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陷落

  聽到通訊設備中斷斷續續地傳出讓人不寒而慄的吼叫，米哈伊爾最終關閉了與負三層的通訊，顫抖的手臂上青筋暴突。

  庇護所外牆連10秒都沒撐住，地下一層很快就無人應答。在敵人侵入負二層的實驗室後，他依照自己受過的培訓，輸入了最高級別的防禦指令。

  這是米哈伊爾第一次切實地輸入這個指令，在此之前他從未想到，最終防禦方案是指將整個地下二層無差別地炸成碎片。

  而即便如此，敵人也沒有減緩進攻的步伐。

  在12號城市中，用藥物和手術處理過的混血種像是溫順的羔羊，他們則是牧羊人。他們像生產午餐肉一般培養龍王的血肉，任意切割、肢解、研究，窺視龍族的寶藏。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龍類究竟是怎樣的生命。他們仿佛在用獨木舟對抗暴風和海嘯。

  「巡邏隊，上膛水銀彈！成傘狀散開，瞄準走廊出口！」

  八條龍血獵犬將出口團團包圍，急促不安地低吼著。這些精心培育的龍族亞種敢於獵殺棕熊，但走廊另一頭似有似無的存在，並不是野獸那樣簡單的敵人。

  只要2秒，數以千計的水銀彈就能覆蓋出口外的整個空間。哪怕是衝出來的是一位龍王，也會在水銀彈幕中遭受重創。

  

  米哈伊爾忍不住用食指摩挲著沾滿汗水的機槍扳機。如果水銀子彈不能一舉建功，後排的機槍隊必須壓制住敵人。

  他身後就是為整個庇護所供能的反應堆的機房。更重要的是，12號城市所有部門的日誌和研究成果也儲存在機房裡。

  有動靜了。

  燈光昏暗的長廊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一輕一重，似乎腳踝受了傷。

  腳步聲越來越近，前後兩組衛兵握緊了槍，扳機上滿是汗水和皮膚分泌的油脂。

  腳步停了。

  「赫爾佐格！我是負責δ計劃的榮格·馮·赫爾佐格，為什麼要在撤離前引爆負二層！」

  「你無權過問。博士，慢慢將你的雙手舉過頭頂，走出長廊。」

  克隆體博士一瘸一拐地走出長廊，同時被近百支槍指，繃緊的身體僵硬得像石頭。

  米哈伊爾稍微鬆了口氣。

  「現在，博士，慢慢退回到走廊里，隨時向我們報告走廊中的情況。」

  他與赫爾佐格毫不避讓地對視著，海藍色的瞳孔中只有冷峻。

  米哈伊爾的任務是保護12號城市核心區的安全。至於被俘虜後在這裡從事研究的基因學家，只是一種特殊形式的財產。

  「我信任你的智力和演技，赫爾佐格博士。」

  克隆赫爾佐格腦後，傳來壓得極低的聲音。羅隱一直緊緊貼在他的背後，純白的利爪隨時可以挖出他的脊椎。

  羅隱無聲地向上跳起，龍爪扣入鐵壁，倒掛在三米多高的房頂。

  克隆博士在槍口的壓力下後退了半步，但一道視線立即鎖定了他的後頸，帶著若有若無的殺意。

  博士大口呼入冰冷的空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那條白龍，才是真正的怪物。自始至終，羅隱都顯露著一種遊刃有餘的從容。

  「退後！」

  「敵人到底是什麼東西，告訴我！」

  博士低吼道，聲音有些顫抖。

  「我身上沒有任何武器。你想讓我去當誘餌，你想讓我去死！」

  「退後！赫爾佐格博士，我命令你退後！」

  龍血獵犬也朝著博士狂吼，頸部、背部的龍鱗像荊棘般高高豎起。

  「他媽的，我只是想活下來！你們也會被犧牲掉的，我們都只是某位大人物圈養的羔羊。米哈伊爾，你沒什麼區別！」

  怒吼著的博士突然踏步向前，走出長廊，神經緊繃到極點的衛兵們只差一點刺激就會扣動扳機。

  「我們根本不知道外界是什麼模樣，我們被困在這裡太久，已經不認識......」

  「退後！退後！」

  見鬼！見鬼！

  米哈伊爾盯著赫爾佐格，心跳聲越發混亂。他用餘光關注著熱成像，沒有任何異常。長廊中一直只有博士一個人。

  戰慄感爬過他的脊椎，在他們的頭頂，熱成像畫面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物體。

  「開......」

  地上，升起一輪白月。

  只有親眼看過那柄劍從眼前划過，蟬翼般的薄刃將目光所及的一切盡皆斬斷，才能明白，「揮劍」也能被賦予如此驚心動魄的美感。

  弧形的銀白色劍光從天而墜，綿延數十米，在扳機扣響前的剎那間強行終結了戰鬥。

  博士吸引注意力的同時，低體溫狀態的羅隱複製時間零，來到房頂發動突襲。

  米哈伊爾注意到從自己胸口突出的劍尖時，數十根被削斷的槍管才整齊地從槍枝上滾落。血霧噴薄而出，接著是傳遞到大腦中的疼痛。

  「向左移動兩厘米就是你的心臟。現在告訴我，機房的密碼是多少。」

  「我不知道......反應堆是納西莫夫負責管理的，他是上面派來的核工程師。」

  「讓他出來。」

  「納西莫夫！納西莫夫，出列！」

  無人應答。

  羅隱想到了什麼。暗面君主要想遠程監控、管理一座複製人構成的地下庇護所，應該在這裡設置了知曉更多真實信息的眼線。比如核工程師納西莫夫。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讓你的獵犬安靜下來。」

  羅隱從米哈伊爾胸口抽出天叢雲，後者死死壓住那薄到似乎不存在的致命創口。

  他本想採取文雅一些的方式進入機房，但客觀條件不允許。機房大門使用的是二十位混合密碼，不存在強行破解的可能。

  羅隱削斷門栓，接著毀掉鎖芯和機械連杆。但他依然進不去，只因為這扇門太厚、太重。

  如果他擁有極致高溫或是力量傳導的權能，暴力破門不是難事。

  「從來沒用過......這玩意太破壞形象了。」

  羅隱嘀咕了一聲，又摸了摸即將熔化的【千面】。

  言令複製，青銅御座。

  強悍的龍王之軀狂暴地膨脹，外觀氣質從介於神與魔鬼之間的生物，朝著純粹的肌肉魔神轉變。

  「顏色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嘛......」

  青銅御座作用在他身上時，好像稱之為白金御座更加合適。言靈的附加效果，被他自身的白王血統扭曲了。

  兩米多高的羅隱心痛地嘆了口氣。彈性良好的作戰服沒有爆開，但他的新風衣已經炸成布條了。

  米哈伊爾無力地半跪在地，盡全力抬起頭，看著入侵者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強推著近十噸重的大門前進。

  機房大門轟然倒地，羅隱的軀體像縮水般恢復常態，狂踏著地板沖向反應堆。

  「不管你準備做什麼，你已經沒機會了。」

  主機前，「核工程師」納西莫夫停下手中的工作，沉默地觀察著入侵者。

  羅隱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納西莫夫胸口佩戴的沉重銀十字項鍊，比拇指還粗，掛在一身墨綠色軍裝前顯得相當違和。

  羅隱在對方的雙眼中看不到對他的畏懼。納西莫夫並非複製人，血統達到了優秀的A級，不過他的言靈催眠對羅隱毫無威脅。

  「你為所謂的暗面君主服務？」

  工程師點點頭。

  「請問，我們哪裡冒犯到了您？」

  「不，我尚未見過你的君主。要說理由，大概是很多不太正面的傳聞，加上我個人的惡意揣度吧。

  你的君主邀請我參加他的聚會，我總不能對他一無所知。」

  羅隱慢步走過體積龐大的中央主機，和包裹在厚實水泥牆中的核反應堆，終於看到了12號城市那壯觀的「財富」。

  最中央是64個低溫維生艙，其中休眠著等待投入使用的克隆混血種。他們體格瘦削，面色安寧。

  羅隱輕輕鼓掌。他注意到，這些維生艙中安裝了鍊金陣，而且使用的某些迴路他很熟悉。

  他用這種技術開發虛擬遊戲，而12號城市的主宰者，讓複製人在逼真的夢境中迅速長大。一部分人，如赫爾佐格，在繼承原身的「人生」後為庇護所服務，更多的則成為地下一層中的孩子，用於人體實驗。

  維生艙兩側，有序地布置著足以讓一枚細胞成長為複製人的一系列裝置。試管嬰兒，人造子宮，對於進化派來說早已不是什麼難題。

  內側的兩面牆上，保存著數量恐怖的基因庫，包括混血種和龍類的。主要是sperm和ovum庫，以及幹細胞、組織標本等等。

  考慮到社會倫理，卡塞爾學院的龍族基因學研究成果主要停留在理論層面。而暗面君主已經能把混血種當雜交水稻種了。秘黨要完。

  「很壯觀吧？唯有憑藉如此宏偉的工程，才能以人力貫通進化之路。洞悉龍血的一切秘密後，每個混血種都能進化為純血龍族，新的龍族。」

  「那在這座城市死去的人呢？」

  「大部分生命的自由意志被少部分剝奪，世界的發展進程一直如此。只有薪柴足夠多，手持火種的主宰者，他們的火焰才會更加明亮。」

  羅隱只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與「陳君」打了一架後，他已經對進化派的道德水準有一定心理預期了。

  「那你覺得，你是剝奪者還是被剝奪者？是薪柴還是火焰？此時此刻，我會讚賞你的白痴理論或是刺穿你的心臟？」

  面對那雙熔金色瞳孔，納西莫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口中快速默念著什麼。

  「我得承認，之前我抱有僥倖心理。我調出了反應堆的自毀程序，但沒有啟動。可惜，那些衛兵全是不中用的貨色。」

  納西莫夫的食指，距離主機上危險的紅色按鈕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我們的距離大約60米，即使你持有時間零也無法快過我。反應堆過載後會在90秒內毀滅這裡的一切，過量核輻射即便是龍王也會受到重創。

  所以，一切都結束了。你不會在12號城市獲得任何東西。」

  神色嚴肅的男人盯著羅隱，左手緊握著胸前的銀十字架，狠狠摁下了按鈕。

  納西莫夫按下十字架背面的小機關，取出一枚指節大小的半透明膠囊，其中氤氳著如同血管的暗紅色絲線。用龍王之血製造的最猛烈的進化藥，被他一口吞下。

  指甲大小的鋒利龍鱗破體而出，納西莫夫全身蒸騰著血霧，用盡全力襲向羅隱。

  難以描繪的劇痛讓他突然清醒過來，他的四肢都被暴力反向彎折，猙獰的傷口中露出骨骼碎片。

  一個年輕男人近距離擁抱著納西莫夫，右爪切開了他的胸口，從中拽出了某種小巧的機械裝置。

  「植入了動脈鎖啊，真夠小心的。」

  羅隱的龍化狀態正在消退，褪去龍鱗的額頭上滿是汗水。不使用高濃度血清的話，他的體力只足夠打這麼久。

  劇痛的納西莫夫頭暈目眩，疑惑地觀察著自己根本沒有龍化的身體。他的銀十字項鍊此時在羅隱手中，而核反應堆，也在照常工作著。

  言靈·夢貘。自行編織夢境比喚醒噩夢消耗的體力要大得多，讓連番釋放高階言靈的羅隱直接虛了。

  此外，羅某又報廢了一條腰帶。這趟回去，他一定要造個結實點的新腰帶。

  「什麼......什麼時候......」

  納西莫夫口中滿是鮮血，不久就會死不瞑目地死於過量失血。

  羅隱將隨身攜帶的芬里厄血清注入他的靜脈。這種純度和劑量不可能提升血統，但能讓納西莫夫撐上兩三個小時。

  此時，蘇茜左手提著赫爾佐格，右手提著指揮官米哈伊爾，快步走進了核心區。

  她的右肩上插著一截鋒利的尾刺，襯衫上大片鮮紅。

  「碰到了幾隻棘手的東西。」

  這兩人估計在他離開後有些大膽的想法，但目前狀態十分安詳。

  「快去包紮一下，暫時沒什麼危險。我去看看計算機里的資料。」

  庇護所內不與外界聯網，重要信息應該都被匯總在控制反應堆的這台巨型計算機里。

  「撒瑪利亞，儘可能多獲取一些資料吧。」

  這裡的信號屏蔽太強，他手機中只有一個具備基本功能的撒瑪利亞幼兒版。

  撒瑪利亞才剛剛連入，開始下載資料，空氣中就凝聚出一個少女形象的虛幻光影。

  「諾瑪？」

  不對，這個諾瑪穿著血紅色的長裙。

  【我是Lilith。資料庫禁止訪問。】

  「根本就是抄諾瑪的吧！除了配色沒有任何差別，給我向學院道歉啊！」

  【請立刻停止入侵，否則將對所有文件進行銷毀。】

  莉莉絲的音色和諾瑪沒有差異，但語氣硬邦邦的，智力貌似也有點欠費。

  羅隱看出來了，它根本不是諾瑪和撒瑪利亞那樣的鍊金智能，模仿能力連日本分部的輝月姬都不如。

  【開始強制銷毀所有資料。】

  羅隱瞳孔一縮。他收到了撒瑪利亞的警告：莉莉絲剛剛發出了求救信號。它是這裡唯一能與外界溝通的設備。

  「他們怎麼辦？」

  蘇茜的右臂肌膚有些蒼白，她撕下袖子簡單地將右肩包紮了一下。

  「試著多帶走幾個吧。優先帶走負一層的那些孩子。」

  羅隱低估了庇護所的規模，他對底層的那些重型裝置沒什麼處理辦法。時間有限，他們要在進化派的支援到來前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