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認命

  時鈺站在窗口，冷修的背影，有著說不出的憂心和寂寥。

  「把人看好，先這樣，你下去吧。」

  

  「是。」星火知道他們爺不需要蒼白的勸解，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時鈺回到臥室，簡萳像個孩子似得蹲在地上，握著藍染的手，小聲抽噎。

  「你明明說過會保護好她的……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他紅著眼睛，嗓音哽咽的質問。

  又怕驚擾到安睡中的人，聲音很輕。

  時鈺沒臉面面對，走到床邊，盯著女孩兒柔和的側顏，只有這個時候，她看起來，收起一身清冷，乖巧的像個小丫頭。

  「都是我的錯。」他說了一句。

  這一夜，他和簡萳守了一整晚，誰都沒有離開，也沒有休息。

  次日，簡萳終於熬不住，倒在床邊睡著。

  時鈺將他叫醒，讓他回臥室。

  「照顧好你自己，否則你姐姐醒了，還要為你憂心。」

  「我知道。」簡萳依依不捨的望了她一眼，離開房間。

  時鈺整晚沒睡，雙眸遍布疲憊，卻始終不捨得眨一下眼睛，讓人兒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

  昨夜，他將藍染的東西整理好，擱在一起。

  東方尋已經被星火送回總部，他體內被注射了劇毒，雖然不至死，卻也一時半會無法甦醒。

  時鈺走到床頭，拿起屬於藍染的通訊器，那一身血衣他沒捨得丟，握在手心，鼻息皆是她身上的血氣。

  閉上眼睛，腦海中不自覺就會浮現那些過往——

  那是他第一次踏足四角洲這塊複雜的土地，以秘密聯盟首領ZERO的身份，帶著成員去做一項隱秘的任務。

  任務歸途，他順手救下一個受了重傷的女孩兒。

  當時，她滿身是血的掙扎在泥里，頭髮髒亂不堪，遮住了整張臉部。

  「你沒事吧？」他走過去問。

  昏迷的女孩兒突然睜開殺意叢生的眼睛，蔑視著他。

  時鈺心驚，從骨骼斷定她不過十三歲左右的年紀，是什麼樣的經歷，會讓她露出那樣的眼神？

  「滾。」她低沉嘶啞的威脅，卻因為身受重創，連動一下都不能。

  時鈺不忍讓一個生命就此離世，給她丟下一瓶特製藥劑。

  本以為，順手救下一命，擦肩之後，咋也不會有所交集。

  卻在半年後，一個身穿死侍裝的少女找到他，聲稱為了報答救命之恩，願意為他效力。

  秘密聯盟剛成立不久，時鈺手下最需要人才，所以他幾乎毫不猶豫的，歡迎她的加入，並在那一天，用抽籤的方式，定下了成員之間的編號。

  那個叫小六的孩子最年輕，但是，每一次任務，她都能圓滿完成，唯一不足之處，她身上的戾氣太重。

  時鈺當然能猜測到她的來歷，生活在四角洲那樣的地方，在重傷垂死的時候還能露出那樣的眼神，不是殺手，也在雙手染過血。

  秘密聯盟成立之初存在一個規則，成員之間可以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暴露。

  哪怕時鈺擁有世界上最頂尖的黑客帝國，也從來不曾窺探戰友們的隱私。

  推斷出那個孩子是殺手，是在一次次任務中，她毫不留琴的斬殺人命！

  四角洲有著世界最著名的獵鷹組織，那裡是死神的聚集地。

  他只要稍微試探，就確定她出自那裡！

  時鈺並沒有因為她殺手的身份將她驅逐，最多只是不信任，就像飼養著一條蛇，在危險的邊緣遊走。

  然而光影一閃，他在恰當的時機遇見了一個女孩兒。

  對她產生興趣，是因為她複雜的腦電波，以及她實驗員L的身份，將他們綁在一起。

  他漸漸的相處中，對她日久生情。

  他從未將一身清冷氣質，面若桃花兒的女孩兒和那個殺人不見血的殺手聯繫在一起。

  哪怕他曾經說過，不管她是殺人魔也好、變態也罷，他的心都會向著她……

  可是他竟然大錯特錯！

  他早該警醒的，可是他沒有！

  那一張面具，遮擋得豈止住他的面孔？更是遮擋了他的眼、他的心。

  所以，當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親眼看見她為了自己倒在血泊中，不知那一刻，她可否有認出自己？

  時鈺放下那身血衣，走到床邊，躺在人兒身側。

  指尖撫摸她白皙到沒有血色的臉龐，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她就這樣，睡著去了。

  「對不起。」

  他喃喃，額頭貼上她的臉頰，唇瓣和她觸碰，又很快離開。

  漂亮的眸子容納她的倒影，承受的痛苦恍若剜心。

  「小染兒，是我錯了。」

  *

  秘密聯盟總部。

  東方尋被手下送回68號，有醫護人員開始對他進行搶救。

  華箏就站在透明的屏障外面，手貼著玻璃，定定的望著滿頭白髮，生命氣息微弱的少年。

  耳畔，迴蕩的依然是他那一句——我不確定有沒有命回來。

  所以他料定了這一天？

  小六的信號在進入實驗室之後徹底中斷，小六到現在沒有平安的消息傳來。

  她心裡始終像是提著，有沉重的心事無法放下。

  東方尋的搶救持續到深夜，醫護人員搖著頭，從裡面出來，一邊商議。

  「情況怎麼樣？」華箏走過去問。

  醫護人員看了她一眼，發出嘆息：「情況很不好，原本應該再生的組織沒有恢復的跡象，猜測他們給他注射了修復抗體！」

  「他還有沒有機會？會死嗎？」

  「死倒是未必，但也不排除這種情況。具體什麼時候醒來，就看他自己了，如果求生的意志頑強，興許有可能好轉。」

  醫生的話，等於為東方尋判了刑。

  論求生的意志，華箏在他身上感受不到。

  「我想進去看看。」她說。

  醫護人員沒有阻止，手下便打開隔離屏障，讓華箏進入囚室。

  潔白的床單上，東方尋穿著一身病號服，白色的髮絲襯得他整張臉秀氣到透明，雙眸緊閉，像無害而又單純的少年。

  她看見他胸口的紐扣並未扣攏，剛剛抬起手，落在上面，順著縫隙看見他胸前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

  她本能的掀開他的衣襟，入目，慘不忍睹的傷情，讓她下意識捂住嘴。

  沒有親眼目睹，她永遠都想像不到，能讓他陷入垂死邊緣的傷有多重。

  她幾乎可以聯想到，那是什麼樣的戰場，讓他一去不還！

  華箏就那樣看著他的傷口，五指收攏，攥緊了他的領口，指尖卻在顫抖。

  曾經，她對他恨入骨髓，殺他千百遍不解氣！

  可是現在她竟然希望他能站起來，親口聽她質問，當時為什麼那樣對她！

  「東方尋，你如果就這樣死了，我就拖著你的屍體去餵狗！」

  下一秒，顫抖的手腕被握住，平躺在床上的少年睜開眼。

  儘管他眼中不復昔日生龍活虎的神采，卻仍然含著一絲希望的光。

  「你……不是……希望我去死嗎？」他一開口，胸口起伏，說話艱難。

  華箏聽見他沙啞的聲音，直接哭了起來。

  「你……不怪我了？」他握住她的手，力氣漸松，莞爾微笑：「我這輩子……生而無望，從未做過一件好事……所有人都恨不得讓我去死。」所有人裡頭，一定包括他的父母。

  「你說過你要彌補的！」華箏淚眼模糊的對他低吼。

  東方尋乾裂的唇瓣笑容盛開，因為笑聲，他的胸腔發出咳嗽。

  「哈……咳咳……也就你……那麼單純，我說你就信……」

  「我沒有懷孕。」華箏用冷漠的嗓音告訴他。

  東方尋面色一滯，又很快，緩和下來。

  「罷了，沒有就沒有吧……若生下一個與我一般無二的孩子，咳咳……只會讓你受更多苦……咳咳咳……」

  「東方尋，你不准死！」華箏緊緊的攥著他的手，像是下了極大的勇氣，閉上眼睛。

  再睜開的時候，淚花蔓延出來，對上東方尋那雙快要閉合的眼睛，告訴他：「你活著，餘生我陪你。」

  東方尋即將失去生機的眸子又漸漸恢復了光色，成千上萬的星子陳列其中，閃爍著亮盈盈的光，匯聚成一道淚痕，滑落眼尾。

  「你是說真的嗎？」

  「我沒必要騙你。」華箏緊握著他的手，像是抓住最後一點希望。

  東方尋又笑了，那笑容平添了一絲玩世不恭的神態。

  「那你親我一下……我就……相信。」

  華箏為了將他的性命留住，忍著對男性的排斥，低下頭。

  唇還未觸及到他，聽見他發出一聲輕笑，隨之迴避了她的吻。

  「好吧。」他抬手撫摸她的頭髮，動作很輕，帶著克制的溫柔。「為了你……我不死了。」

  東方尋說完這句話就閉上眼睛，這一次，華箏終於在他平靜的呼吸中，感覺到他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她起身，放好他的手，又扯開被子，蓋在他身上。

  轉身走出囚室，抬起頭，就看見駐立在陰影中的年輕男子。

  「小一。」

  洛烜剛剛出任務回來，得知東方尋被派遣攪亂四角洲，傷的半死不活，最恨他的華箏竟然下來查探情況，心驚得過來看一眼！

  「你和他……」洛烜並不懷疑自己看錯兩人的親密舉動。「你不恨他了？」

  華箏點點頭，後又搖頭，回眸看向靜靜躺在床上安睡的東方尋，釋然的嗓音響起：「讓他去死，只會不斷加深我對他的恨意和遺憾，如果我這輩子註定和他牽扯不清，認命，何嘗不是一種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