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劍的重量（五）

  拍電影計劃並不完美，羅隱清楚這一點。

  它能暫時隱瞞住大多數人，但絕不是所有。他只希望曼施坦因的電影能爭取足夠多的時間。

  這可能是歷史上最大規模的龍族泄密事件。三個月後，五個月後，或者一年、兩年後，龍族和混血種的存在必將大規模暴露。

  他選擇揮劍，決定永不妥協，而這便是代價。

  「你們剛剛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籌碼。現在，是還債的時候了。」

  「你的確是個出格的人。我開始理解，為什麼陳君沒有對你大加報復。

  但是我強烈地建議您，在採取進一步行動前稍加斟酌。」

  神父終於撕下了他最後的偽裝，死灰色的面容如同墓中枯骨。

  投影上顯示出十幾台監控攝像機的實時影像。羅隱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老爹老媽，東京地下基地附近的車站，他心愛的鍊金工坊，甚至還包括蘇茜的親人。

  羅隱歪著頭，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拉斯普京。

  本章節來源於𝘣𝘢𝘯𝘹𝘪𝘢𝘣𝘢.𝘤𝘰𝘮

  「像你的敵人一樣思考——樸素而實用的道理。而惡人的下三濫招數是最好猜的。

  我剛剛一度懷疑自己，思考你為什麼還不用這招？」

  蘇茜從裝備箱中取出一張質感怪異的銀色面具，上面繁複詭異的花紋讓羅隱似曾相識。但這張面具有兩個留給眼睛的孔洞。

  這是羅隱最成功的仿製品，精神傳輸的效率能達到原版的60%。

  他最討厭的電影情節，就是好人被反派用親人和朋友威脅。羅隱一直覺得，他們應該預想到這一點的。

  羅隱緩緩戴上面具，精神力量以之為媒介，隨著鍊金矩陣的活化而不斷擴散。

  他仿佛從現實中加速脫離，潛入更深層的遙遠世界，像是神明的夢境。

  空間距離不再有意義，他清晰地感知到數千公里外提前布置好的錨點。

  呼——

  精神降臨，低溫維生艙中的影武者們睜開熾烈的黃金瞳。

  每一位影武者都是墮落的極惡之鬼，又經歷過芬里厄龍血的污染，哪怕被泥頭車創幾下都不算啥大事。

  強烈的頭痛和眩暈同時襲來，一次降臨多個影武者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挑戰。

  意識和感知分裂成多個部分，又混亂地重疊地在一起，他眼前的整個世界變得光怪陸離。

  「這邊交給你了。」

  蘇茜點點頭，分出四柄劍拱衛在羅隱周圍。

  羅隱在重要的人身邊提前布置了齊全的安保措施。但他安排的人里可能有叛徒，可能會擅離職守，可能會麻痹輕敵。

  所以，「親身」到場更為穩妥。

  他的思維在瘋狂運轉，像梳理線頭一樣將混亂重疊的感官分離清楚。這有些類似「天演」狀態下的多核運算。

  影武者們整齊劃一地掀開維生艙，戴上面具和兜帽，減弱意識和身軀的不協調。

  在進化派開始行動時，羅隱的安保計劃和影武者們幾乎同時啟動。

  ...

  X市金谷大廈七樓，黑太子集團下屬靈龍傳媒有限公司，廢棄儲物室的天花板被影武者隨手撕開。

  五秒後，整座大廈電力中斷，伴隨著強烈的電磁干擾。

  「出了一點意外情況，以防萬一請假一天吧。」

  「兒子你是不是在國外惹上什麼壞人了......」

  「遲點再說，不要走電梯。」

  影武者1號接應成功。一群身份不明的暴徒正從2樓入侵，預計與安保人員在四樓遭遇。

  柳白斐狐疑地打量著體格誇張的影武者。據羅隱所說，這是他們公司生產的仿生機器人，和終結者差不多，但性能要猛一點點。

  雖然她看過《終結者》系列，但這種東西真實出現在眼前時還是太過魔幻了。

  如果用那部電影比喻，難道她兒子是約翰·康納？不對，他好像是天網。

  ...

  X市出市高速口，101號道路。

  2號影武者全身冒著冷氣走出貨廂，手裡握著一個草莓冰淇淋。

  羅隱拆掉包裝後，才意識到這具身體吃東西時不太方便。

  「跟上去，不要開火。」

  他隨手將冰淇淋遞給副駕駛，後者急忙雙手接住老闆的零食，有些受寵若驚。

  影武者從冰淇淋小貨車側門跳下，在瀝青路面上留下清晰的腳印。

  這輛冰淇淋車24小時不間斷地尾隨著他不太靠譜的老爹。在老爹多次表示不滿後，羅隱讓員工換了一種冰淇淋牌子。

  「老爹，減速慢行，有點急事要和你說。」

  看到消息的老羅有些摸不著頭腦。聽說兒子擔任卡塞爾校董之後，他已經看不太懂這個魔幻的世界了。

  「不好意思，我和兒子通個電話，好像有急事。」

  「老羅你兒子是在國外上學吧？畢業了準備回來.......啊——啊！」

  老羅眼皮一跳。他看到一個面具怪人正貼著車窗打手勢，示意他打開窗戶。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的老闆在后座大聲尖叫。

  「我保證會結束得很快的。楊叔什麼也不會記得，老爹你請幾天假就能正常上班啦。」

  楊老闆的尖叫聲更大了。

  「聽我倒數踩急剎。3，2，1......」

  急剎的小轎車有些失去平衡，輪胎與路面之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幾輛可疑的跑車從旁越過後緊急制動。

  原界誕生，但領域直徑不到三米，只能勉強覆蓋住車輛，攔截、分解從前方射來的子彈。

  降臨到影武者身上的權能並不完整，能做到這個程度算是不錯了。

  欄杆、瀝青、混凝土在領域中熔煉變形，轉化為幾柄外形扭曲粗糙的長矛，在音爆聲中接連貫穿襲擊者們的車輛。

  看路面上那壯麗的煙火，善後費用絕對不會少。

  曼施坦因絕對會向校董會投訴他，接著他再以校董身份駁回投訴。真是美妙啊。

  「上車，他們還有後援。」

  「卡塞爾的言靈課程招收社會人士嗎？剛剛那種包教包會嗎？」

  「我說過，混血種不是法師啊！真學不起來的。」

  「噢。」

  ...

  蘇茜的父母雖然是文職人員，但作戰技能並不生疏，迅速與3號影武者接應，開始突圍。

  便宜姐姐用不著他操心，她在漢高的地盤上。矮個子老牛仔的聖裁，對於大多數敵人來說是個無解的言靈。

  鍊金工坊那邊除了常規的防禦措施，還有一隻貝奧武夫家族的摸魚怪，整天不是和龍王線上約架就是吃喝玩樂。這種吃空餉的米蟲是時候壓榨一下了。

  至於東京那邊，進化派的人入侵失敗還好......萬一他們打擾了芬里厄的遊戲時間或者進餐時間，羅隱衷心祝願他們能死得體面點。

  羅隱在大腦中多線操作的同時，23號城市的底層已經亂成一團，神父對所有衛兵下達了進攻命令。

  蘇茜將摩托車油門踩到底，從側牆垂直向上行駛。

  劍御的磁場阻攔了上萬顆不同制式的子彈，彌散的槍火硝煙讓人窒息。

  外形千奇百怪的死侍從各層的廊道和鐵橋跳躍著向他們撲擊，四方六合之中只剩下暴虐的殺意。

  堅韌的青黑色龍鱗覆上女孩的肌膚，蘇茜發出壓抑的低吼聲。

  壯觀的黑色蓮花在半空中綻開，每一片花瓣都是加速到極致的鍊金刀刃。

  極速的刀劍在視網膜中留下重疊的幻影，以至於讓人產生黑蓮綻放的錯覺。

  黑劍收回到蘇茜身邊，精神的瞬間透支讓劍御變得有些不穩定。

  一發RPG在他們身後炸開，衝擊波把重逾250千克的機車從側牆上轟飛。

  一塊鋒利的彈片突破領域，切開蘇茜左臂的龍鱗和皮膚，但瞬間從高速變為靜止。彈片扭轉方向，旋轉著飛向三十多米外扛著榴彈發射器的衛兵。

  底層地面上的老管家一邊感嘆如今年輕人的路子之野，一邊開啟二度爆血，護衛著伊莉莎白前往出口。

  伊莉莎白身上攜帶著不少相當高階的鍊金物品，但如果讓小姐動用它們，就是他的失職。

  蘇茜持續將自己的血統維持在最高值。這種狀態的劍御不再是什麼暗殺類言靈，而是能夠碾碎千軍萬馬的絞肉機。

  進攻是她的信條。

  她沒有吃過初代種的龍骨，血統上限無法與龍王匹敵。但她完全掌握著現有的力量，這足以讓她殺穿23號城市。

  最後50米距離。精神融合儀式開啟。

  狂暴的領域進一步增幅，刀劍的風暴時刻包圍在他們周圍，斬開擋在面前的一切。

  他們衝上地面，回到荒無人煙的凍原，震顫的長劍上掉落著黑血凍結的冰渣。

  壓制血統，龍化解除，黃金瞳熄滅，蘇茜一瞬變得無比虛弱。

  而羅隱分散的意識回歸本體，仿製面具上的龍文變得黯淡無光，溫度高得燙手。

  嘶——

  羅隱覺得自己的頭好疼。奧丁的技術多少沾點邪門。

  兩人悄無聲息地給彼此遞了個眼神，一切順利。

  他們站在風雪中，與神父和公主遙相對視。

  他們仍然年輕，仍然相信理想。他們不知曉混血種的未來會如何，但絕不是由進化派塑造的世界。

  拉斯普京突然鼓起掌。

  他的身體枯瘦到幾乎只剩下一張皮囊，永無止境的權力欲望支撐著他的骨架。

  「你是個很難操縱的人，想要控制或是擊垮你遠比其他人困難。但你還不夠敏銳。」

  羅隱在腦中快速復盤了一遍目前的情況。

  「你們只是在拖延時間。剛剛的襲擊並不是你們的備用方案。」

  「加入我們吧。這是最後的邀請。」

  地面開始晃動，埋伏在土層中的屍守嘶鳴著鑽破冰層。

  震動的源頭，在十幾公里外的地下深處。

  「1937年，一位偉人被迫來到貧瘠的西伯利亞。

  他忍受著病痛和艱苦的勞動，繼續研究飛彈技術和液體火箭。

  榮耀屬於謝爾蓋·帕夫洛維奇·科羅廖夫，龍族也從未擁有的榮耀！」

  拉斯普京高聲讚嘆道。人類的政權更替在他眼中毫無意義，但走向太空卻是超越龍族的壯舉。

  相關信息在羅隱腦中一一划過。

  科羅廖夫，蘇聯航天技術的奠基人，被流放至西伯利亞七年。在那期間他從事的不只是理論工作。

  或許當時的實驗設施並未廢棄，而是繼續發展擴建了。

  進化派在八九十年代興起，通過培植寡頭奪取了難以估量的遺產。

  他們要發射一顆衛星。而且羅隱知道那枚衛星上裝著什麼。

  天基武器，第二枚達摩克利斯衛星！

  「龐貝是個天生的騙子。

  加圖索家購買我們的技術員，借用我們的場地，發射成功後卻將我們撇在一邊。

  然而，世界上沒有永恆的秘密......」

  雖然他們復原的技術尚不成熟，但對於進化派的目標來說已經夠用。

  羅隱明白，第二枚天基武器不是用來打擊龍類的。它將被作為進化派對人類和混血種社會的絕對威懾力。

  「它本不該在今天發射的......」

  羅隱根本沒聽到拉斯普京後面的話。

  遠方隆起的丘陵上，凍土層龜裂破碎，積雪向四周傾瀉，露出下方壯觀的發射井。

  蘇茜將重機車飈到了200碼，但這遠遠不夠快。火箭發射已經進入倒計時。

  「有時候我想將這一切甩到一邊。」

  摩托車后座，羅隱深呼吸，低聲說道。

  「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東京，紐約，尚比亞，宏都拉斯......

  但我們從沒一起泡過電影院和遊戲廳，沒在KTV里鬼哭狼嚎，沒有在酒吧通宵過因為我愛喝甜的，沒有去見你父母因為我有點怕......」

  羅隱的語速快到離譜，落在血統低點的人耳中就是一堆亂碼。

  「我們好像不是在砍東西，就是在砍東西的路上，回憶里的血腥場面之多是所有家長都要舉報的程度。

  我有時會擔心你會離開，擔心永遠不會有世界和平的那一天，擔心自己犯了無法彌補的錯誤。」

  他感覺自己的心跳在瘋狂加速。因為他即將要去做的事，也因為此時此刻混亂的思緒。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那天......我說過要送你最好的刀劍，還沒有做到......」

  太蠢了，越說越蠢了。

  「我們都不算正常人。按照不正常的標準，我們擁有很多美好的回憶。」

  指砍各種東西。

  「我會等你，直到世界和平。」

  「如果你失敗了，我會儘量接住你。」

  蘇茜不再說話，沖向遠方日出般的火光，衝破灼熱的氣浪。

  白龍張開寬闊的龍翼，用盡全部的力量鼓動氣流，飛向遙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