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冊封·東籬
2024-05-14 00:09:29
作者: 半夏冬生
昌平二十五年,定北王、安王以及夙大將軍府傾巢而出,平復火炎進犯。又有福安公主與南嶼聯姻,至此,東籬已基本脫離強敵的窺伺以及常年戰亂的紛擾。
昌平二十六年,昌平帝禪位於太子蕭慎,大赦天下,改元大安元年,自稱「太上皇帝」。
慶典正當時,宮內宮外,一派洋洋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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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晉為帝的蕭慎,是一位嚴格遵從昌平帝給他取名為「慎」的期待,生長成的完美繼承人。即便在這樣的氛圍中,也未曾表現出形容上的欣喜,更別說忘形。
「皇帝,可有心事?」皇太后喝了幾口銀耳湯,漱完口,打破了母子間的沉寂。
華服珠翠偏老沉,舉止莊重,只從面相上看,這是一位威嚴有餘,而慈愛不足的婦人。
年輕的皇帝抬眸,神色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皇太后將他自出生以來第二次顯露出的期許,不動聲色的收進眼裡。拿起桌上作了折頁的書籍,這才道:「本宮依稀記得,皇帝六歲生辰,向本宮討要一隻狗做了生辰禮。」
蕭慎聞言,右側臉部肌肉忽地抽動了幾下,那是牙齒咬合時會出現的情形。與此同時,他微垂的眸子裡的目光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仿佛一灘波瀾難起的死水。
「是,」他端起茶杯,撥開杯中浮茶,飲了一口,放下,道:「母后還記得。」
「母后還記得」這句話,仿佛含了萬般情緒,又仿佛只是陳述。
皇太后翻書的手微頓,看他一眼,見那閃動的東西依舊在,眼神里泛出不喜:「記得,」她說:「那是皇帝自出生至今,第一次主動說出想要之物,」又深深看向他:「本宮還記得,它沒活過一個月。」
蕭慎:「是兒臣的過錯,玩物喪志,惹父皇惱怒。」神情中的期許依舊在,只是變得淡了。
皇太后蹙眉:「皇帝生來尊貴,當知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不該妄求的便不要貪心的道理。
謹慎克欲,方能長久,否則終是害人害己!」
蕭慎那不大明顯的希冀終於盡數幻滅,靜坐了片刻,這才道:「兒臣知父皇、母后尚簡,但父皇的壽辰……」
「……你父皇壽辰?」皇太后神色古怪:「皇帝今日來,為此事?」
「是,」蕭慎道:「兒臣曾提過一次,當時父皇似有不耐,所以想求母后在父皇面前說幾句。」神色黯然:「子慕父,兒臣終覺不是貪心之舉。」
皇太后的威嚴出現龜裂,神色變得有些恍惚。
蕭慎仿若未見,喚了一聲:「母后?」
皇太后這才回過神,垂下眸子翻過一頁書,道:「你父王登基之前,有一側妃……」
說到此處,她驀地掀起眼皮。發現蕭慎正在認真聽自己說話,暗藏的緊張與戒備這才淡去,緩緩又道:「曾育一女,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極得寵愛。
那孩子長至四歲,在你父皇生辰當晚,失足落入府後花園池塘,夭折了。」
皇太后停頓一瞬,仿佛在回憶什麼。再次開口時,言語間卻夾雜了仿佛連她也未曾發覺的冰冷:「彼時,她正在分娩第二胎,聽聞女兒死訊,當場,一屍兩命。」
蕭慎眸光發暗,放在腿上的拳握緊,又緩緩鬆開,道:「兒臣只聽聞皇姐夭折,卻不知個中緣由竟是如此。」
「皇姐?」皇太后驚而怒,聲音不自主帶了凌厲。
蕭慎:「母后怎麼了?」
「……不要再提起她,」話音方落,似察覺自己反應過大,皇太后揉了揉鬢角,情緒漸漸恢復,補充道:「你父皇不喜。」
蕭慎:「是。」
皇太后站起身,蕭慎亦起身扶上她。走到殿中擱物架旁,皇太后取出一個明黃的捲軸。遞與蕭慎。
蕭慎接過,道:「聖旨?這是父皇寫的?」
皇太后揭開瑞獸香爐蓋子,撥著裡面的灰,道:「你父皇叫人擬寫,考慮到他已禪位,便讓你親自用印、發招。」
蕭慎打開捲軸,只見上書:「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夙家千玥,敦睦九族,協和萬邦,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嫻,慈心向善,謙虛恭順深得朕心,曾奉太后懿旨冊為長公主,尊其昌平長公主,以享榮華。欽哉!」
皇太后自蕭慎打開聖旨時便已然轉過臉來,目光停在他顫了一顫的手上,問道:「皇帝可知你父皇意圖?」
蕭慎抬起頭,唇邊噙了一抹笑。
皇太后雙眸一瀲,問:「皇帝為何發笑?」
蕭慎:「若是咱們的夙大女將軍聽到聖旨贊她『溫正恭良,珩璜有則,禮教夙嫻』,指不定心裡埋汰兒臣患有眼疾!」
皇太后:「……你是君,她是臣,即便被封為長公主,成為你名義上的姐妹,皇帝也萬不可縱她失了體統。」
「是,」蕭慎道:「兒臣謹遵母后教誨。」
皇太后神色間依舊透著古怪,欲言又止,沉吟半響,終道:「你父皇說,你對那夙家女兒有心……」
「兒臣不敢!」蕭慎揖禮:「承蒙父皇、母后悉心教導多年,兒臣知道什麼該要,什麼不該要。」
皇太后點頭:「區區一女子而已,皇帝有分寸就好。」
「是,」蕭慎道:「是兒臣做的不夠好,還要勞煩父皇、母后費心,以冊封之舉敲打兒臣,兒臣實在慚愧。」
皇太后:「冊封夙千玥長公主一事,此因並非重點。」
「兒臣曉得,此詔一出,可謂一舉多得!」蕭慎道:「其一,夙家雖為我東籬立下汗馬功勞,但如今只余他們兄妹二人,一個身癱,一個重病,門庭難興。即便抬其身份,也不必擔心將來對我蕭氏皇權造成威脅。
其二,能讓天下人看到我蕭氏皇族仁德。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現今戰亂方休,正是我東籬大興國力,急需人才之際,他夙家至此,我蕭氏皇族尚能禮遇……」
直到蕭慎的背影被夜色吞噬殆盡,皇太后依舊站在香爐旁,喃喃道:「若非佯裝,他終是,如他的父親一般無情!」
屋頂上的瓦片,慢慢合上縫隙,一道影子消失於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