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關於有點兒發瘋的寧缺同學

  「晚安，班長。」

  伴隨著隨後一點兒聲音，室內徹底歸入一片寂靜。

  雷雨似乎也在這之後逐漸平息下來，閃電的鋒芒亦在慢慢消失。

  而當均勻的兩道呼吸成為這漆黑室內唯一的聲響以後，那個一早秒睡的少年，卻忽的在夜色中平靜的睜開了雙眼。

  額前的觸感記憶猶新，很淡。

  似乎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他靜靜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一對眼睛，精美又精緻，仿佛是帶著遙遠時空中難以捕捉和具象化的虛幻無影。

  視野模糊不清，在少年眼中，什麼都像是虛構的。

  淡漠的雙目就像是一灘永遠起不了絲毫漣漪的死水，在面無表情時，向來是沒有多餘情緒的。

  然而此刻，昏暗房間裡，寂靜幽秘中，那眼睛中所展現出來的冰冷和清醒，卻是身邊人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

  很意外的一晚上。

  寧缺一直是淺眠，因此頭頂對面的少年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他都會立刻驚醒。

  但昨晚陸仁嘉睡覺卻非常老實，平躺著，甚至連姿勢都不換，一覺睡到了六點。

  寧缺想了想，由此推斷出，陸仁嘉只在身邊睡著有別人的時候才會夢遊打人，所以即便是睡在同一側，只要不處於對方的自我防備範圍中，就一定不會有事。

  「……」

  沉默一秒後，寧缺突然扶額，無奈又無力——沒想到現在為了能夠跟班長一起睡，還得考慮這些。

  陸仁嘉的生理時鐘在早上六點鐘的準時將少年叫醒。

  他像是機器人一樣慢慢地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寧缺同學也醒了麼？」

  「是啊，只是沒想到，班長工作日的早上竟然都起得這般早。」俊美白皙的少年紅唇微勾，輕笑著道。

  陸仁嘉點點頭，「當然，不然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搶三明治？」寧缺一頓，好笑又奇怪地問，「什麼搶三明治？」

  陸仁嘉突然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才終於不情不願地道：「……就，樓下便利店，不起早的話，就搶不到便宜又好吃的三明治了，那樣就只能餓肚子，或者去食堂是吃那些便宜卻十分要人命的魔鬼料理。」

  寧缺：「……」

  他剎那間明白了。

  *

  陸仁嘉現在隨身攜帶著墨鏡和隱形眼鏡。

  隱形眼鏡昨晚睡前取了，此刻視野一片模糊，很不方便，像是瞎子摸黑。

  寧缺笑了笑道：「手給我，班長，我扶著您。」

  「謝謝，麻煩寧缺同學了。」陸仁嘉乖乖點頭。

  寧缺微怔，漆黑眼瞳倒映出對方此刻乖巧的神色，即便依舊面無表情，可那攝人心魄的雙眼卻像是一雙在不斷引誘他靠近的雙手，使得少年瞳孔深處赫然多了些暗色。

  喉結微微滾動，他壓下心頭的悸動，沙啞著聲音，低沉道：「不客氣。」

  手拉住陸仁嘉，站在床下的寧缺像是位導盲者，細心微笑著提醒他。

  兩人在衛生間漱完口以後，寧缺又拉著人回到自己的書桌前坐下，白皙俊美的少年雙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微微俯身，紅唇在其耳邊輕聲吐息，道著：「班長坐著，我去給您拿個濕帕子過來洗洗臉。」

  「好的，謝謝。」

  「不用，班長不用向我道謝。」寧缺笑眯眯地進了衛生間，一兩分鐘後，拿了條濕帕子出來。

  陸仁嘉洗完臉又將它還給少年，「寧缺同學，我的隱形眼鏡在枕頭下面，麻煩幫我拿一下吧。」

  「好。」

  學委家的隱形眼鏡質量非常好，外觀盒子看著也十分具有設計感，寧缺從枕頭下面摸出隱形眼鏡盒子和墨鏡，回到書桌邊垂眸看著陸仁嘉，輕聲笑道：「我來幫班長戴。」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慢慢打開眼鏡盒的蓋子，用小棒粘起眼鏡。

  寧缺一隻手輕輕抬起陸仁嘉的下巴，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捏住小棒，俯身湊近對方，漆黑雙瞳緊緊盯著他的雙目，溫柔地將隱形眼鏡放進那雙令自己瘋狂迷戀的雙眼中。

  忽的，陸仁嘉眨了眨眼，恢復清明的雙目似乎捕捉到了對面少年漆黑眼瞳中飛快掩藏的痴迷，結合昨晚發生的某件事情，於是，沒有絲毫猶豫地，他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寧缺同學。」

  「怎麼了班長？」

  「你是喜歡我嗎？」

  「……」

  寧缺怔住了。

  臉上的微笑似乎也略顯僵硬。

  像是壓抑和死死克制的情感忽然被人猝不及防地連根拔起，讓那不可見光的腐朽根系猛然間暴露在陽光之下般，無法再掩飾。

  「怎……怎麼突然問這個？」他勉強繼續面部僵硬的笑容，問著。

  陸仁嘉道：「不喜歡顧少爺以後，才發現有時候寧缺同學真像我當時追女裝顧少爺的樣子。」

  寧缺：「……」

  看來有些東西是沒辦法一直掩藏的。

  實際上寧缺也不打算藏。

  只不過溫水煮青蛙，還沒有到將青蛙徹底煮熟的時候，就已經被略有所查的青蛙跳出了鐵鍋里。

  「是，我是很喜歡班長。」寧缺低落地笑了笑，「還記得我昨晚說過嗎？」

  「我的生命似乎在遇見班長以後才真正的活過來。」

  「……這樣啊。」陸仁嘉略有所思地輕聲呢喃一句，他的反應一點兒也不像是知道了自己被同性暗戀，因為太過於淡然了，淡然到寧缺的心直接像是被人澆了一盆冰水般寒冷。

  他甚至寧願班長做出不可置信或是厭惡的神色，這樣至少他還能夠用「崆峒即深櫃」的言論來自我安慰。

  「……班長……怎麼看上去，這麼平靜呢？」寧缺唇角的微笑顯示出幾分疲憊。

  聲音很輕，但那雙漆黑眼瞳卻像是兩根尖銳的釘子般，微微發紅，死死地釘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陸仁嘉反問道：「你希望我不平靜麼？」

  「……」

  不待寧缺回答，他便繼續淡淡地說：「我無權力命令寧缺同學停止對我的喜歡，畢竟感情這種事情向來是不受人控制的，被寧缺同學喜歡就像是被其他女孩子喜歡一樣，沒必要因為你是同性而刻意去厭惡和討厭，只不過，我想寧缺同學也知道，我在性別這一塊兒卡的很死，只喜歡女孩子，我無法強迫寧缺同學不喜歡我，同樣，寧缺同學想來也是不會強迫我接受你的，對吧？」

  「……」

  「……」

  這番話結束以後，書桌邊一站一坐的二人，四目相視，仿佛一起沉默了許久。

  坐著的少年抬眸淡漠平靜地看著那站著的少年，明明該是寧缺垂眸，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但這一刻，似乎一切都顛倒過來——坐著的，需要仰頭看別人的少年，才是真正位於高地俯瞰一切的上位者，而那站著的少年，更像是匍匐於他腳邊祈求著一記眼神的卑微者。

  「……」

  「叮鈴鈴……」

  當手機鬧鐘響起的那一刻，這長久且壓抑的沉默才總算是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光束打破。

  「得快點兒了，寧缺同學，不然等會兒遲到就搶不到三明治了。」

  陸仁嘉突然拍桌站起身，「我先回宿舍去換衣服，待會兒四樓的樓梯口見吧。」

  他說完轉身就朝著502的房門走去。

  然而直到他打開門，身後的少年也並未回應他這句話。

  陸仁嘉動作一頓，略感奇怪地回眸，朝身後看去。

  下一秒，他的身軀狠狠撞在了門板上，那炙熱的吻裹挾著狂風暴雨般重重落在了他唇上，帶著少年極致的憤怒和悲傷，長驅直入。

  寧缺眼眶通紅，目眥欲裂，眼尾的水光浮動，死死盯著被自己壓在門板上的人。

  一隻手按著對方的後腦勺，另一隻手非常用力地將他的右手壓制，仿佛徹底不顧一切地將所有心思和渴求暴露在他面前，不再掩飾，孤注一擲。

  右手是陸仁嘉的慣用手，不管武力值多高的人，當下意識伸出的手被壓制以後，總會有一點兒短暫的頭腦空白期，而後才伸出左手做出防備。

  寧缺一聲悶哼。

  他的腹部被狠狠打了一拳，然而少年並未有絲毫卸力，承受著這一擊，在陸仁嘉的唇上用力咬了一下！

  少年向來狠，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血液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少年的唇似乎被點染成殷紅，當看見對方眼睛裡那終於如漣漪般波動而起的絲絲怒意後，他竟是低低笑了出來。

  再也不隱藏自己本性中那些一直叫囂的想法和衝動，殷紅的血液將他肌膚襯托的更為蒼白，好似病態之人，狹長眼尾微眯，唇角上揚，沙啞著聲音，忍著腹部傳來的劇痛，寧缺在陸仁嘉耳邊滿意地道著——

  「班長……你終於生氣了啊。」

  ——那一直淡漠冰冷的情緒，終於因自己而再次有了變化。

  「我一直在嫉妒著顧緣聽，你的情緒總會在遇見他時產生浮動，不管是之前女裝的他，還是現在知曉他真實性別以後。」

  「我喜歡班長的的清醒和底線，但同時也厭惡著這一點，對不起，班長——」寧缺輕輕擦拭掉唇角邊的血液，絕望地說：「我也真害怕。」

  「有一天，我會克制不住地瘋狂的恨你。」

  「恨你既然不能給我想要的一切，又為什麼要出現。」

  「你知道嗎，班長？對於我來說，如果，註定會沒有的話，我寧願在自己的生命中，永遠缺少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