娜斯塔西婭還活著，進化派的勢力依然殘餘甚多。但他們的毀滅是將來必然之事。

  「一位喜劇演員說過，

  我們如今所面對的悲劇，是因為永不中斷的貪慾，是那些畏懼人類進步者所製造的苦痛。

  但人類間的仇恨終會消散，所有獨裁者終會死去，他們所奪走的權力終會回到人民手中。」

  蘇茜用奇怪的眼神看著羅隱。

  「為什麼感覺你最近覺悟變高了......」

  羅隱沉思了兩秒。

  「得先把這些混球都做掉，我才能繼續安心賺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