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此仇不報

  張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在手機及時響起，他還以為是周帆，拿出來一看，卻是個陌生號碼，不過總歸能轉移一下注意力，張揚立即接通，低聲道：「喂，你好。」

  對方大概沒想到這麼快被接通，怔了一下，然後才聽一個女孩子溫柔地道：「你好，是張揚學長嗎？我是二中流行音樂社的社長柳依婷，冒昧打擾，是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情。」

  「你說。」

  張揚心中奇怪，就聽對方接著道：「是這樣的，你今天唱完那首《同桌的你》之後，有人用手機拍了視頻傳到了網上，點擊率很高，但畫質和音質都很模糊，我可以從學校拿到高清錄像，想以我們社團的名義發在網上，所以來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張揚看了眼林依然，略一踟躕，便道：「我沒意見。」

  「好的，謝謝學長，那不打擾你了，學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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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

  張揚掛掉了電話，林依然還沒走，倒是又來了一個，就是他來時正與林依然說話的那人，白衫白褲，長相算不得多帥，一眼看去，氣質卻不俗，幾可與自己比肩，尤其是那雙濃黑如墨的眉毛，顯得很有英氣，令人印象深刻。

  「你就是張揚？《臨江仙》的作者？」

  這人走過來，並未坐在林依然那邊，而是與張揚隔了一個座位坐下，這個細節很得好感，但下一句話又令張揚極是嫌惡：「依依，幫忙介紹一下唄。」

  林依然卻對這個親暱稱呼無任何反感之色，只是瞪著來人道：「你來幹嘛？」

  「認識一下啊。」

  男生朝張揚伸出一隻手，身子前傾，語氣十分熱忱，「你好你好，依依不肯介紹，我只好毛遂自薦了，我知道這個詞用的不對，但不知道該用什麼，你是大才子，以後可以教教我。」

  這畢竟是林依然的生日宴，張揚不好發作，微笑著與他握了握手，哪曾想這貨居然握著不放開了，低頭盯著他的手腕手背，嘖嘖道：「你皮膚挺好啊，比我還細膩光滑，跟你說我從小就長得白，我們班上女孩子都拿我的皮膚當標準，比我白的就是白，比我黑的就是黑，從小到大，除了依依，比皮膚我還真沒輸給過……」

  林依然無奈道：「你好煩啊，走開行不行？」

  「好吧，好吧，不打擾你們。」

  男生起身，又握著張揚的手搖了幾下，這才鬆開，「等會兒再聊，依依走了你叫我。」

  張揚十分無語，原以為這是林依然的追求者，門當戶對父母同意的那種，特意來找茬，但似乎又不大像，而且這貨說是來認識的，說了半天，連名字都沒說。

  林依然等他走了，才輕聲道：「我堂哥，叫林默然，性子跟名字相反，囉囉嗦嗦，而且總找不到重點……不過人挺好的，也很疼我。」

  「看得出來。」

  張揚笑了笑，「我剛進來就看到他了，一眼就覺得他性格挺好的。」

  林依然只是望著他，沒有做聲。

  她在人前落落大方，滴水不漏，但只有兩人的時候，不需要任何言語，只用那雙明淨純澈的眸子靜靜地望過來，就令張揚感到莫名的心疼。

  短暫的凝視與心疼像是錯覺，林依然輕盈起身，說道：「有人來了。」

  張揚轉頭，見周帆竟與王珊珊、劉嬋一塊進來，難怪來得這麼晚，他下意識地站起來，猛然意識到林依然過生日，自己跟著她去迎客算是怎麼回事，於是趕緊止住腳步。

  但已經站起來了，立刻坐下又太尷尬，張揚只好在那站著，目送周帆三人過來，周帆見他站著，遠遠地就打趣道：「咦，還站起來恭迎啊？」

  張揚不接這話，反問道：「你們三個怎麼一起來的？」

  「說出來你們倆可能不信。」

  周帆苦笑道，「我打車過來，路上發生了車禍，追尾了她們倆坐的計程車。」

  張揚和林依然一起睜大眼睛，王珊珊和劉嬋一塊點頭，「兩個司機處理事故，我們三個就一塊打車過來了。」

  林依然道：「你們人沒事吧？」

  「沒事，就是被嚇了一跳。」

  林依然在這聊了幾句，就起身跟爸媽一塊到宴會廳門口迎接來賓，她一走，桌上氛圍反而立即冷了下來，王珊珊和劉嬋看張揚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張揚知道緣故，又不好解釋，忽然反應過來，問道：「你們的禮物呢？」

  劉嬋不想理他，王珊珊大概看在周帆的面子，解釋道：「中午就給依依了。」

  然後三人一塊看向周帆。

  周帆攤攤手，這習慣顯然被張揚傳染的，「我實在想不出送她什麼禮物，想了想，乾脆給她發了個紅包，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收。」

  王珊珊和劉嬋一起「嘁」了一聲。

  閒聊一陣，這桌安排的「同學」連續到來，王謹孝、韓永泰、張敏、趙毅都是同班同學，另外三個隨同父母一塊來的，兩個女生與劉嬋、王珊珊同校，還算熟悉，一個男生則是周帆與張揚在球場上打過交道的，林依然半數時間也都在這，氛圍倒也算其樂融融。

  席間張敏聊起《神鵰俠侶》，張揚隨口閒扯一番後，與林依然初中同校的兩個女生從劉嬋口中得知了張揚「每料必中」的事跡後，其中一個忽然問道：「你覺得小龍女是女主角嗎？」

  這個問題其實早在小龍女出場之後，張揚在班上武俠講堂里就說過，不過這女生顯然不知道。

  問題並不難答，張揚卻一時語塞，下意識地瞥向了林依然，她正在爸媽陪同下向旁邊一桌的叔叔阿姨表達感謝，臉上掛著純美乖巧的笑容，一襲白裙，秀美絕俗，儼然書中走來的小龍女。

  張揚記起與她所說「秀美脫俗，人間絕色」之語，再想想不久後就要連載的第七回內容，更加頭疼。

  「當然是啊。」

  張敏嘴快，已經代張揚回答，「我們班上每周一都有武俠講堂，張大俠早就說過了，師徒戀在那個年代為世俗不容，是這本書的主要衝突之一。」

  那女生點點頭，不過還是盯著張揚看，張揚只好點點頭，肯定張敏的答案，「她說的沒錯。」

  分罷蛋糕已近九點，又過了一會兒，陸續有人離場，林依然在爸媽的陪同下送客，張揚他們略等了等，便也起身告辭離去。

  林依然與爸媽直到十點多才回到家中，她洗了澡，然後一個人在房間拆禮物，分類整理好，有用的放置的珍藏的，最後只剩下那套《射鵰》。

  她盯著扉頁那三行字看了許久，忽然有些氣惱地把書舉了起來，像是要丟在地上，但終究捨不得，又小心地放了下來，抹了把眼淚，起身來到一側牆柜上，從自己珍藏的那套《射鵰英雄傳》中取出第一冊，然後用力摔在地毯上。

  大概還不解氣，又在書上踩了兩腳。

  好似踩著誰的臉。

  她穿著睡衣，燈光下肌膚勝雪，連因用力而脫出拖鞋的半隻小腳丫也雪白晶瑩，臉上猶有淚痕，踩著那冊書悶悶地生了會氣，又抬起腳丫，狠狠地踩了一下。

  然後吸了吸鼻子，彎腰把書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吹拂抹淨，不知想到了什麼，白淨如玉的臉蛋忽然泛起微紅，隨後湊在書上輕輕嗅了嗅，才放下心來，重新把這冊書放回了原處。

  抱起張揚送的那套簽名珍藏版，站在房間裡猶豫了一下，又重新放在桌上，然後把原本收藏的那套搬了下來，放在下面柜子里，再把這套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後退幾步看了看，又返身將包裝紙小心地摺疊好，放在另一個收藏櫃中。

  做完這一切，她吸了吸鼻子，抹去已經不復存在的淚痕，在書桌前坐下，打開檯燈，從抽屜里拿出日記本，在桌上攤開，又拿起一直沒好意思拿去學校用的同款黑色鋼筆，修長玉潤，金質明尖，在日記本上緩緩寫出一個個端正秀美的小楷字：

  1992年6月1日

  周一，晴

  十七周歲生日，張揚害林依然哭了兩次，不，三次！

  此仇不報，

  她歪著腦袋在燈下想了好久，終於下定決心，左右瞅了瞅，然後起身靈活地一個惡狗撲食，撲倒在床上，在床上顛了兩下，終於找出手機。

  打開靈犀軟體，進入一個默認匿名發言的三人群聊，噠噠噠地打字。

  二樓浴室，躺在浴缸里的蘇徽聽到手機提醒聲，伸手拿了過來，打開一看，匿名家庭留言群里出現了一個隨機小精靈的卡通頭像，旁邊是它的發言：

  媳婦兒，我認真地琢磨了一下，關於今天這事吧，我覺得還是直接問好了，再偷看日記，閨女萬一真生氣了咋辦？你不怕我怕呀[瑟瑟發抖]

  二樓書房，剛合上電腦的林滄海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內容一臉懵逼。

  房間裡，放下手機的女孩兒重新坐回書桌前，握筆認真寫下日記結尾。

  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個感嘆號。

  此仇不報，不入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