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八章 陽春三月（八）

  「九千並非意念薄弱之人，如今竟然能被一縷神識完全操控……」不知何時趕來的長生淺淺道。

  長生溫潤至極，謫仙氣質不摻任何雜質，哪怕龍九千與他相熟，也未能使得他有分毫的轉變。

  

  夙千凡見他這般態度，一時不明到底是修仙之人絕情絕愛造就了他這般的性情，還是因為他過於通透了，才會對諸事都能做到波瀾不驚。

  觸及夙千凡的目光，長生揖了一禮道：「玥主。」

  「嗯，」夙千凡點頭回禮，眸光微移，心思不免將與他相鄰而立，且有一般素色的葉瀲較了一較。

  明明是一樣的顏色，一個是玉一樣的溫，另一個卻是冰一樣的寒。一個或許懂過七情六慾終究無七情六慾，一個不懂七情六慾無所謂七情六慾。高低？上下？好壞？夙千凡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擾！

  待看見被玄清扯回，躺在地上的龍九千時，她再一次止不住自己的庸人自擾。

  長生淡若琉璃的目色從她微蹙的眉宇間滑過，停在藥老為龍九千診治的動作上，再一次淡淡道：「如此情形，只有兩種解釋：一種是他故意留破綻，才被操控；另一種是他確實心生惡念。

  但無論哪一種，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至於最後走到哪裡，是他自己要尋的道。」

  夙千凡何嘗不清楚「自己的路終要自己走」的道理，可她還是不能認同，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難道就沒有過惡念？」

  長生沒有言語，只靜靜看著她。她的語氣有些沖，她知道自己不是衝著長生發火的，但這火還是衝著長生發了，不止長生，周遭的人也都望著她。

  龍九千轉醒，慢慢的從地上站起。

  原本落在夙千凡身上的視線漸漸的移向她身後，不遠處，更有數道身影聞風而來，踩在湖畔的草地上、懸在湖水上、擁在橋面上……

  憤怒的、冰冷的、好事的、幸災樂禍趕熱鬧的，那一張張面孔像是經過放大鏡後，才投到夙千凡面前的，她在過往的歲月里不止見過、經歷過一次。

  如怕狗之人遇見了惡狗，如做了虧心事之人遇見了鬼，夙千凡只覺毛骨悚然，心悸異常，她噁心胸悶、頭痛欲裂。

  「哪裡不舒服？」玄清見她面色蒼白，神色一緊，扶住她道：「回去。」

  夙千凡恍惚的目色從玄清臉上滑過，緩緩轉頭，再次觸及龍九千時，眼睛便不能移開。

  她並沒有刻意的去尋他，是她眼睛不期然的便停留在了那裡，且不願意離開。

  明明那處站著的是龍九千，可她恍然以為看到了自己。

  哪怕兩人的容貌上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但那壓抑著憤然的神情與無處宣洩的悲苦勁兒卻重疊了，更或者說，往昔的她較之更甚。

  褪去九重神識，他本身一身風塵，仿佛當年她被各界追殺，處處躲藏，身心俱疲時。烏髮凌亂，一雙原本暖入三月春光的月牙眸子睜開，鋒利、蠻橫而又壓抑著惶恐。

  面上血跡斑駁，襯著這般的形容與眼神，便是滿面的憤恨，好像她把自玄清下靈池怨海後所有受過的不公、欺辱、污衊、打壓所攢起來的怨毒悶在心中，經過五臟六腑發酵，遍布每一塊皮膚、每一根汗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