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安魂曲

  「結束了。」

  康斯坦丁猛得抽出蘇爾特爾，赤龍傀儡搖搖晃晃地後退。

  不滅的火種焚燒著白龍的內臟，祂背靠在船艙大門上，憑藉八岐製造的白色骨劍已經碎成了幾十片。

  白王犯了致命的錯誤。祂以被蘇爾特爾貫穿為代價，斬開了船艙內堅硬的鍊金立方體。

  但康斯坦丁的本體並不在立方體中。這個重達數十噸，耗費驚人的鍊金庇護所，不過是個幌子。

  塞德娜號搭載了兩具人造龍軀。一具用來給奧莉薇婭保命，經過改造的備用機用於保護康斯坦丁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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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

  這是康斯坦丁第三次對白龍造成致命的傷勢。也許還要有第四次，第五次，直到徹底殺死白王。

  「人類的小伎倆......」

  「有用就行。」

  對於羅隱設計的一些略顯陰險的布置，康斯坦丁並不排斥。

  他沒有再次使用火焰對傀儡進行熔煉和修復，即使遍身創傷的赤龍早已達到機能的極限。

  結構強度對標龍王之軀的鍊金傀儡，被白王用骨劍硬生生斬出數百道裂口，即使是再生金屬也難以自行復原。

  如果不是蘇爾特爾的威懾力，康斯坦丁早已是龍骨十字狀態了。

  「你並不完整。」

  鍊金傀儡發出的聲音有些僵硬，但語氣十分篤定。

  「你無法釋放最終言靈，你的身軀承擔不了那樣的消耗。即便是能回溯時間的言靈，也是以五大元素為基礎。」

  白龍如果發動歸墟級別的最終言靈，祂同樣會燃盡而死，無法依靠另一個言靈復活。

  白王沒有否認。

  溯洄並不是毫無限制的復活，康斯坦丁察覺了它的限制。

  祂能夠疊加釋放兩個低階言靈，例如熾和鐮鼬，但那在初代種的戰鬥中毫無意義。

  歸墟或是濕婆業舞能將蘇爾特爾之外的一切毀滅殆盡，包括康斯坦丁的本體。但四大元素的最終言靈會抽乾領域內的一切元素，導致溯洄發動失敗。

  混血種的身軀再強化也無法活著釋放出最終言靈。在這個新世界樹凋亡的時代，混血種的上限已經被釘死了。

  白龍用斷裂的骨劍直指康斯坦丁，染血的白色龍軀上，魔劍的火種在十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中靜默燃燒。

  「你根本沒有吞噬諾頓。康斯坦丁，連芬里厄都比你更像龍王。幾千年了，你仍然是那樣懦弱。

  當我再次復活時，你還有選擇嗎？」

  「你無法理解我們......因為你沒有自己的雙生子。

  黑與白，只是孤獨的神與祂在鏡中的幻影。」

  赤龍的雙眼只是兩塊暗紅色的棱面晶體，奧莉薇婭卻仿佛能讀出其中夾雜的情緒。

  康斯坦丁發自真心地，「可憐」高高在上的白之王。

  「王座上的雙生子都是殘缺的，彼此吞噬才能成為完美的君主......

  難道唯有如此嗎？

  坐在王座之上的，未必只有一人。擁有這個世界的，從來不是孤高的皇帝。」

  赤龍雙手持握蘇爾特爾，黑劍與白色骨劍針鋒相對。

  「康斯坦丁，你瘋了。」

  白龍淡漠地回應。

  奧莉薇婭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八岐」。

  肌肉、骨骼、龍鱗、骨刺，各種身體組織狂暴地增殖，強行支撐起白龍千瘡百孔的身軀。

  八岐榨乾白龍體內所有的儲存養分，避開蘇爾特爾造成的傷勢對龍軀進行強化。

  那些不對稱的傷口和骨刺，與龍軀本身近乎神聖的對稱結構接合一體，釋放著暴虐而扭曲的壓迫力。

  即便是深度龍化的羅隱，給奧莉薇婭的印象仍然是介於人與龍之間，甚至是偏向「人類」更多一點。

  老闆他只是將白王血統當成一件特殊的工具。而眼前疑似正主的白龍，祂是「最像龍的龍」，只有純粹的、壓倒性的暴怒與高貴。

  在雙重王域的壓力下，奧莉薇婭沒辦法釋放天演。但即使她的計算力增強一千倍，插手戰鬥的結果也只有死亡。

  兩條狂龍毫不避讓地飛向彼此，壓抑的嘶吼淹沒在刀劍和龍軀的碰撞聲中。

  他們仿若超脫了有形的軀體，化身為刀劍，光和風，雷與火。

  所至之處，鋼鐵崩裂如紙片，狂風倒卷，冰海掀起巨浪。

  奧莉薇婭只能縮在人造龍軀里小心翼翼地蠕動，尋找打撈施耐德的機會。

  施耐德的運氣和生命力讓她嘆為觀止。他在十年之內，已經足足正面對上過三位龍王了。

  極速揮舞的蘇爾特爾仿佛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龍鱗和骨刺的殘片，赤紅色的金屬碎片，不斷從戰鬥中心的氣流中飛出。

  在雙方的死斗進入白熱化時，遠方的夜空，綻開一道裂縫。

  「終究只是野獸......」

  白龍輕聲地嘆息。

  燃燒的天譴，照亮了北方的天穹。

  康斯坦丁沒有想到，竟然是那些混血種自行解決了未知的敵人。

  他從甲板上撿起幾塊金屬碎片，簡單地熔煉塑形，修補右膝的反曲關節，再次站起身。

  另一邊，漆黑的火焰覆蓋了白龍的大半身軀，不少部位被焚燒得只剩骨骼。

  「龍族和混血種，共同的新世界......我相信這種可能。

  如果那個讓我相信這一切的人類放棄了這個愚蠢的想法，就由我做他的敵人！。」

  康斯坦丁狂奔著沖向白龍。月白色的龍爪撕開赤紅的鋼鐵，灼熱的黑劍貫穿胸膛。

  赤龍被斬斷的龍翼兩側，好像浮現了兩個幻影。威嚴的兄長和靦腆的弟弟，他們燃燒的瞳孔比太陽更加熾烈。

  「康斯坦丁，諾頓。再見之時，就是在王座之上了。」

  蘇爾特爾貫入鐵牆，將白龍釘在了船艙外壁上，熊熊燃燒的黑焰將祂慢慢燒為灰燼。

  康斯坦丁可以確信，藏在白龍體內的靈魂，就是白王。他與白王對視著，直至最後一刻。

  言靈·溯洄。

  瀕死的白龍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殘骸，魔劍的火種在塞德娜號上四處燃燒。

  剛把施耐德撈上來的奧莉薇婭十分麻溜地脫離人造龍軀，準備開船跑路。

  康斯坦丁揮揮手，讓她別那麼急。

  「等著就行。白王復活不了就不用跑，再復活一次我們都跑不了。」

  奧莉薇婭的表情凝固了，忐忑地望著天空。您不要立這麼危險的flag啊！

  五秒。

  十秒。

  三十秒。

  整整五分鐘過去，奧莉薇婭的頸椎都有些僵硬了。白王沒有復活。

  終於，結束了。。

  「康斯坦丁！龍王大人！嗚呼！」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

  「七宗罪被人偷了啊！」

  「老闆想吃掉你很久了！」

  ......

  可無論奧莉薇婭說什麼，康斯坦丁都沒有回應。

  赤龍的鍊金核心中，火種已然熄滅。

  蘇爾特爾與傀儡的連接處，維持精神融合儀式和意識傳輸的鍊金陣，都已因過載而熔毀崩潰。

  奧莉薇婭明白，事情大條了。

  蘇爾特爾沒有「退化」為七宗罪·暴怒，意味著康斯坦丁的精神沒有回到他自己的軀殼內。他沉睡在了魔劍中。

  這下真成植物龍了。

  ————————————

  「我們沒找到那隻生物的任何殘骸。」

  「再找找呢，說不定是看漏了。」

  「龐貝，你描述的生物至少有兩百米長，那種東西從衛星上都能看見。」

  龐貝多少有些不死心。雖然只是在衛星圖像上驚鴻一瞥，但那偉岸的生物絕對與黑王存在十分緊密的聯繫。

  黑王之卵是讓愷撒實現進化的關鍵。如果沒有黑王之卵中的基因信息，其他所有配套的生物和鍊金技術都沒有意義。

  至於四大君主......當存在更好的選擇時，誰還會對那種次等的王座感興趣？

  加圖索家鎖定的那枚卵並不在這裡，但如果能提前取得，甚至手握兩枚黑王之卵，龐貝當然不會拒絕。

  「親愛的，我兒子暫時就交給你了。你們要走的路途，還很遙遠。」

  鸚鵡螺號，這是一艘「維修中」的核潛艇，名字來源於凡爾納的曠世名作。

  那個年輕人家底還是太薄。對於常人來說，一艘性能優越的小型破冰船已經稱得上大手筆。

  但對於龐貝，一艘核潛艇才是追蹤阿瓦隆計劃的優選。如果不是擔心露出馬腳，他恨不得派五艘。

  阿瓦隆計劃名義上的目的是尋找奧丁的尼伯龍根，那座存在於畫作和幻影中的永生之島。

  但羅隱的目的不止如此，冰海中埋藏的秘密太多。而龐貝，加圖索家的目標更加明確，他們想要的只有黑王之卵。

  奧丁？現在不是與祂開戰的時機。

  船長輕輕點頭，中斷和龐貝的通訊。

  她反覆閱讀著龐貝發來的資料，抑制著自身強烈的戰慄感。

  坎貝爾沒有將黑龍的模糊圖像給任何船員看，包括大副二副。

  那東西高昂著頭顱，熔化的鎢合金在祂山巒般的身軀上蔓延燃燒。猶如被硫磺與火淹沒的索多瑪。

  如果看到這種東西，就算是皇家海軍也會譁變吧？

  嗚——

  嗚————

  鸚鵡螺號上浮時，悲傷而悠長的歌聲穿透舷窗，讓惴惴不安的船員們有些發怔。

  透過舷窗，澄澈的冰海中逸散著範圍數十米的稀薄血霧。

  嗚——

  嗚————

  ......

  鸚鵡螺號的船員們從未聽過這樣宏大的鯨歌。

  那並不是一頭鯨魚，而是十數頭，近百頭。

  它們包圍著鸚鵡螺號，一齊向上遊動。

  不，它們並不是在拱衛這艘潛艇。

  祂太美了。

  那是條受傷的鯨魚，純白色的抹香鯨。被卡塞爾學院稱為利維坦的龍類。

  祂兩度用極寒的言靈與黑龍對抗，都被正面擊潰。

  黑龍這種無懼言靈的巨型種，對利維坦來說是「相性」最差的敵人。

  儘管擁有逼近龍王級的言靈能力，祂的龍軀強度卻連次代種的平均水平都達不到。

  但祂必須擋在黑龍面前，祂有自己的使命。

  利維坦快要死了。

  重度損毀的YAMAL號上，學院的人們剛剛清點完傷員，船上的醫務室已經人滿為患。現在還沒有時間為死者哀悼。

  而那個戴著肯德基頭套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沒了身影。

  人們被鯨歌吸引著，走到船舷邊。

  重歸平靜的冰海上，掀起一陣陣波瀾。

  一頭又一頭抹香鯨浮出海面，頭尾相接為圓環，用身體托起受到重創的利維坦。

  利維坦是一個龐大鯨群的王，這並非漁民們的傳說。

  祂大概是察覺到了危險，之前提前驅散了追隨的鯨群。

  利維坦猛烈地吸入空氣，但體表猙獰的撕裂傷癒合得十分緩慢，鮮血依然不停湧出，斷裂的肋骨碎片嵌在傷口中。

  祂用低溫將傷口凍結，發出悠長的鳴聲回應著周圍的鯨群。

  「我想起來了，那一天......」

  鯨歌聲喚醒了努阿沉睡的記憶。

  黑龍王域的精神衝擊，對他們這樣的無血統者也造成了嚴重的腦損傷。他的情況算好的，但醒來後意識也十分混沌，其他很多船員還在昏迷中。

  他回想起了，自己和雪的相遇。他的女兒，雪。

  那是一條擱淺的抹香鯨，身上到處是被撕咬出的傷口。傷口像是海蛇造成的，但那些海蛇的體型一定相當大。

  努阿在悲傷的鯨歌聲中抬起頭，看到抹香鯨背上被血浸透的少女。他是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少女自己的血。

  鯨魚像是海神的使徒，將少女送到了他面前。

  努阿沒有將那一天發生的事告訴任何人。

  他在漲潮時將那頭垂死的巨鯨推回冰海，看著它回歸群鯨的墳墓。

  後來，不知怎麼的，他忘記了這件事。忘記了那頭鯨魚，忘記了自己和雪是如何相遇。

  努阿只記得一件事，雪是自己的女兒。

  他終於明白，利維坦的確是為雪而來，但不是為了殺死她。

  守在病床邊的少女，看到父親甦醒，終於露出笑容。

  努阿只是微笑著，什麼也沒說。他用手指輕輕划過雪蒼白的臉龐，安撫著驚慌的女孩。

  他只是一個凡人，沒有能力去干涉神的意志，神的使命。

  ......

  鸚鵡螺號緩緩駛向YAMAL號，海兵們在沉默中傾聽著鯨群的鳴聲。

  他們驚嘆於利維坦充滿神性的美，並不知曉祂是掌握極寒的死神。

  年輕人們站在船邊，環視著滿是瘡痍的船體。

  不知多少人在這場戰鬥中死去。

  他們中的大多數死得並不明白，也沒有偉大的意義。只是，死亡而已。

  死於龍威，死於元素亂流，死於碰撞的餘波，死於溺水、低溫。不是每個屠龍者都有直面龍王的機會。

  鯨歌在空曠的冰海上迴蕩，傳出很遠。

  戴著呼吸機的愷撒說，那艘潛艇是加圖索家派遣的後援。阿瓦隆計劃，到此為止了。

  這裡就是他們的終點嗎？

  重傷的利維坦擺動著長尾，朝著他們發出嘶鳴。

  愷撒能聽懂，那是對他們的召喚。

  白鯨一邊發出鳴聲，一邊游向更遠的海域，壯觀的鯨群也隨著祂一同遊動。

  利維坦在引導他們前往更遙遠，更陌生的海域，去往祂的墳墓和故鄉。那也許才是真正的終點。

  校長陷入昏迷，有器官衰竭跡象。

  上杉繪梨衣重度龍血中毒，搶救中。

  路明非力竭昏迷，愷撒龍血中毒加大失血。楚子航純靠意志硬挺著，他現在估計打不過一條柴犬。

  還要繼續嗎？

  這一切的操縱者越是想攔住他們，越說明冰海更深處的東西極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