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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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洋上的時光是漫長而艱辛的。

  除了剛開始的興奮與短暫外，其他時間都是枯燥而煎熬的。

  早上，睜開眼睛的那一剎，感受到的就只有身體的起起伏伏，一會兒高了，一會兒低了，一會兒又左-傾了，一會兒又向右邊歪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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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起伏伏，就沒有一個時刻是平平穩穩的。

  大洋的海浪，哪怕很小，也能讓船舶一直顛來簸去的。

  這一天中午，午覺醒來，蘇齊翻身下床，從狹窄的過道走了出去。

  此時他終於體會到了《加勒比海盜》里傑克船長走路的姿勢為什麼會那麼怪異了，因為船一直顛簸，所以他不得不隨時調整身體姿態，以便自己不至於摔在了地上。

  當然，由於他們此時乘坐的是噸位大了很多的大型軍艦，動作不至於像傑克那麼誇張。

  今天的風浪明顯要比往日的大。

  走到甲板上。

  視野所及，全都跟昨天一模一樣，甚至和大前天的大前天，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一望無垠，浩瀚無比。

  視野里，下面是藍色，上面也是藍色，全是藍。

  除了軍艦上，其他地方再也看不到半點兒別的顏色了。

  唯一的生動，就是天空中偶爾出現的幾隻海鳥了。

  第一次見這樣的情景，會有點兒小激動，但天天如此，哪怕心智堅韌如蘇齊，也覺得有點兒單調和枯燥了，有時候情緒會無緣無故地起來！

  蘇齊也曾想過逗逗那幾隻海鳥。

  但大海上的鳥兒十分警惕，十分怕生，除了繞著軍艦飛上幾圈外，並不敢有太過親密的接觸。

  蘇齊走到軍艦的左舷上站著，任憑海風呼呼地吹來。

  他正失神間，李莉從艙門走了出來，左右看了看，發現了蘇齊，臉上一喜，連忙朝著蘇齊快步走了過來。

  她即將來到蘇齊旁邊時，一個大浪打來，軍艦一晃，李莉的身體便不再由自己控制了，猛地向前摔了出去。

  千鈞一髮之際，蘇齊伸手，一把環住了她。

  「又救了你一次！」蘇齊笑呵呵地說：「算上這一次，我一共救了你十次了！」

  李莉伸手抓住了欄杆，小心站直了。

  對於蘇齊的打趣，她沒有理睬，她看了看遠處，喃喃地道：「今天這天氣……見鬼了，一點兒雲都沒有，風怎麼會這麼大？」

  「你去問李煥榮吧，他知道！」蘇齊笑著說。

  李煥榮是軍艦上的氣象專家，專門為航行提供氣象支持的。

  李莉聽了，白了蘇齊一眼，懶得理睬。

  蘇齊轉過身，也和李莉一起，肩並肩地站在了欄杆邊，望著浩瀚的大海怔怔出神。

  不知什麼時候，蘇齊身上的對講機響了起來：「海鳥海鳥，我是一號，聽到請回答！」

  海鳥是蘇齊進入了大海後給自己起的全新代號。

  進了大洋，他才真的覺得以前的生活有多麼逍遙，他才越發渴望起了自由，所以，他便給自己起了一個海鳥的名字，他希望自己在大洋上也能像鳥兒一樣，想飛就飛，想回來就回來。

  一個很美好的願望。

  蘇齊聽到了指揮中心的呼叫，不敢大意，連忙按下發射鍵回覆：「我是海鳥，一號，是不是有什麼事！」

  「你和金槍魚是不是在一起，回來一下，有事情商量！」

  金槍魚是李莉的代號。

  到了軍艦上，黑龍突擊隊的人，每個都給自己起了一個代號，一是為了任務方便，另外一個，則也是為了給枯燥的生活增添一點兒樂趣，兩個人相見了，不是直呼其名，而是叫代號，有時候會很有意思，比如蘇齊每每想到李莉的代號叫金槍魚，他就有點兒想笑。

  蘇齊看了李莉一眼，李莉會意，跟著他進了艙門，回到了指揮中心。

  「首長，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蘇齊一邊走向指揮員肖海毅一邊問。

  肖海毅沉著臉，表情凝重，聽見蘇齊詢問，他點了點頭。

  「這幾天大家的情緒有點兒不對！」肖海毅看著蘇齊，一個字一個字、十分沉重地說。

  「情緒不對？」蘇齊一怔。

  李莉附和道：「首長，這個情況，我也注意到了。前天就有一點兒苗頭了，但還不是很嚴重。這兩天，估計是快到爆發的邊緣了……」

  這幾天連續的枯燥航行而高強度任務，不要說一般人了，就是蘇齊都有點兒扛不住了。

  所以大家的心裡出現問題，這是遲早的。

  由於官兵生活方式單一，長時間遠離大陸和親人，海洋環境變化迅猛、信息往來困難、醫療條件差、時刻準備反海盜戰鬥，值勤站崗和遠航撥鍾等這些因素都可能對海員的心身健康造成不良影響。

  而不同的人，對於出現的心理問題，有著不同的應對。

  應對是個體對生活事件以及因生活事件而出現的自身不平衡狀態所採取的認知和行為措施。

  不同的應對方式可降低或增加應激反應水平。

  軍人群體的情緒水平與應對方式顯著相關，消極應對方式是影響駐島軍人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因素。

  但問題是，很多人都沒有太好的應對方法。

  「叫你們過來，是商量一下，看看這個問題怎麼辦？」肖海毅看了蘇齊一眼，最後把目光定格在了李莉身上。

  李莉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首長，看來我們之前計劃的甲板聯歡會、大洋紅歌會、鐵人五項賽、護航健身操、凝眸亞丁灣攝影展、我在亞丁灣護航徵文等活動，必須提前開展起來了，另外，大洋講壇、紅色影院、大洋歌廳、大洋網吧等娛樂設施，也可以開放了。」

  肖海毅點了點頭，隨後對李莉道：「這件事你來負責吧！」

  「是，首長！」李莉敬禮。

  李莉本來是不在名單上的。

  上級首先考慮讓她留隊。

  因為黑龍突擊隊剛剛創建，很多工作才剛剛開展，而就在這緊要關頭，蘇齊這個大隊長卻必須離開，所以，把李莉留下來，非常必要。

  但蘇齊跟上級據理力爭，費了很多口舌，這才把李莉寫進了遠洋航行的名單里。

  之所以這麼為李莉爭取，一是漫長的航行中，政工工作非常重要，一個得力的政工助手，必不可少。

  編隊裡已經有一個政委了，但那個是和肖海毅一樣級別的高級軍官，很多細節上的工作，他不可能親力親為的，他只負責把握方向，所以具體的思想工作，需要一個得力的政工幹部，蘇齊覺得，李莉最為合適，只有她才能做得最好。

  其次，從個人角度而言，這個經歷，對李莉肯定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經歷，有了這個遠洋航行的經歷，李莉的履歷上，就有了一比非常重要的財富了，以後的進步，就更有空間了，但要是抓不住這個機會，以後可能很難了，李莉的年齡畢竟擺在那兒了。

  「蘇齊，你也幫著李莉一點！」肖海毅看了蘇齊一眼。

  「是，首長！」蘇齊回答。

  從指揮中心出來，李莉看向蘇齊道：「你剛才想說什麼？」

  蘇齊一怔。

  他剛才的確有一句話想說，但想了想又覺得在那個時候說可能不太合適，所以最後硬生生把那句話咽回了肚子了，可是這么小的一個細節，竟然被李莉看見了，這傢伙的眼神，也太敏銳了吧？

  蘇齊看了看李莉。

  「說吧？又不是外人，還藏著掖著？」李莉對蘇齊道，很快她又笑了笑：「就算很難聽的話，我也能聽進去的，我這個人你還不了解嗎？」

  蘇齊撓了撓頭髮，隨後指了指一個地方：「走吧，我們去那裡談！」

  「好！」李莉點頭，十分乾脆。

  兩個人來到了前甲板左舷靠前的位置。

  「我覺得你可以先做一個調查！」蘇齊對李莉說。

  「調查？」李莉一愣。

  「嗯！」蘇齊點了點頭：「這幾條船上，大多人都有心理問題，但每一個人的心理問題都不一樣的，如果一刀切搞心理輔導，耗時耗力不說，有的還不一定有效果，所以我覺得可以先做一個調查問卷，摸摸情況再說！」

  「那……這個問卷應該怎麼設計？」

  「你可以試試症狀自評量表SCL－90和應付方式問卷CSQ進行評定。

  SCL－90包括軀體化、強迫症狀、人際關係敏感、抑鬱、焦慮、敵對、恐怖、偏執、精神病性和附加項目共 10 個因子。

  CSQ包括 62 個條目，6 個應對因子:解決問題、自責、求助、幻想、退避和合理化。

  其中解決問題和求助屬於成熟型的應對方式，退避、自責、幻想屬於不成熟型的應對方式，合理化為混合型應對方式。」

  李莉聽了蘇齊的話，點了點頭，並沒有太過驚訝的表情。

  想了想，她道：「那你得幫我！」

  「當然。」

  兩個人於是詳細討論了起來，從問卷調查的設計到怎麼製作到怎麼發放材料怎麼回收以及怎麼統計相關數據，事無巨細，認真研究。

  這個工作開展起來後，倒是讓兩個人漫長而煎熬的時光變得輕鬆充實了起來。

  問卷調查工作花了兩個人一天半的時間。

  一天半後，一份結果擺在了兩個人面前。

  蘇齊指著其中一個地方道：「看到沒有，表里的各因子得分均低於中-國軍隊常模，除軀體化和附加項目因子與中-國地方常模相比無顯著差異外，其餘因子均低於中國地方常模。」

  李莉看了看蘇齊說的那些數據，點了點頭。

  「我們以前對於軍人群體採用 SCL－90 評估心身健康水平的研究結果不一，處於軍事應激條件下軍人的心身健康水平差於非軍事應激條件下軍人。

  我們的護航官兵雖然面臨複雜的軍事任務和惡劣的環境條件，但仍能保持較好的身心健康水平，其實他們的情況並沒有預想的那麼糟糕，甚至遠遠低於我們之前的預期，比我想的都還要好一些，至於你……比你預估的應該是好多了，是吧？」

  「是啊，關於這一點，我還真的沒有想到！」李莉嘆了一聲：「如果按照這個情況來看，其實我們的工作，可以不用那麼複雜！」

  蘇齊點了點頭。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看起來狀態並不好，但數據卻沒有那麼糟呢！」

  「我覺得，原因可能與現階段我們海軍部隊嚴格的心理篩選標準及部隊對心理健康的重視有關，也與官兵經濟待遇提高，國家自豪感增強有關。所以雖然大家都遭遇到了極大的心理挑戰，但基本都還能堅持下來！所以我們應該找一些表現好的人談談，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經驗，你覺得呢？」

  「你說得沒錯，我發現很多壓力很大的人心理狀態反而更好，我猜他們應該是找到了很好的應對方式，我們應該研究一下他們的應對方式，然後推而廣之！」

  蘇齊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在遠洋航行中，每個人都會遭遇到各種各樣的心理壓力，但有的人卻能從容化解，而有的人，卻越來越煩躁，這其實與怎麼應對這些壓力關係巨大！

  應對分積極應對與消極應對。

  積極應對的特點是尋求支持、改變價值觀念體系和看到事物好的一面等，而消極應對的特點是迴避和發泄。

  「你注意到沒有，很多人都喜歡幻想，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蘇齊指著其中一處的數據說道：「這些人現在看起來倒是沒什麼問題，但如果處理不當，過不了幾天，就會有麻煩！」

  李莉點了點頭：「是啊，幻想是一種消極型心理防禦機制，當需求得不到滿足時，常用想像中的美好來安慰自己。這種方法，表面上看效果還不錯，但時間長了，反而更麻煩。你看，進一步相關分析顯示 SCL－90 各因子分與 CSQ 解決問題、求助分量表得分顯著負相關，與自責、幻想、退避、合理化分量表得分顯著正相關。

  我記得閻老的研究就發現，說臨床實習護生的焦慮水平與不良應對方式呈正相關，他提示可通過改善不良的應對方式降低焦慮水平;而趙永光研究也顯示，採用綜合模式對駐島官兵的應對方式進行干預能夠提高官兵心身健康水平，提示在今後的心理衛生隨航保障中，可以從應對方式的干預入手，通過心理健康教育、應對技能培訓、團體心理輔導等方式培養合理的應對方式，提高生活事件應對能力，維護護航官兵心理健康。所以……從這個角度看的話，我之前制定的那些東西，倒還真的是有些欠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