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物是人非（4100）

  在青野兩人眼中，蒼老粗糲的城池，張著大口向他們靠近。

  城鎮的圍牆由或灰白或黝黑的石頭構建，取自迷失之地本身。

  由於迷失之地里常年人煙稀少，也不像表世界那樣存在著劇烈的地質變化，這些留存於地表的岩石，隨便挑出一塊兒來，年歲可能比青野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對人類而言，石頭，終究只是石頭而已。

  哪怕歷經了再長的時光，身為死物的它們，只能成為人工建造產物的一部分。

  青野自然不會認不出這座熟悉的城鎮——這正是青野上次來迷失之地時，和立花麗相遇的石頭城。

  可眼下的問題在於。

  青野選擇前進的方向，完全依靠自己的直覺，挑選最危險的那邊。

  而現在，這座和青野有著不少緣分的城鎮，卻赫然正在青野察覺到的極度危險的方向之上——要知道，就連先前那種鋪天蓋地的炸彈水母群，對青野而言，都只是「一般危險」的程度。

  這樣稍加對比，就能判斷出，這座城鎮當中，恐怕隱藏著能危及到青野性命的危險！

  

  青野的臉色並不好看。

  假如石頭城內部充滿了危險，那麼，之前生活在石頭城的那些居民們，現在身處何處呢？

  老實說，這大半年的時間來，青野見到的犧牲不再少數。

  不管是東京別動隊內部的犧牲，還是那些無辜平民的死去，不管見到過多少次，他都不太容易接受。

  只是之前沒有情緒的他，不太能理解那是一種什麼心情。

  現在的青野，未必也能夠完全理解那種感覺。

  大概是身為同類的同理心，又或是別的什麼。

  但總而言之，青野不願意見到人們在他眼前死去，尤其是與他相識的熟人。

  「要進去嗎？」

  青野扭頭看向日野幸，徵詢著他的意見。

  不管怎樣，他自己都是要進去的，但是要在這種狀態下，護住虛弱的日野幸，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他扭頭一看後，才發現日野幸臉上出現的不是畏懼，也不是害怕。

  而是......

  興奮！

  激動！

  還是絲毫不加掩飾的興奮，雙眼瞪得很大，一向蒼白的臉色泛起紅潮，呼吸粗重。

  黯淡的眼眸里像是有無形的火焰燃燒而起。

  似乎他見到的不是一座危險荒涼的城池，反而是什麼充滿了珍貴寶物的寶藏！

  這樣的變化，足以讓青野驚奇。

  因為老實說，在十天前見到日野幸時，青野就已經看出，日野幸的精氣神像是被某種事物給抽走，現在剩下的，只是一具像是行屍走肉般的軀殼，憑藉著心中最後的執念，支撐著他告訴青野各種關於未來的信息。

  就算是聽到青野答應了他，那種希望的火焰也只是短暫的，說不定其中也有些演戲給青野看的成分在。

  可眼下的日野幸，似乎突然多了一股生氣。

  「第一次！」

  日野幸嘴唇麵皮發著顫，激動程度不亞於在產房外聽到那一聲「生了！」的丈夫，沙啞的喊道。

  「第一次！這是我們第一次這麼順利的找到了這座城鎮。」

  青野一怔。

  可迅速的理解了日野幸這麼激動的原因。

  日野幸能看見未來的無數可能性，如果石頭城具有某種特殊意義的話，他恐怕也早已不是第一次見到它。

  不過聽他這話，過去數次來到石頭城的過程，並不像是這一次這樣順利。

  未來是無數根向前蔓延的線條，既然這根線條的前端發生了未知的改變，這就意味著屬於末日的未來，降低了幾分可能性。

  原本根本見不到的美好未來，是可能到達的！

  這樣的變化，無疑給日野幸打了一劑興奮劑。

  就是這份情緒，除了他自己，恐怕不會有第二個人能理解。

  「我們走吧。」

  日野幸的積極性前所未有的提高，他率先走在了青野的前面，向石頭城走去，一邊還講述著他之前得到的一些信息。

  「這個石頭城，是座死城......」

  ......

  片刻後。

  青野兩人便走到了石頭城的城門口。

  對青野來說，這裡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就連城牆上的幾條較大的溝壑他都覺得有些眼熟。

  即便這段時間的經歷用文字來描述，沒有幾十萬字是寫不完的，但是事實上的時間，只是短短三四個月罷了。

  然而據日野幸所說，石頭城，早已物是人非。

  「咔嚓。」

  青野一不小心踩碎了一塊細小的碎石。

  再一回神，他們二人已經踏入了城門內部。

  可就是這麼一步，青野所見到的景象，就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大團大團濃郁的黑色霧氣，裹挾在他們四周，覆蓋了兩人的視野。

  這一會兒，竟像是陷入了徹底的純粹的黑暗。

  而且要知道，上一秒，他們從外面沒能看到任何的異常，青野的靈感也沒給出任何提示。

  但在踏出一步後，就是全然不同的畫面。

  這般怪異的情形，哪怕是青野也是第一次見到。

  好在日野幸在進城前就告知過青野，他才沒有太多的驚訝。

  並且心念一動，用身體的毛孔吸納周遭的霧氣。

  【你吸收了迷失之霧（異變）！】

  【警告！異變的迷失之霧不再是從前的迷失之霧，貿然吸收會引發未知後果！】

  【吸收大劑量異變迷失之霧，黑霧萌生之靈有極大可能消亡！】

  青野瞳孔一縮，趕忙放棄了方才的舉動。

  假如只有第二句提示的話，青野有極大的概率不聽面板的警告，繼續吸收。

  反正他遭遇的「未知」變化也早就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多上這一次怕是也沒什麼關係。

  可最後面這句話，卻是不得不讓青野重視。

  他好不容易才把黑霧變回「即將突破」的狀態，要是在這當口出了差錯，說不定就再也沒有重新聽到那個稚嫩聲音的機會了。

  這時，青野也嘗到了那一點點異變霧氣的滋味。

  像是在腦海里開了個五味坊，酸甜苦辣咸，各種滋味一齊湧上心頭，富有極強的刺激性。

  一句話，難吃到家了！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都覺得身體裡某個地方火辣辣的難受，證明吸收這種異變後的霧氣，對他非但沒有一點好處，反而會造成不輕的負面影響。

  青野這才打消通過暴力吞食的方法解決這片純粹的漆黑。

  其實這一點，日野幸在進城前也和青野說過，他沒辦法解決掉這片黑暗。

  但是聽是聽了進去，可真正到了眼前，青野總歸還是要試一試的。

  不過青野也不是沒有別的方法應對。

  他身體裡的黑霧也擴散而出。

  兩種黑霧看起來相差無幾，實際上差別很大。

  從青野體內散發出來的黑霧，其中每一個細小的微粒，都像是一隻只活蹦亂跳的小怪獸，嘶吼張狂的向周遭的異變霧氣撲去，嗷嗷直叫。

  準確來說，它們都是活生生的。

  是由無數細小顆粒構成的集合體，先前的黑霧靈智，也是它們整體的靈智。

  它們的確繼承了青野的一部分特質，比如吞，比如貪婪。

  而反觀這些所謂的「迷失之霧（異變）」，雖然的確有十分詭異的特點，但是看起來卻......很麻木？不像是最開始的迷失之霧那樣充滿靈性。

  這種感覺很是古怪，可的確是青野感受到的現實。

  就好像為了獲得那部分詭異的異變，迷失之霧也抹殺了一部分屬於它原本的特性。

  不過不管怎樣。

  在青野周身，像是張開一個不大不小的屏障。

  就算是青野的貪婪黑霧，這時也絲毫不敢吞食周邊的異變同類。

  哦不，與其說是不敢，倒不如說是「厭惡」「嫌棄」，像是對這種存在有一種本能的討厭。

  所以只是把它們排斥出身邊這個屏障以外。

  青野自己的黑霧，自然不會遮蔽他的視線，讓他可以看見身邊不遠處的畫面。

  日野幸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他現在完全是睜眼瞎的狀態——突如其來的黑暗，對任何人類來說，都會造成不小的恐懼情緒，更別說是這種「純粹」的漆黑。

  日野幸能有這樣的表現，就足以說明他心智堅定，不易為外物所動了。

  「走吧。」

  青野把異變黑霧排擠到一旁，再把自己的黑霧集中在屏障邊緣，一個乾淨空白的空間，就在兩人身邊產生。

  讓日野幸也能看清四周。

  「青野君。」

  日野幸開口，話語聲都輕了許多，像是擔心驚擾到這座石頭城中的神秘存在。

  「務必小心。」

  他沉默片刻，又補充上了一句。

  「我見到的未來里，有五成，我們都死在了這裡。」

  青野默然不語，最後輕飄飄的說道。

  「五成還不夠嗎？」

  日野幸愕然。

  兩人一起在石頭城中行走。

  青野一路上都在觀察周圍的景象，他不得不承認，正像是日野幸所說——石頭城，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死城。

  這裡沒有任何活人的存在，類似於青野那次來石頭城見到的情景。

  只是這一次，那些鮮活的居民，可沒有隱藏在城鎮的角落，隨時有可能跳出來。

  不只是日野幸的預知，青野的感知，也沒能察覺到哪怕一個活人的氣息。

  不僅如此，青野路過的這些房屋裡，沒有任何人們生活的痕跡。

  青野特意走進一個房屋內部，發現房屋內空空蕩蕩，沒有留下衣物、餐具之類的事物。

  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說明這裡的居民，說不定是在災難降臨之前就逃離這裡。

  日野幸看到的未來當中，似乎也說明了，這裡的居民早早的就撤離此地。

  想到這裡，青野稍稍鬆了一口氣。

  他們剛剛搜查完這間石屋，走到街道上，就從身後聽到一種異乎尋常的腳步聲。

  「空！空！空！」

  腳步聲沉悶而清脆，忽而遠忽而近，不像是腳步聲倒像是來自祂們的呢喃——只是青野卻能無比清晰的確認，這就是腳步聲！

  聽到這腳步聲的一瞬間，青野渾身緊繃，汗毛豎起。

  無關其他，這是他身體本能的反應。

  日野幸同樣如此，他的表現還要更加不堪，冷汗涔涔的從臉頰上滑落，呼吸急促，胸膛上上下下起伏，要說他就這樣心臟病突發猝死，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饒是如此，日野幸還是艱難的咬牙，從牙縫裡吐出幾個字。

  「青野君，不要......回頭！」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的話語輕得幾乎聽不見。

  青野本來是想回頭探查那腳步聲的來源，但是聽見日野幸這話，只得杵著身子，像是沒聽到那腳步聲一樣。

  「空——空——」

  在青野即將轉過頭時，腳步聲似乎突然靠近了許多倍。

  簡直像是突然來到了青野的身後，不會超過五十公分的位置。

  青野甚至能察覺到一種若有若無的呼吸律動，森冷的寒氣打在他的脖頸。

  腳步聲的主人，似乎在思考該從哪裡下口比較好，氣流冰冷的來回掃動。

  【絕對冷靜！】

  青野沒有害怕，甚至還想回過頭給祂一拳。

  但是既然日野幸如此煞有其事的提醒，他也不好貿然動手。

  又是兩三分鐘過去。

  這兩三分鐘，對日野幸來說，每一秒都像是過去了一個世紀。

  冷汗把他後背的衣服全部打濕了。

  好在最後，那徘徊在它們身後的腳步聲，終於逐漸遠去。

  「空————」

  日野幸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又等待一會兒，確認腳步聲肉耳無法聽見，這才向青野說道。

  「我在被那『詭異的腳步』殺死過幾百次，所以才這麼害怕。」

  青野微微咋舌。

  「詭異的腳步？」

  「這是我對祂的叫法，出現次數稍微多一些的怪物，我都取了一個大致的名字，但我取名水平就這樣，可別嫌棄。」

  「你現在可以回頭看看了。」

  青野回過頭一看，不遠處的泥土地上，留下了數道巨大的腳印。

  每一個腳印，都比青野身子躺下來的面積還大。

  看不出太多的形狀，只能說有點像是馬蹄類似的事物殘留下來的印記。

  它們出現的位置毫無規律，東一腳、西一腳，一點都不像是正常生物行走的腳印。

  最近的那一道，就在青野的背後！

  青野都不由得驚訝，他剛剛的身後，真的有這麼大體積的存在嗎？

  「就算是青野你，也死在過祂手裡，雖然次數很少。」

  日野幸繼續說道。

  青野面色不太好看。

  「到底為什麼，這裡會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