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關於我和前輩的勝負已定

  霓虹燈光晃得人眼睛有些疼，尤其是在一片模糊中，眼前不斷閃爍著如走馬觀花一樣的彩色光點，它們明明轉瞬即逝，卻又在下個瞬間出現。

  周圍人聲鼎沸，喧囂至極。

  鼻尖微動，舞台下些許人抽菸的味道將周圍本就渾濁的空氣污染的更讓人難受。

  絢爛的光線，熱鬧的歡呼，動感洪亮的音樂，觥籌交錯的高腳杯碰撞聲，還有舞池裡這些猶如鬼怪一樣狂歡亂舞的觀眾們。

  以前在洗剪吹俱樂部的時候，這些都是常態。

  明明算是比較熟悉的環境，該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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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灰色雲霧中靜默的少年卻顯得心情有些沉重。

  面無表情的臉，並未有任何情緒的表露，只是捏住話筒的手微微用力，似在不開心什麼。

  霧氣未散，只有對面話筒邊的殺馬特男人能夠看見少年的模樣，但他卻沒有什麼驚艷的神色，似乎早就對這樣驚天的美貌感到習以為常。

  注意到少年有些用力的手，男人冷笑一聲，雙目透出得意和些許的鄙夷，開口嘲諷道：「怎麼？不開心？在緊張嗎小鬼？」

  「……」陸仁嘉面無表情地抬眸看向男人。

  「我的確在緊張，先生。」少年平靜道。

  男人眯眼嗤笑，有種站在高處俯瞰曾經一隻耍詐小丑的蔑視感。

  果然！

  這個沒什麼實力的小鬼，終於打算要在比賽開始前求饒了！

  他得意地開口，無情地笑了兩聲，「哈哈是嗎？偷奸耍滑，愛用陰謀詭計的小鬼，這回站在盛大場合面前，終於知道緊張了？可惜，緊張沒用，我絕對不會給你任何——」

  「Shit先生。」陸仁嘉突然開口，將其打斷。

  伸出手，指著自己的頭髮，用一張撲克臉毫無溫度地對著男人。

  像是花了錢的大爺在店主面前那種買到假貨時不開心和不爽的模樣，直截了當地抱怨道：「我還是喜歡我以前那個朝天椒款式的七彩流星，銀白頭髮雖然單單看著還行，但是在舞台上，它的色彩衝擊力卻完全沒有七彩強，頂著這種毫無絢麗彩虹美感的發色根本讓人感覺不到搖滾的歡樂，我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髮型上台，真怕它影響我發揮，緊張死了。」

  男人：「……」

  他忽然扯著嗓子吼道：「有的戴就不錯了！！別他媽給我提那麼多要求！！從現在開始老子再也不要跟你說一句話！！滾！！」

  陸仁嘉：「……」

  面無表情地乖巧點頭：「哦。」

  *

  兩人在雲霧裡閉麥交談之際，外面的主持人已經將現場氛圍吵的十分火熱了。

  當舞台後面巨大的顯示屏播放著台上畫面之時，那些飄蕩的雲霧終於在台邊烘托氣氛用的鼓風機的吹拂下，慢慢散去了。

  霧中兩人的身影逐漸顯露。

  就在所有人視線即將清楚的那一刻，周圍布置的大型音箱霎時停止了它極其富有節奏和動感韻味十足的音樂，並且那些閃爍的霓虹燈光也在這瞬間全部熄滅！

  周圍一下子陷入了寂靜和昏暗。

  歡呼的人不由自主地停了呼喊，一雙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舞台。

  「啪！」

  沉寂三秒後，只聽一聲響亮的開關音效，舞台上方早已恭候多時的聚光燈驟然亮起！

  白色熾熱的光芒照亮了舞台右側那個有著七彩炫酷頭髮的男人！

  他握緊面前的駐地話筒，閉著自己化了濃濃煙燻妝的眼睛，仿佛是沉醉在安靜中，又要靠一己之力將其狠狠打破般，忽然睜開眼睛大聲嘶吼著：「晚上好！！各位！！」

  眾人看見熟悉的男人，立刻高高舉著手中絢爛的螢光棒，尖叫回應：「Shift！Shift！Shift！」

  這是大學城KTV的主唱，從KTV半年前開業到如今，幾乎每個喜歡來這裡的客人都認識他。

  作為曾經也感受過那種另類潮流的人，大學生們對他的造型都有著一種類似青春的懷念，雖然以他們現在的審美來看會覺得搞笑中二又不入流，像是個滑稽的小丑，但當男人一出場，以誇張的形式站在舞台上表演時，大家還是不吝嗇自己的掌聲和歡呼，畢竟這是能夠帶給眾人歡樂的模樣。

  男人攤開手，高高揚起頭，仿佛立於舞台之上的神明，享受著台下狂熱信徒的尖叫和掌聲。

  舞台下被分成了兩個區域，觀眾們支持誰，就可以站在屬於他的那塊區域，而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男人面前，另一側的觀眾寥寥無幾。

  Shift的呼喊結束後，今晚的另一位參賽者便也要正式露面了。

  舞台另一側的聚光燈在觀眾們好奇的眼神中，終於照亮了右邊一直靜默如佛的少年。

  但當燈光亮起的那一刻。

  大廳卻並未有眾人想像中的那般熱鬧。

  「……」

  「……」

  銀白的秀髮泛著微冷的光，貼合身上的純黑衣物掛了很多非主流款式的裝飾鎖鏈和配件。

  握緊話筒的手戴著黑色的半指手套，手套背面還粘貼了塑料做成的鑽石，雖然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但它切割的稜角面卻反射著不輸於真實水晶的光。

  銀白假髮的劉海不長，因此少年的雙眼並無多少遮擋，一整張臉，完完整整地展現在了眾人面前。

  漆黑深邃的雙目里。

  那淡漠的眼神像是觀測者用失了焦的鏡頭所拍攝的一片浩瀚宇宙，精美卻模糊。

  雖然依稀可以辨認出照片中的群星，但當觀測者每每想要進一步地了解確認時，卻發現自己又始終地讀不懂，看不切。

  四面八方射來的目光都帶著如出一轍的驚艷和震撼。

  似乎都沒有見過這樣的美到讓大家不敢尖叫喧譁的人。

  暗黑系的衣物穿在他身上，搭配那一頭泛著銀光的白髮，如同一位行走在黑暗夜色中的冷漠游者，無悲無喜地看著這浮華誇張世界裡所發生的一切。

  *

  寧缺第一次看見那張臉時，最吸引他的，其實是是主人的一對眼睛。

  如止水般平淡的目光，就好似從來不會有任何東西可以真正地倒映在其雙瞳中的漠然。

  偏遠角落的沙發上，穿著白淨衣衫的少年紅唇微張，不可置信地看著舞台上的另一位參賽者。

  寧缺雖然期待再次看見他，但卻並非是在這樣的環境下。

  從心底里滋生的渴望，使得他難以忍受周圍人和自己一樣的目光。

  漆黑如墨的雙瞳倒映著舞台上那抹光，可他厭惡甚至是憎恨著眼睛裡同樣有這些光的其他人。

  ——要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看見就好了。

  這種觸動人心的美，要是沒有別人就好了。

  俊美白皙的少年慢慢垂眸，放下手中的高腳杯。

  而身邊一直叼著雪茄吞吐煙霧的男人似乎也忘我地盯著舞台聚光燈下之人。

  眸中的驚艷和痴迷不由自主地流露，令那忽然沉默下來的柔美少年霎時戾氣滋長！

  沒有絲毫猶豫，畢竟偏僻角落裡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有人注意到。

  男人甚至還沒有從呆滯中回神，後腦勺的一陣劇痛就直接讓他眼前漆黑，歪歪扭扭地倒在了沙發上。

  站在沙發後面的寧缺面無表情地用紙巾擦拭著手。

  脖子粗的傢伙，卻抵不過一記簡單的手刀。

  他再度望向舞台，微微抿唇。

  不論如何，今晚，他一定要想辦法靠近他。

  *

  「……大學城裡，什麼時候有一個這樣的美少年了？」顧緣聽呢喃著，手中的高腳杯微微傾斜，滴漏出了些許酒水。

  「誰知道呢……」段鸞司眼眸微眯，不知為何，忽然就聯想到了前段時間論壇出現的有關於某個神秘美人的帖子。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扶著欄杆望向一樓中央，眉頭輕蹙，雖然一眼看著很嚴肅，但那隻扶著欄杆的手卻隱隱顫抖，似乎在忍耐著心中的某些悸動。

  大廳里，本該狂歡的觀眾變得安靜了，之前瘋狂的模樣和現在羞澀又正經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陸仁嘉許久沒有站在舞台上和觀眾打招呼了。

  ——雖然小時候在俱樂部打招呼也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好。

  他看向台下密密麻麻的觀眾，模糊的視野使得他的眼瞳十分渙散。

  沒有戴隱形眼鏡，也不能戴自己的黑框眼鏡，少年只能大概地找到觀眾群所在的範圍，再面無表情地說上一句：「各位，晚好。」

  毫無絲毫感情基調的話語。

  但從這樣一個美人的口中說出，卻莫名顯得這麼溫柔好聽。

  「……」

  「……」

  當導火線被點燃，短暫的安靜立刻又被狂歡的雙手撕裂。

  眾人高呼聲層出不窮，皆是清一色的「晚上好」。

  聲音似乎比剛才Shift登場時還要響亮，這讓男人心中的警鈴大響，咬緊牙關，大聲道：「既然我的對手也已經現身！那麼今晚的生死音樂戰，就徹底開始！！」

  「搖滾樂——曲目串燒！！music！！」

  在之前升降井下落的時候，兩人便已經將要給對方的串燒題目制定完畢，並且用手機發送給了大廳的伴奏樂隊。

  男人話語落下的瞬間，周圍燈光霓虹霎時重新展現它的色彩！巨大的顯示屏播放著男人炫酷七彩的身影！

  當音樂前奏響起，他立刻笑了起來，不屑地盯著陸仁嘉：「我以為你會弄一些多小眾複雜的曲目呢，原來竟會這樣的簡單。」

  一聽就能夠認出的《Love Me Do》，甲殼蟲樂隊於1962年發行的首支單曲。

  當歌曲即將進入高潮部分時，伴奏音樂忽然更改成了另一首歌，男人反應迅速，靈敏的雙耳一聽便無縫銜接出來，毫無卡頓。

  陸仁嘉平靜地注視著面前模糊的影子，男人的實力毋庸置疑，他真的很厲害。

  少年選擇的曲目串燒都是些富有代表性的歌曲，來源於歷年流行的各種樂隊。

  觀眾們為男人的歌聲歡呼，然而目光卻總喜歡飄蕩在另一邊。

  當歌曲串燒全部唱完以後，雷鳴般的掌聲和尖叫在大廳里響徹。

  此時台下的觀眾們也紛紛站在了自己選擇的區域。

  然而令男人沒想到的是，即便少年還未開口唱歌，大部分人卻已經站在了屬於陸仁嘉的那一側。

  他驚愕地看向少年，剛才對自己實力的得意盡數消失，滿眼只剩下不可置信。

  「怎麼會這樣……」

  陸仁嘉忽然側過身，對著話筒，樂隊開始奏樂，前奏響起，少年迅速唱出了這首歌。

  他的聲音聽著不像男人那般有激情，也沒有那種搖滾的氣勢，平淡的語氣，除了沒有跑調外，很難再聽出一點兒屬於搖滾樂的情緒。

  事實上，陸仁嘉唱歌一直是這樣。

  面無表情，語氣平靜。

  任憑心中如何洶湧澎湃，他的表情，或是他的聲音，都無法表達他的許多情緒。

  但從小到大，不管這種表演怎樣的不盡人意，卻依舊有源源不斷的人願意買帳。

  無條件的支持，誇讚，讓所謂公平，成為了一切不公虛構的產物。

  串燒結束。

  樂隊停止了奏樂。

  這些曲目都是殺馬特男人收集而來的極為小眾的音樂，卻沒想到對面的少年竟然一字不差一調不跑的全部唱了出來。

  他的記憶力，反應力，以及唱功都不錯，只是完全沒有那種應該表現出的爆發力和激情。

  如同一個呆板的機器人在完成音樂的播放般平靜。

  真正玩搖滾人，玩的就是氣勢，氛圍。

  他們是那種直來直去，喜歡用熱鬧搖滾的音樂表達情緒，傾訴喜怒哀樂的人。

  但陸仁嘉不會。

  男人也知道對面的少年並不擅長這一點。

  這也是他篤定觀眾會更喜歡自己音樂的原因。

  可沒想到，現實卻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

  「……」

  一直到陸仁嘉的演唱結束，勝負也分了出來。

  左側以碾壓式的觀眾人數擊敗了右側。

  男人失神地看著這一切，頭上的七彩頭髮在這一刻竟也有些掉色的傾向。

  「……你贏了。」他失魂落魄地拄著話筒杆，呢喃著。

  陸仁嘉垂眸，淡漠地掃了一圈台下那些為著自己獲勝而歡呼的觀眾。

  他看不清楚，可他心裡如明鏡。

  「不，是你贏了，Shit先生。」少年平淡道，慢慢走到男人身邊，注視著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以前，為什麼想要做一次鍵盤樂隊的主唱麼？」

  男人自嘲地笑了一聲，「小孩子都喜歡這些。」

  「確實如此，不過，我更想要的，卻是學會一種情緒的表達。」

  男人微頓。

  話筒在比賽結束後便已然閉麥，舞台的燈光也隨著樂隊音樂的消失而暗淡下來。

  只聽面前少年靜靜說著：「您曾經說我，唱搖滾沒有爆發式的情感，我知道。您說人要直來直去，認真直率地表達心中所想，才能將這種情緒交給音樂，再由它們去傳遞給每一個人，這些話，我都記得。」

  「您的音樂很有感染力，是我不管怎麼模仿，也難以習得半點兒精髓的東西。」

  「今天的比賽，事實上毫無意義，因為我從一開始就不如您，雖然一直認為自己唱歌好聽，但是，我也明白自己缺少什麼。」

  「Shit先生，您永遠都是我最敬佩的人，在我們曾經狂熱的潮流已經變成被批判的對象之後，還能一如既往的堅持，正是您勝過我的地方。」

  「所以，當您以這一身打扮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您就已經贏了。」

  「文藝不能復興，因此堅守曾經的追求，就成了永垂不朽。」

  *

  「……」

  燈光再次亮起。

  人數已經統計完畢。

  左側：153人。

  右側：2人。

  勝負明顯，甚至並不需要統計。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但是規則就是規則。」男人苦笑一聲，眼中卻似乎多了一些新的光彩：「輸的人，需要接受懲罰，你想要給我什麼樣的懲罰？」

  「……」

  眾人屏住呼吸，激動地看著舞台。

  麥克風將男人聲音放大，落在每一個人耳朵里。

  片刻。

  那沉默著的少年才終於開口，在眾人期盼的目光里——

  忽然！

  伸手指著男人的頭髮，面無表情地說：「那就把您的假毛取下來給我戴戴吧，實際上我小時候就知道您是個禿子了，剛才就想要把頭上銀毛跟您換來著，但是您好像沒聽出來我的意思，所以遵照您曾經的教導，要直言不諱，所以現在可以把假髮給我戴戴了嗎？」

  「……」

  「我已經想了很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