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落幕

  在步武還是太子的時候，步武最是不近女色，而虞或最是風流倜儻。

  誰都沒有想到，之後的日子裡，步武的後宮是佳麗三千，有他自己喜歡的，也有為了籠絡朝政的。

  而偏偏是那個最為風流的國師虞或，在得到最高的權勢和地位之後，再也不去招惹一個女孩，二十年來孤身一人。

  俗話說，帝王一諾，五嶽皆輕。

  但是這世間最不可輕信的也是帝王的諾言。

  曹燕舜剛入宮的時候，步武確實寵她，但是隨著後宮的妃子越來越多，曹燕舜又遲遲沒有生下一個子嗣，失去帝王的寵愛，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虞或看向步武的時候，步武只是對虞或微微一笑然後輕描淡寫的一句：「阿或，這是朕的家事了。」

  皇帝的家事，虞或無權過問。

  曹燕舜入宮的第八年，後宮傳來了曹貴妃有孕的喜訊。

  虞或又為曹燕舜算了一卦，然後告訴步武：「貴妃腹中，是一個皇子。」

  

  步武輕輕地點了點頭：「嗯，宮裡皇子不多，貴妃能再添一個皇子也是好事。」

  虞或盯著步武，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希望皇上不要忘記答應過的事情，貴妃生下皇子之後，便立貴妃為皇后。」

  步武輕輕嘆息一聲然後道：「國師，朕登基已有九年，這九年來後宮有許多嬪妃為朕生下皇子公主。裴淑妃為朕生育五子，卻接連夭折了四子，還依舊位於貴妃之下，朕不想再辜負她。」

  若是早幾年的話，虞或定是要和步武爭上一爭的，但是到了現在，虞或連多說一句話都沒心思了。

  嘉華九年小雪日，曹貴妃誕下皇七子，賜黃金一百兩，錦緞五十匹，珠寶若干。

  在皇七子滿月之日，皇帝下令為曹貴妃修建十二重樓，以示恩寵。

  至於早些年步武承諾的皇后之位，無影無蹤。

  十二重樓建成之後，曹燕舜便帶著兒子住進了十二重樓，再也不理外事，將協理後宮的權力也讓給了那位裴淑妃。

  「我要建一座樓。」虞或對步武說道。

  步武問：「什麼樓？」

  「白玉京台。」虞或回答道，「我要這一座樓台上與浮雲齊，可以俯瞰整個京城，頂樓以白紗環繞，虛渺若仙境。」

  步武沉吟片刻問道：「你要這麼一座樓台做什麼？」

  虞或回答：「為國祈福。」

  步武輕輕一笑：「貴妃帶著七皇子住進十二重樓不願意再出來，你也要躲進白玉京台再也不出來了嗎？」

  「你不是要我護佑虞朝嗎？我如你所願。」虞或說道，「只要皇七子是太子，我自會一輩子守著虞朝國運。曹貴妃已經讓出了協理後宮之權，皇上莫要說還要將太子之位給裴淑妃的皇六子。」

  步武只用一句話來表明自己的心意：「國師偏愛皇七子，那朕可不可以偏愛皇六子？」

  虞或笑了：「步武，你可真適合當皇帝啊。」

  曹燕舜知道步武為虞或修建了白玉京台，但是不知道虞或這些年一直都在京城之中，所有人都有意瞞著她，直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都以為虞或離開京城了，帶著她奉獻自己換給他的自由成了翱翔於九天的野鶴。

  「她病得很厲害，太醫說估計是熬不過這個秋天了，你要去看看她嗎？」那一日是步武親自踏入白玉京台去找虞或。

  白紗飄搖之間，步武看到了滿頭白髮的虞或。

  依舊是舊時容顏，卻滿頭銀絲。

  「阿或，你······」步武驚訝地看著虞或。

  虞或回過頭淡淡地看了眼步武淡淡地回答道：「天譴而已。」

  「你我十二年未見了。」步武走上前感慨地說道。

  自從白玉京台建成，步武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虞或。

  當年他們因為曹燕舜分裂，如今重聚，也是因為曹燕舜。

  虞或十二年沒有再見步武，而論起沒有再見曹燕舜，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年。

  「去見她最後一面吧，我一直幫你瞞著她，她不知道你亦被困在京城這麼多年。」步武輕輕地說道，「這一生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她走得安穩，你······」

  「不必再說了。」虞或淡淡地打斷了步武，「我何時能夠進宮？」

  步武回答：「隨手都可以，就是你現在想去也可以。」

  虞或點了點頭：「好。」

  宮殿樓台之外，日光灑朱牆，秋山寂清，秋容空寥。

  虞或踏入了十二重樓，一身月白色衣袍，長身玉立，隔著珠簾，斂著泛濫情思靜靜守候著那個已經日薄西山的女子。

  他不敢看榻上雍容華貴的貴妃，怕情愫翻湧，曾經金風玉露，相知相許，怎奈何，再見時，物是人非。

  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都在偷偷地哭泣著，她的獨子守在床榻邊上。

  所有人都在靜靜地等待，等待著她歸西。

  步武沒有來，因為今日是中秋佳節，後宮正熱熱鬧鬧地辦著宮宴，步武在陪伴他其他的妃子與子女。

  宮宴的方向，放起了煙火，煙火的光亮照得冰涼的十二重樓一亮，曹燕舜猛地睜開了眼睛，撇頭向珠簾外看去。

  珠簾外虞或的身影是那般熟悉，那般讓曹燕舜歡喜。

  「阿或、阿或······」曹燕舜呼喚了起來，伸出手要去抓虞或。

  虞或走上前去想要應答，卻發現曹燕舜的眼神早已渙散，她認不得人了，一聲聲喊著「阿或」不是因為她看見了虞或，而是她想要再見到虞或。

  「我在。」虞或的聲音忍不住地哽咽，蹲下身抓住了曹燕舜骨瘦嶙峋的手。

  曹燕舜誰都認不得了，一隻手抓住了虞或的手，一隻手抓住了她的獨子：「我們、我們回家好不好？我們去金城······」

  耳邊煙火聲陣陣，在曹燕舜耳中卻是催命之聲。

  彌留之際的曹燕舜，任性地就像是當年才十四五歲的孩子一樣，拉著虞或又是哭又是鬧：「阿或，皇上他不為我放煙花，不陪我看煙花。阿或，你自由了是不是？阿或，我好想你······」

  一句一句，訴盡二十二年宮闈之苦，她將想和虞或說的話全部說出來了，但是她到死都不知道，虞或就在她的身邊。

  「阿或，若是弈兒也能和你一樣自由就好了。阿或，等我······」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十二重樓響起，被鑼鼓喧譁聲掩蓋，落幕。

  嘉華二十二年中秋，貴妃曹氏歿，享年四十，育一子，帝追封為慧敦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