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出價

  23號城市。

  羅隱在乘客們的竊竊私語中捕捉到了這個字眼。今年的拍賣會場地，從另一個庇護所更換到了這裡。

  

  那些粗獷、鏽蝕的鋼鐵支架讓他聯想到某種廢棄的大型工事，開闊的金屬地面則像是工業時代的鬥獸場。

  微妙的緊張與不安感正在列車上滋生。幾個乘客低聲詢問著布寧，而他只是重複著無法令人信服的套話。

  23號城市中，藏著什麼不想被發現的東西呢？讓他去看看又不會發生什麼危險。

  羅某向來是個誠信友善，樂於助人的高質量人類，卻總是受到毫無根據的懷疑和猜忌。

  羅隱和蘇茜走向拍賣會場，伊莉莎白身後跟隨著管家艾德里安。老布寧躬身在一旁，微低著頭。

  其他客人默契地與他們保持著距離。他們依靠灰色地帶的生意發家致富，惹上秘黨准沒好事。

  將近三分之一的乘客沒有下車。直到列車中的樂曲戛然而止，燈光熄滅，空氣漸漸變得冰冷。

  列車停滯在荒蕪的凍原上，如同巨獸的屍體。

  拱門兩側，十數米高的立柱頂端，燃燒的橙紅火焰照亮了冰冷黯淡的會場。用化學染料填充的巨型火炬遍布整個會場，積雪消融，火光在鐵牆上搖曳。

  會場四周分布著切割焊接出的長方形平台，位置或高或低，不出意外就是為客人們準備的位置。

  蘇茜輕輕搖頭，她不喜歡這裡。

  「拍賣會，很多時候並不是對拍品本身價值的客觀評判。

  衣著光鮮亮麗的客人們坐在典雅舒適的大廳里，翻動文辭華麗的拍品目錄，彼此端著架子低聲討論。

  客人們花的錢，可以是因為喜好，因為虛榮和好勝心，因為精心設計的光線，因為伴侶的一個眼神。」

  羅隱隨口叨叨著，大踏步走上平台。

  「那我們的拍賣會呢？」

  老布寧用玩笑的語氣問道。

  「光禿禿的會場，除了鋼架子就是火堆。客人們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居高臨下地審視那些見不得人的貨物，周圍全是潛在的敵人。」

  「這樣客人們才會將目光集中在我們精心準備的貨物之上啊。祝您滿載而歸。」

  「一定。」

  第一次來西伯利亞，多帶點紀念品回去才不會後悔。

  ————————————

  出生證明，家庭成員，成長經歷，體檢數據......

  一個人類的一切，被明明白白地顯示在會場中心寬闊的熒幕上。

  烏里揚只是這裡一名普通的警衛，他在西伯利亞工作了六年，沒有任何龍族血統。

  他被束縛在一張鐵椅上，雙臂被拘束帶固定，沉默溫順如羔羊。

  多台儀器實時監測並顯示著他的心腦電圖，體溫，血壓，血糖值等一系列數據。

  「我們要向各位展示一個隱秘的世界，未曾被世人探索的知識，甚至，永生的秘密。

  在此之前，請允許我揭露它的冰山一角。」

  布寧微笑著將用於熱場的拍賣品注射入警衛的肌肉。試圖盜竊車輛從23號城市逃離的叛徒，正適合用來演示新產品的效果。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叫它『啟示』，各位可以將之視為一款強效興奮劑。」

  鐵椅上的警衛突然睜開雙眼，猩紅血絲包裹著眼球表面。

  他的心率在10秒內從52攀升至170，接著加速到200，直到220。

  羅隱看到警衛全身皮膚變得通紅，聽見他的心臟像引擎般轟鳴，腦電圖顯示他的大腦活動比正常狀態活躍五到六倍。

  如果不是那副面罩形的鐵枷，這隻「小白鼠」一定會發出極為誇張的吼聲。

  「不是混血種啊......」

  羅隱喃喃道。

  製作出比「啟示」更強效的興奮劑對他來說很容易，但正常人類服用鍊金藥劑的效果幾乎為零。

  警衛在鐵椅上奮力掙扎，雙層的牛皮拘束帶被硬生生扯出縫隙，椅子把手都出現了輕微的變形。

  布寧揮了揮手，六面屏幕上的畫面切換為似乎是生化實驗室的場所。

  白色防護服的人員將各種不明成分的試劑注射入實驗動物體內。小白鼠，蛇類，貓犬，黑猩猩......

  大量實驗動物在短時間內暴斃，不少動物出現異常的爬行類外觀，也有衰老垂死的大蛇蛻皮獲得新生。

  布寧和客人們一同觀看著那些詭異、離奇的實驗畫面，並未解說什麼。

  試劑的效用越來越穩定。它讓動物變得強壯而易怒，從不畏懼，比自身的同類更加聰明。

  當研發進行到人體實驗部分時，畫面中止變為黑屏。

  「啟示」的藥效慢慢褪去，嚴重透支的警衛陷入暈厥，通紅的皮膚蒸騰著熱氣。鐵椅的把手上殘留著數個淺凹坑，那已經不是人類的力量了。

  「『啟示』藥劑，一份12支，共8份。

  尊貴的客人們，請寫下你們的出價。」

  布寧微笑的臉上滿是皺紋，黑衣的侍者們端著銀色的托盤走向各個看台。

  這裡沒有拍賣師賣力的吆喝聲，沒有客人高聲喊出自己的出價。

  客人們在邊緣鋒利的便簽上寫下驚人的數字，侍者將便簽放回托盤，大屏幕上顯示的出價在沉默中節節飆升。

  伊莉莎白象徵性地寫了個價格，羅隱則沒什麼興致。

  蘇茜靠在欄杆上閉目養神。直覺告訴她羅隱一定會整么蛾子，接著就是喜聞樂見的砍人環節。

  如布寧所說，這種興奮劑只是進化派技術成果的冰山一角，僅僅是餐桌上的前菜。

  他們願意拿出來賣，試劑的成分必然難以破解。另一方面，試劑的原材料也難以獲取。

  古龍之血的成分差異很大。芬里厄的龍血中有不少種刺激肌肉、骨骼生長的成分，但羅隱估計裡面沒什麼能刺激智力發育的激素。

  羅隱真正感興趣的，是進化派口中代表「永生」的拍品。

  毫無疑問，他們自信於手中掌握的籌碼，認為他並不會拔刀相向，甚至會因之倒向進化派。

  布寧落下拍賣槌，出價結束。

  8份共96支啟示藥劑全部拍出，總價6800萬美元。

  前八名的出價中，有四個來自於同一個醫藥業巨頭。但願他在破解成分失敗後能夠心態平穩。

  「第二件拍品，是一種新型的安保設備。」

  侍者們將棺槨形狀的巨大冰櫃推上看台，布寧將櫃門逐個打開，冰櫃內部的低溫和麻醉氣體被迅速抽乾。

  成排的白衣人形從冰櫃中走出，堅如鋼鐵的身軀散發著冷氣，姿勢僵硬，雙眼如同死水。

  「和不朽者差不多的東西。」

  注意到洛朗家主略帶疑問的眼神，羅隱簡單解釋道。

  秘黨長老會可別再惦記那什麼冰下的怪物了，人家都擱這公開出售了。

  鍊金術是進化派的短板，他們可能是通過其他技術達到了類似的效果，將處於失控邊緣的混血種做成具有簡單智力的傀儡。

  台上的侍者們先是用刀劍斬擊那些白衣人的身體，接著用衝鋒鎗掃射，再用噴槍灼燒。

  而那些傀儡一直面色冷峻地站在原地，體表的傷勢迅速癒合，皮膚上生出細密的肉色龍鱗。

  當布寧開始播放梆子聲操控傀儡們時，羅隱心裡冒出「果然如此」的感覺。

  「刺穿你的胸口。」

  布寧在一名傀儡耳邊播放著某個特殊節奏的梆子聲，接著將一柄鎢鋼合金匕首遞給白衣人，後者毫不遲疑地將匕首刺入胸膛，直至末柄。

  當成排的不朽者點燃黃金瞳，徒手打破鋼板，高聲詠唱言靈時，整個會場的氛圍發生了本質的變化。

  客人們的心臟在狂跳，眼瞳中倒映著言靈領域的餘暉，呼吸變得無比粗重。冰冷的空氣中飄著雪花，而客人們心中的烈焰熊熊燃燒。

  「代號『神裔』，包括配套的藥物和指揮方法，共十個。諸位，請寫下......」

  「這些東西，是怎麼製造出來的？」

  一個戴著面紗的客人打斷了布寧。不朽者已經超出了她對混血種或是死侍的認知，她對之更感到恐懼而非狂熱。

  「我們可以簡單演示他們的製造流程。」

  出人意料的，老布寧似乎是早有準備，拍拍手讓專業人員們上台。

  「第一步，進行開顱手術。

  第二步，用龍血提升血統。

  第三步，通過催眠植入指令。

  第四步......」

  幾個身穿白色防護服的人領著手提箱走上看台，侍者們將被束縛在輪椅上的「小白鼠」送上看台。

  布寧：「11號已經完成開顱手術，接下來我們會用龍血改變他的血統，再向各位演示簡單的催眠過程。」

  【古龍之血（初代種）】

  某系統難得地出來刷了下存在感，也許是想提醒他該去尋找冰海銅柱碎片了。

  進化派的演示者完成消毒，準備為被稱為11號的少年注射龍血時，卻發現桌上那一大針管的龍血不見了。

  他的額頭上頓時湧出汗水。在暗面君主的拍賣會上出現工作失誤，他很快就會從實驗者變成被實驗者。

  「這真的是龍血嗎，你們不會兌水了吧？真挺淡的，不信你嘗一口。」

  羅隱從背後拍拍他的肩膀，研究員心臟一揪。

  他吧唧吧唧嘴，回味著剛才那管冰鮮龍血的味道。

  就是這個味沒錯，日本海溝里那條畸形發育的海洋與水之王。

  那位龍王是降臨者的「寵物」，一位特殊的龍王。祂死在了赫爾佐格日記中神秘的黑天鵝港，繭被某人偷出，沉進了日本海溝。偷繭的人很可能是龐貝。

  而祂的身軀後來落入了進化派手中，用於長期的基因和生化研究。

  羅隱腦中浮現出一條清晰的線索，心裡頓時有了底。

  一條活體初代種，和一具靠海洋與水的權能維持身軀活性的龍王屍體，這兩者的區別可太大了。

  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了。

  「羅先生，如果您覺得有問題，我們會更換材料，重新演示。」

  老布寧的笑容有些僵硬。上層提醒過他，羅隱可能會引發麻煩，要特別關注。

  但沒人告訴過他會是這種級別的麻煩。快到無法察覺的時間零，無視龍王之血毒性的血統，這個人可能比那個昂熱還要強。

  他知道自己是複製人，但他沒有選擇，23號城市中沒人能反抗君主的統治。

  現在的情況讓布寧有些不好的聯想，他可能是被當成試探的棄子了，說不定明天他就會被新的布寧取代。

  他不想死。克里斯廷娜，他的女兒，那是他在這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明。只要他繼續活下去，他就有機會再見到克里斯廷娜。

  就在老布寧頭腦風暴的同時，羅隱已經干光了剩下的幾管龍血，評價依然是太淡了。

  死侍是個好東西。它們強壯，無畏，忠誠，身體皮實，沒腦子，而且不要工資。沒有死侍，羅隱可怎麼活啊。

  但在他面前用龍血製造死侍就是另一回事了，多少有億點過分，而且有些挑釁的意味。

  「您坐，老年人站這麼久肯定有些腰疼吧？」

  布寧一臉懵懂地被摁到了座位上，拍品目錄也被羅隱順手薅走了。

  「女士們先生們，布寧先生身體不適，接下來由我主持拍賣會。」

  諾瑪同步將羅隱的話翻譯為俄語，會場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客人們有點被整不會了。

  「如各位客人所看到的，我們可以用特殊的梆子聲配合語言指揮這些傀儡。

  但是，梆子聲的原始機理屬於商業機密，無法透露。這些傀儡有沒有被植入其他隱藏指令，也不能透露。

  這些傀儡在冷凍狀態下可以保存很久，能夠當傳家寶的。但是，常溫狀態下它們的血統依然會一點點走向失控，三五年就會變成殺人狂魔啦。

  我相信會方一定會提供售後服務，但西伯利亞好像有一點遠，對不對？」

  如果眼神能殺人，羅隱已經被布寧用衝鋒鎗突突了幾百次。

  「讓我看看，第三件拍品『火種』，這不就是血統進化藥嗎？

  各位客人一定要牢記，目前市面上沒有完美的進化藥，所有號稱無副作用進化的藥品都是詐騙，都是詐騙。

  服用了進化藥的你再強大也是假的，早晚會失控變成死侍。

  假設將來出現了完美進化藥，也請認準撒瑪利亞人出品。」

  可能是聯想到了某些反詐宣傳片的畫面，看台上的蘇茜嘴角抽了一下。她打開行李箱，裡面裝的全是鍊金劍刃。

  羅隱翻動著目錄，直至最後一頁。

  「Elixir」，鍊金術概念中的萬能藥。

  目錄上的圖片不是什麼藥品試劑，而是裝在罐子裡的巨型水蛭。

  它能讓人類成為混血種。從零至一，從無到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