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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欲避強胡非善策

2024-04-25 18:21:51 作者: 梁羽生

  終須豪傑逐狼兵

  老大娘道:「我們本來是薊州人氏,三十年前為了躲避安史之亂,逃到此地的。我當家的名叫陳元貴,早已去世,留下一子一女,這丫頭叫鳳英,她的哥哥叫鳳豪,家中不幸出了這件事情,我叫他、叫他上山去了。」說至此處,眼角沁出淚珠。

  鐵凝道:「老大娘,別難過。是怎樣的一件事情,說出來大家合計合計。」

  老大娘拭乾眼淚,說道:「回紇入侵師陀之後,我年紀老邁,走不動,叫他們跟隨義軍上山,他們不肯拋下我,決意留在家中與我相依為命。嗯,這就禍事來了。

  「我這鳳丫頭長得還算端正,也會一手女紅,曾有許多人家前來提親,我都不肯許允。不料駐在我們這一『旗』的回紇軍都統名叫左刺花的,竟然看上了我的鳳丫頭,前天派人提親,說是提親,其實乃是強迫。他派來了一隊官兵,強行放下了三牲酒禮,不容我說半個不字,就定了三日之後,要來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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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凝說道:「那不就是明天了?」

  老大娘道:「可不是嗎?所以他們今日又派了兩個人來,說是我們不像辦喜事的樣子,一定要給我們強行結彩披紅。」

  鐵凝怒道:「豈有此理!好,這事情我是管定的了!老大娘,我有個主意。明天你裝作歡天喜地的樣子,設酒席,辦喜事,等候他們抬親。」

  老大娘道:「你當真要我把女兒嫁出去?」心裡想道:「要是這樣,何必你說?這算是什麼好主意?」

  鐵凝笑道:「不,是我代你的女兒出嫁!」

  老大娘怔了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道:「什麼,你代我的女兒出嫁?這怎麼可行!」

  鐵凝道:「怎不可行?他們把我抬走之後,你們母女立即出走,這位展大哥可以保護你們上山。」

  老大娘道:「但是你呢?」

  鐵凝道:「這你不用管了,我自有辦法脫身。」原來她打定了主意,待那一心想做新郎的左刺花要和她飲「交杯酒」之時,就出其不意的將他活擒,拿為人質,殺出回紇軍營,否則至少也要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老大娘流淚說道:「好姑娘,你一片菩薩心腸,我母女是非常感激。但此計決不可行,我不能夠害你!」

  鐵凝道:「我也打定主意了,不行也得行。我總比你的女兒多會一點武藝,老實說,區區一個回紇都統,還不放在我的眼中。」

  那老大娘忽道:「姑娘,我也說老實話吧,我另有辦法,可以不用你們幫忙。」

  鐵凝半信半疑,說道:「你們當真另有辦法,那你何不早說?」

  老大娘道:「實不相瞞,小兒鳳豪已經上山找義軍去了。那日出事之後,他馬上就離開家裡的。」

  鐵凝喜出望外,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想不到在這裡卻得到了義軍的消息。」連忙問道:「義軍離此多遠,可趕得及明天來到麼?」

  老大娘道:「這個,這個,嗯,我看是趕得——」一個「及」字未曾出口,她的女兒已插口道:「娘,我就是害怕他們明天趕不及。」

  鐵凝道:「我留在這裡伴你們母女,你們告訴我義軍的所在,我叫展大哥去找尋他們,他的馬快,數百里之內,一日可以來回。」

  老大娘道:「義軍藏在山上,外人很難找到。我也不知道他們的所在的。小兒認得他們的人,容易找些;不過,那也是撞撞運氣罷了。」老大娘因為女兒已經說了實話,所以也不能不說實話了。

  陳鳳英道:「我的哥哥已經去了兩天,假如找得著義軍,明天是可以趕回來的。假如找不著的話,這位展大哥的馬雖然快,也是沒有用的。又縱使展大哥一到就立即找著,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明天午時,回紇獸兵就要來我們家裡,半天之內,義軍也還是不能趕來。不過,你們也不用費心了,大不了我是一死而已。」這個小姑娘比她母親爽快得多,頗有幾分鬚眉氣概。

  鐵凝說道:「好吧,那麼展大哥你也留下來,咱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我冒充陳家妹子出嫁,你冒充我的哥哥。明日相機行事。」

  老大娘心裡其實也是害怕義軍明日不能趕到,見他們如此熱心幫忙,也就不再推辭了。當下說道:「兩位高義雲天,請受老身一拜。」

  鐵凝將她扶起,說道:「我們正要來找那些回紇軍官的晦氣的,既然恰巧碰上了你們這檔事,我們也就正好施展身手,算不了什麼,倒是以後我們還得仰仗令郎帶我們去找義軍呢。」鐵凝心想一個小地方的回紇駐軍能有多大作為,因此根本就不拿來當作一回事。於是這件事情也就這樣說定了。

  展伯承卻是有點懷疑,心裡想道:「回紇駐軍的統領看上一個農家女子,乾脆搶了就是。何必卻要來什麼納聘、迎親這一套?讓她們多出三天的時間可以去請義軍,莫非其中有什麼陰謀?」但他既然決定了要幫這家母女,也就不管那個回紇統領有什麼陰謀了。

  這一晚鐵凝和這農家姑娘連床夜話,聽她說了許多回紇兵殘暴虐民之事,也聽到了許多義軍抗暴的英雄事跡。聽得鐵凝熱血沸騰,不知不覺,東方已白。

  日上三竿,陳鳳英的哥哥還沒有回來,當然也沒有義軍的蹤跡。於是他們就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鐵凝扮作「新娘」,因為這家人家是漢人,就按照漢人的風俗,把一塊紅羅帕蒙了頭面,鐵凝笑道:「幸虧你們是漢人,可以用羅帕蒙頭,要不然就難以混過去了。眼部放鬆一些,讓我可以見得點光。唉,真是悶氣,等下我非把那個什麼回紇都統刺兩個窟窿不可,刺他兩個窟窿,才能泄一泄氣。」

  展伯承換上老大娘兒子的衣裳,冒充新娘子的哥哥。說道:「老媽媽,你裝病躲在裡面房間,不要出來。待回紇兵抬走新娘之後,我保護你們逃走。」

  老大娘忐忑不安,說道:「要是給他們看破了呢?」展伯承道:「那我就和鐵姑娘將他們殺個一乾二淨,決不能讓他們傷害了你們母女。」

  剛剛打扮齊整,只聽得鼓樂聲喧,蹄聲得得,一隊回紇騎兵已經來到,在他們的長官率領之下,耀武揚威的前來迎親。

  這時大門還是關著的,老大娘從門縫裡望出去,吃了一驚,說道:「那個回紇都統左、左刺花竟然親自來了,還帶了這麼多人來,這、這可怎麼是好?」左刺花在攻占這個地方的時候,曾經來過這個村子,屠殺過村子裡的人,是以老大娘認得他。

  展伯承也大大吃了一驚。不過,他的吃驚卻不是為了害怕左刺花,而是因為有三個他所認得的人,出乎他的意外,竟然陪同左刺花來此迎親。

  這三個人,一個是魏博黑道上的獨行大盜帥萬難,還有兩個則是豹子崗的班氏兄弟,號稱「兩槍三刀雙豹子」的班彪和班沖。這三個人就是那次在魏博道上截他們的寶車,和他們交過手的。這三個人倘若單打獨鬥,展伯承都不會輸給他們,但如今他們是三人一起,展伯承和鐵凝聯手,也沒有把握勝得他們三人,何況還有左刺花帶領的一隊騎兵?

  原來左刺花定三日之後才來迎親,確是別有用心的。他要消滅這個地方的義軍,卻找不到義軍的藏匿之所。但他接到密報,知道陳鳳英的哥哥陳鳳豪和當地義軍的首領是同一個村子的好朋友,因此就定下了這「一石二鳥」之計,預計陳鳳豪必將請義軍來保護他的妹子,他就可以趁機消滅義軍了。假如義軍不來的話,陳家這個姑娘容貌不俗,他也樂得多討一房妻妾。所以說這是「一石二鳥」之計。

  帥萬雄和班氏兄弟則是竇元將他們招來師陀的,竇元依附回紇,同時他自己也在招兵買馬,聚集綠林敗類,擴充自己的實力,痴心妄想將來替回紇打下大唐的江山,他可以劃地封王。他招來的綠林敗類,除了帥萬雄和班氏兄弟之外,還有沙鐵山、卜仇天等人。但沙、卜二人因為武功高強,較受重用,留在師陀京城,擔當回紇軍職。次一等的帥萬雄和班氏兄弟,則分發到陳家所在的這一「旗」,協助回紇駐軍的將領左刺花鎮壓百姓。他們的本領雖然較次一等,但也曾是綠林的一方之雄,武功之高,也要勝過回紇駐軍中的武士。左刺花倚仗他們為左右手,這次他之所以敢於設計妄圖「誘殲」義軍,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他自恃軍中有這三個高手,可以穩操勝券。

  且說展伯承在門縫張望出去,看見帥萬雄和班氏兄弟等人,心中暗暗吃驚。但鐵凝蒙著羅帕,卻是看不見外間人物。她從老大娘的口中知道是回紇的指揮官左刺花親來「迎親」,笑道:「這廝來得正好,省得我要到他的軍營中去走一遭了。我巴不得他來,你們害怕什麼?」

  展伯承無暇和鐵凝細說,左刺花那一隊人已到門前,他的副將替他拍門,哈哈笑道:「你們天大的面子,我們的長官親自接親來了,你們還不快快開門!」

  展伯承悄聲說道:「不必驚慌,依計行事。」將陳大娘母女推入後房,他自己隨手掏了一把煤灰,往面上塗抹,登時變了一個黑炭頭。

  那副將一腳將板門踢開,看見只有一個「新娘子」和一個「黑炭頭」在房內,副將不覺笑道:「恭喜大人,你看你的新娘子已經迫不及待,裝扮好了,在這兒等著你來呢。」

  左刺花卻是有點失望,說道:「他們沒膽請來叛軍,咱們今日撲了個空了。」副將笑道:「那也好呀,省得大動干戈,不費吹灰之力,大人便討了一房姬妾,這也正是大人的福氣啊!」

  左刺花哈哈一笑,大踏步走入屋內,跟著他進去的有他的副將和帥萬雄、班氏兄弟等一共五人,農家的房子當然不會怎樣寬敞,屋中間又擺了一桌酒席,所餘地方無多,連同展、鐵二人在內,這廳堂里擠了七個人,已有人滿之患,那一大隊回紇騎兵環立門外。

  左刺花道:「老媽媽呢?」副將插科打渾道:「怎不出來見新女婿啊?」展伯承故意嘶啞著聲音道:「我媽病了。長官請用酒菜。」

  左刺花道:「你就是我的大舅子嗎?好,你準備送親吧。酒菜是不必用了。」他見展伯承一副腌臢的樣子,怎樣吃他的酒菜。

  左刺花心想:「密探說陳鳳豪私通叛軍,我只道他是個精悍的小伙子,誰知是這麼一個窩囊廢,好,我誘他到了軍營,便可迫他供出叛軍的所在了。」

  展伯承心想:「我此時切不可露出破綻,待帥萬雄這些人戒備稍松,才可以乘機將這賊官拿為人質。」他和鐵凝是定有暗號的,此時悄悄地碰了鐵凝一下,示意叫她不可立即動手。鐵凝大惑不解,心想:「展大哥不知在顧忌什麼,還要拖延時候?」

  左刺花與展伯承心裡各有各的打算,不料帥萬雄已看出了一絲破綻。帥萬雄的武功不是第一流,卻有一樣長處,見過了的人很少會忘記。展伯承換上師陀農家子的衣飾,面上又搽了煤灰,但練過武功的人的眼神和他的身材卻是改變不了的。帥萬雄心中想道:「咦,這個人好像是在哪兒碰見過的?」再朝「新娘子」一看,越發驚疑。

  帥萬雄朝那副將問道:「你看這個新娘子是不是原來那位陳家姑娘?」這副將曾經替他的長官來下「聘禮」,是見過陳鳳英的。

  鐵凝的身材和陳風英差不多,這副將怔了一怔,笑道:「帥陀主你也問得太奇特了,新娘子哪裡會有冒充的?」

  左刺花哈哈笑道:「看一看不就明白了麼?好呀,我的嬌嬌滴滴的小娘子,我先來親一親你!」口中說話,驀地把鐵凝蒙著頭面的紅羅帕一把扯下。

  說時遲,那時快,鐵凝反手一摑,「啪」的就打了左刺花一記重重的耳光,駢指便點他的穴道。

  鐵凝其實是應該先點他的穴道的,只因心中氣恨不過,所以先打他一記耳光泄憤。不料這一下先後倒置,卻失去了活捉左刺花的機會。

  帥萬雄飛身撲上,掌擊鐵凝,鐵凝的指尖剛剛點著左刺花的穴道,內力尚未能發揮,帥萬雄這一掌已然打到。鐵凝只得化指為掌,一招「飛絮輕揚」,以輕靈的掌式解開帥萬雄的大力鷹爪功。

  鐵凝的點穴雖然未能發揮內力,但左刺花被她點著穴道,一陣麻痹,卻也不由得蹬、蹬、蹬的連退三步,一跤摔倒地上。更加上那沉重的耳光,真打得臉上開花,滿天星斗。

  帥萬雄一出手,展伯承亦同時出手,把那桌酒席一掀,那副將首當其衝,給壓在桌子下面,殺豬般的大叫。左刺花叫道:「反了,反了!」剛要爬起身來,酒席的杯盤海碗,接連七八個之多,一齊打在他的身上,這一下更慘,打得他頭破血流。

  帥萬雄叫道:「原來是你這鬼丫頭!」班氏兄弟叫道:「好呀,姓展的小子,你竟有膽到師陀來,看你這次還能跑得上天?」

  展伯承一出手,班氏兄弟也認出他了。班老大在魏博道上曾經吃過展伯承的虧,此時一見是他,怒火勃發,挺起花槍,立即一招「蒼龍出海」向展伯承的胸部疾刺過去。

  班氏兄弟,一個用槍,一個用刀,號稱「兩槍三刀雙豹子」,意思是說班老大結果敵人,只須兩槍,班老二最多也不過只用三刀。這當然是綠林中的誇大之言,但也可以想見他們的兇悍。

  班老大這一槍劈胸挑來,當真是有若毒蛇吐信,展伯承一抬腿,踢起了一張板凳,「咔嚓」一聲,槍尖嵌入木板。說時遲,那時快,展伯承已是拔劍出鞘,寒光一閃,便是一招「橫雲斷峰」,向班老大橫劈過去。

  班老大槍尖刺著板凳,抖起了碗大的槍花,劍光過處,板凳破為八片。原來他運槍如風,看是一招,其實已是四個槍式,一氣呵成。班老二連忙搶上去,刀光霍霍,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與他哥哥配合,槍刀齊出,這才抵消了展伯承的攻勢。

  另一邊,帥萬雄與鐵凝也各自取出兵器,交起手來。帥萬雄使的是厚背鬼頭刀,鐵凝使的乃是家傳寶劍。刀劍相交,「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帥萬雄的鬼頭刀損了一個缺口。但鐵凝究竟是個女子,氣力遠遠不如對方,這一招硬碰硬接的結果,鐵凝的虎口也是一陣酸麻,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

  鐵凝最擅長的是在輕功,可惜地方狹窄,不利於輕功的施展。說時遲,那時快,帥萬雄又是一刀劈到,這是「斷門刀」中「夜戰八方」的招數,上下左右連劈八刀,將鐵凝的退路封閉。

  鐵凝腰肢貼地,使出險招,一招「金針度劫」,反刺對方膝蓋的「環跳穴」。辛芷姑衣缽真傳的劍法奇詭無比,帥萬雄意想不到鐵凝在他刀勢籠罩之下,居然使得出這樣出他意外的一招,結果是左右和上方的六刀都給鐵凝避開,但斫向她下盤的兩刀,卻和她的青鋼劍碰上了。

  「夜戰八方」因為是一招八式,連斫八刀,分開來使,氣力當然是不及只砍一刀的沉雄。鐵凝使了個「卸」字訣,輕輕把他的刀鋒撥開,迅即一個長身,一劍刺去,帥萬雄招數已老,連忙退步回刀,鐵凝劍法何等迅捷,刷的又是連環一劍。帥萬雄踏著翻倒地上的那張桌子,桌面光滑,帥萬雄險險給它絆倒。「刷」的劍鋒過處,劍尖刺穿了帥萬雄的衣襟,在他腰肋上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可惜只是破損皮肉,傷得不重。

  帥萬雄大怒,一聲吼叫,把那張圓桌踢得飛了起來,飛向門外,門外有兩個回紇士兵,來不及躲閃,給桌子壓個正著,登時頭破血流,厲叫慘呼。

  帥萬雄雖然怒極氣極,可是他的凶焰卻也給鐵凝這一劍挫下去了。

  左刺花暈倒地上,給這一聲巨響震動,這時才驚醒過來。他的護兵,這時也方才來到他的身邊,給他敷上了金創藥。

  左刺花大叫道:「反了,反了!給我把這屋子裡的賊男女全都殺掉!」可是當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鐵凝那張俏生生的秀臉之後,禁不住又驚又喜,心中想道:「人家都說師陀國的女王是絕色美人,但可惜徐娘半老,看來卻是這小姑娘比師陀國的女王還勝三分!」連忙更改命令:「只殺那個黑小子,留下這小姑娘。」 隨即又想:「不對,不對。那黑小子是這小姑娘的哥哥,殺了她的哥哥,只怕她不肯從我。」於是又更改命令:「那黑小子也別殺,把他生擒了吧。」

  左刺花哪裡知道展、鐵二人的厲害,他只道憑著自己這方的三位高手之力,要捉一個戇小子和一個黃毛丫頭,那還不是手到拿來?豈知帥萬雄在受挫之後,和鐵凝只能戰個平手。班氏兄弟,合戰展伯承,雖是頗占上風,但急切之間,也還不易言勝,要想活擒,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左刺花是回紇駐軍統帥,帥、班等三人雖是客卿地位,也不能不巴結他,要聽他的命令,三人心中都是暗暗叫苦。

  展、鐵二人逐步移近,背靠著背,堵住通向陳家母女所藏的那間房間的門口。這一來是為了保護陳家母女,二來也是取得有利的地勢來還擊帥、班三人的進攻。

  展伯承曾得過空空兒的指點,鐵凝的武功則是空空兒夫婦所傳,以辛芷姑的劍法為主,以空空兒的輕功為副的。故而他們二人配合,雖然不及展伯承與褚葆齡的配合之天衣無縫,但也甚為佳妙。帥、班等三人不過比他們多了幾年功力,若論武學的造詣,卻遠不及他們。他們二人雙劍聯防,帥、班等三人以眾凌寡,亦只能稍稍占點上風,幾番衝擊,都給展、鐵聯劍殺退。

  帥萬雄道:「左都統,這兩人是中原的武學名家子女,要想生擒,只怕不易!」左刺花此時亦已看出展、鐵二人的厲害,但又捨不得鐵凝,於是說道:「好吧,那就殺了這黑小子,你們再聯手擒這小姑娘。」又恢復了最初的命令。可是帥、班等三人根本就不能隔開展伯承與鐵凝,要想把他們各個擊破、殺死、生擒,談何容易?

  那隊騎兵把這間屋子團團圍著,左刺花怒道:「你們待在這裡做什麼?給我進去,用絆馬索把這小姑娘拉出來。」

  可是小小的一間農家屋子,能容得幾個人?有五個人在裡面展開激戰,旁人根本就插不進手去,什麼絆馬索撓鉤之類的武器,也根本就不能發揮作用。

  左刺花是個指揮的人材,暴怒過後,也看出了這個形勢。他眉頭一皺,惡念陡生,喝道:「好,沖不進這間屋子,你們就給我把這間屋子砸爛了它!活埋那老大娘,看這兩個小賊要不要出來?」回紇騎兵有數百之多,展、鐵二人若是衝出屋子,那當然是決計難逃了。

  但展、鐵二人此時還不只是為他們的安全憂慮,更使他們擔心的是陳家母女的安全。他們是一定要保護這兩母女的,豈能眼看她們遭受活埋。

  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有四個回紇兵抬起一塊大石,已把後牆砸開了一個洞。農家的屋子,建築能有多牢?在巨石猛砸的震撼之下,泥屑瓦片紛落如雨,不消多久,三面土牆,已給砸塌。

  鐵凝道:「怎麼辦?」展伯承一咬牙根,道:「不能拋了他們母女,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鐵凝道:「是!」與展伯承退入裡間,到了陳家母女的那間房子,意欲背起她們,拼死殺出重圍。

  那間房子屋頂已穿了個大窟窿,但還沒倒塌,不過後牆推倒之後,已有十幾個回紇兵沖了進來。

  鐵凝一掠趨前,寶劍疾揮,前面一排的五個回紇兵給她殺個措手不及,身首異處。後來七八個回紇兵嚇得連忙縮頭退出,驚呼:「好狠辣的小姑娘!」

  鐵凝輕功超卓,疾如飛鳥,舉手殺了五人,立即退回,不過是眨眼間事。但帥萬雄與班氏兄弟亦已殺到,鐵凝退了回來,恰好趕得上及時抵敵,於是又和展伯承聯手,堵著房門。

  這間房子的房門還是緊閉的,鐵凝叫道:「老媽媽,開門!我救你們出去!」那老大娘在裡邊顫聲叫道:「你們快走,不能再顧我們了。」鐵凝聽得她的回話,知道她們尚沒有給打穿房頂的那塊石頭砸著,稍稍放了一點心。

  左刺花大叫道:「給我擁進去,準備撓鉤,捉那小姑娘!」轉眼間三面土牆都給推倒,呈現了一大片空地,撓鉤是大有用武之地了。

  形勢危急,鐵凝正想破門而入,救陳家母女。就在此時,只聽得「轟隆」一聲,這間房子的後牆也給石頭砸裂了。但鐵凝還騰不出手來推開房門。

  可是那一塊石頭拋出之後,第二塊卻沒有跟著續拋,而且撓鉤手也沒有進來。

  鐵凝正覺詫異,陡然間,只聽得胡笳聲動馬蹄聲撼地而來。原來是老大娘的兒子陳鳳豪帶領義軍,已經殺到。回紇兵在外面遠遠就看到了,顧不得攻打老大娘的房子,立即布陣迎戰。鐵凝在裡面,卻是聽到了胡笳聲才知義軍殺來。

  鐵凝大喜叫道:「陳家母女無恙,你們快來!」其實無須她的叫嚷,義軍已是快馬加鞭的趕來了!左刺花一看,來的這股義軍,不過一百數十騎,人數還沒有他的多,登時膽氣又壯了,喝道:「列朱雀陣!」朱雀嘴尖,兩翼寬而短,這個陣勢是突出精銳作為前鋒,左右兩翼拱衛主帥,是一個攻守兼備的陣勢。

  義軍統領大笑道:「什麼鳥朱雀陣!」他根本就不理會什麼兵法陣勢,一聲令下,便即揮軍進擊,這隊義軍人數無多,卻是人自為戰,個個都是十分剽悍。其中一個鐵塔似的漢子尤其厲害,揮舞雙錘,見人就打。若是碰著使用長矛大戟之類長兵器的騎兵,他打不著人就打馬。

  疾風驟雨般的一輪猛攻,義軍以少勝多,已是把「朱雀陣」的陣勢打亂,作為「朱雀陣」嘴部的前鋒尖兵,更是傷亡過半,只那個使雙錘的黑漢子,就打殺了十幾個回紇騎兵。左刺花連忙把前鋒撤回,增強兩翼,保他性命。回紇騎兵都是訓練有素的職業軍人,戰鬥力也不可小覷,後衛增強之後,抵擋住義軍的衝擊,雙方展開了激烈的廝殺。

  義軍統領道:「陳大哥,你去救你妹子。嗯,那幾個鷹爪子似乎很厲害,你帶十個人去吧。」陳鳳豪道:「不用!」他不願削弱作戰的主力,單槍匹馬便行。那黑漢子說道:「我和你去,回來再殺這個狗官。」說話之間,又把兩個回紇騎兵打翻馬下,這才與陳鳳豪進入他家。陳家的後牆早已倒塌,兩人棄了坐騎,便跳進去。

  此時,展、鐵二人仍然堵在那間臥房的門口,和帥萬雄與班氏兄弟打得十分激烈。帥萬雄見對方來了援兵,喝道:「生擒不了,格殺也行。責任我負。」

  帥萬雄在回紇軍中的地位高於班氏兄弟,故此他敢改變左刺花的命令。班氏兄弟看出便宜,立即向鐵凝發動急攻。原來鐵凝的劍法雖然精妙,但她畢竟是個剛成年的小姑娘,久戰之下,氣力不加。

  形勢正在緊急之際,陳鳳豪和那黑漢子已經殺了到來。黑漢子虎目一睜,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你們兩位!」

  原來這黑漢子乃是宇文虹霓手下最得力的四個武士之一,名叫烏獲。宇文虹霓上次到中原尋夫,這四個武士隨行,曾在槐樹莊與揚州兩次見過展伯承與鐵凝,是以認得。

  烏獲手舞雙錘,一個「雪花蓋頂」,風聲呼呼,向帥萬雄的天靈蓋猛擊下去。帥萬雄雙刀一立,使了一招「舉火燎天」,將他的兩個大鐵錘都撥開了。可是雖然能夠撥開它,虎口亦已隱隱作痛。

  烏獲喝道:「好,你的氣力倒也不小。再吃我兩錘!」帥萬雄要用巧妙的刀法卸他猛力,可是由於近身搏鬥,帥萬雄的內功也還不是第一流,只能消解對方的一半氣力。

  烏獲乒桌球乓地打了十幾錘,打得帥萬雄雙臂酸麻,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刀之力。班氏兄弟對付展、鐵二人,登時相形見絀。

  展伯承使開了凌厲無前的五禽劍法,已經差不多可以和他們兄弟打成平手;鐵凝氣力雖然不濟,但她的劍法奇詭,在對方不能全神應付之下,卻是極易奏效。不過十來招,只聽得「嗤」的一聲,班老大的肩頭已給她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展伯承喝聲「著」!一招「斜切藕」,劍鋒斜掛,也在班老二的肩頭上劃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他的氣力比鐵凝大,這一劍也就把班老二傷得更深,險些剖開了他的琵琶骨。

  帥萬雄叫道:「點子硬,風勢緊,扯呼!」意思是說對方來了強援,回紇軍的形勢又很不妙,不如走吧。其實不必他來打這個招呼,班氏兄弟一受了傷,已是立即跑了。

  帥萬雄虛晃一招,回身追上班氏兄弟,搶了馬匹,落荒而逃。此時回紇那隊騎兵已被消滅了十之六七,死的死了,逃的逃了。左刺花只有三五十名親兵,縮成一團,保護著他。被義軍困在核心,眼看已是瓮中之鱉。帥、班等人見了如此形勢,當然是只顧自己逃命,連左刺花也不理會了。

  烏獲哈哈笑道:「這三個臭賊跑得倒快。你們怎麼到這兒來的,可有見過我們的主公?」烏獲口中的「主公」即是宇文虹霓的丈夫楚平原。展伯承道:「見過。」正想往下再說,烏獲忽又笑道:「你們殺得還未盡興吧,剩下的番狗不多了,咱們還是趕快去把他們消滅之後,回來再說吧。」

  在烏獲與展、鐵二人敘話之時,陳家母女亦已走了出來,和陳鳳豪見了面。陳鳳豪虎目蘊淚,說道:「孩兒不孝,來遲一步。險些害了娘、妹。」

  陳大娘道:「幸虧得了那兩位少年英俠,救了我們母女。」陳鳳英道:「大哥,你把那回紇狗官殺了給我出氣後,回頭咱們再談。」陳鳳豪道:「是!」挺槍上馬,重入敵陣。

  左刺花那三五十名親兵早已給烏獲與展、鐵二人殺得或死或逃,只剩下左刺花一個人了。烏獲衝上前去,正要一錘打碎他的天靈蓋,見陳鳳豪殺到,連忙把雙錘收回來,說道:「好,這是你的仇人,讓給你吧!」

  左刺花是回紇的一員大將,本領本來不弱,但他先後被鐵凝與展伯承所傷,氣力尚未恢復,更加以全軍覆沒,哪裡還有鬥志?所以陳鳳豪雖不過只是練了幾年尋常把式的莊稼漢,也能勝得過他。鬥了只十個回合、烏獲一聲大喝助威,陳鳳豪橫刀劈去,「咔嚓」一聲就斫下了他的腦袋。

  烏獲大笑道:「痛快,痛快!可是陳大哥,你這裡可不能住了!」

  陳大娘道:「我正想和頭領說,請頭領准許我們母女也都上山。老婆子雖然沒有什麼能為,給你們縫縫破爛總還是可以的。」

  原來陳大娘最初不肯讓兒子上山,她自己年老要人照料,這理由還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她不願讓獨子去冒生命的危險,她也不放心讓她的女兒也隨同哥哥上山。如今經過了這一場大災禍,險死還生,她才知道在回紇的鐵蹄蹂躪之下,想要躲避危險,那是決計躲避不了的。因此才自動的提出了全家參加義軍的要求。

  這支義軍的頭領名叫蘇木,很是爽快,笑道:「我和鳳豪哥是好朋友,我正捨不得和他分開,你們來了,他就可以在山寨住下了。你還可以放心,山寨里也有許多年輕的姑娘,鳳英妹子不愁沒有伴的。」接著又笑道:「鳳英妹子能燒得一手好菜,我是知道的。我們那裡正缺乏這樣的好廚子,我們獵得的野味,就只懂得燒烤來吃,鳳英妹子來了,我們可就有口福了。」

  陳鳳英低鬟一笑,說道:「我只給你弄過一頓飯吃,燒過幾樣小菜,那還是三年前的事情,虧你的記性這麼好,現在都還記得。」原來陳鳳英和蘇木是同一條村子的人,不過陳家務農為生,蘇木則以打獵為生,兩人不是常常見面。不過,見面雖然無多,卻是暗有情意了的。

  陳大娘告訴他的兒子,展、鐵二人是怎樣幫忙她的。眾人聽到鐵凝假扮新娘,戲弄左刺花的事,都禁不住哈哈大笑。陳鳳豪再一次的向展、鐵二人深深道謝。

  蘇木道:「聽說你們曾在中原遇上我們的主公?」展伯承道:「正是,我們就是因為碰見了楚叔叔,這才會到你們師陀來的。」

  蘇木聽得展伯承稱呼他們的王夫做叔叔,有點驚詫,展伯承笑道:「我們和楚叔叔都是從小就認識了的。」當下將他們兩家和楚平原的關係,以及楚平原這次和他們見面經過,都告訴了蘇木。鐵凝也把她的父親早就想要援助師陀的心意告訴蘇木。這隊義軍聽說中原的綠林盟主鐵摩勒答應幫助他們,無不人人興奮。

  鐵凝道:「我們正想找宇文姑姑,呀,找你們的女王陛下。你們可以帶我去麼?」她一向叫慣了「宇文姑姑」,說出了口,才覺得不太禮貌,不禁有點尷尬。

  蘇木笑道:「我們師陀國的人素重交誼,我們的女王也從來不搭架子,見了年紀長的人,都是稱呼『老大娘』『老伯伯』的,你們和她是故交,用不著客氣。」 接著說道:「你們來得正好,女王在北芒山設義軍總部,這位烏將軍就是前兩天才從北芒山來的。他過兩天就要回去,你們正好同行。」

  原來宇文虹霓那邊兵力不夠,故此派遣手下到各處調動一部分兵力,鞏固北芒山的主要根據地。烏獲派來這一「旗」,恰巧遇上陳大娘的這檔事,他就先到這裡來了。

  他們在蘇木的山寨住了一晚,第二日便與烏獲同往北芒山。蘇木選了三百名健卒,讓烏獲帶去。他這支義軍人數不多,分出了三百名健卒,差不多已是等於了他的一半兵力。這一小隊義軍在山嶺之間行進,所帶的糧食無多,所以必需靠採摘野菜、野果和打獵補充。不過,生活雖然過得很苦,精神卻是十分愉快。

  這一日他們正從一座險峻的山峰腳下經過,兵士們都在擔憂,要繞過這座山峰,至少得兩天工夫,山峰險峻,想爬上去採摘野菜都難,更不要說打獵了。而他們的糧食已不足一天之用。

  正行進間,忽聽得山上一聲虎吼,展伯承抬頭望上去,只見有一隻吊睛白額虎正從樹林裡撲出,追逐一個漢子。這漢子背向山下,又因人在高處,所以看得不很清楚。但從背影看來,卻是似曾相識。

  展伯承心中一動,說道:「凝妹,咱們上去救人。」鐵凝笑道:「不錯,打了這隻老虎,咱們全隊人今晚的晚餐都有著落了。」這隻吊睛自額虎比水牛還大,看來最少有二三百斤的肉可吃。

  兩人施展輕功,捷如靈猿般的爬上懸崖峭壁,把眾人都看得呆了。烏獲武功雖好,卻不會輕功,只能在山下等候他們。

  展、鐵二人上到半山,只見那個漢子已經和老虎打了起來。老虎一掀、一翦、一撲,全都給這漢子避開。說時遲,那時快,那漢子一聲大吼,忽地縱身躍上虎背,抓著老虎的脖子,按下它的頭猛打。這老虎撲不著敵人,氣焰先消了一半,此時給這少年漢子按著猛打,竟是擺脫不開,吼聲驚天動地。

  鐵凝吃了一驚,笑道:「這漢子身手不弱,咱們只能向他討點虎肉了。」展伯承忽地「咦」了一聲,叫道:「你不是劉大哥麼?」

  原來這打虎的少年英雄不是別人,正是劉芒。

  劉芒全神打虎,不敢鬆懈,打死這隻吊睛白額虎,這才回過頭來,望下山去,大喜叫道:「展兄弟,你怎麼也到這兒來了。」

  這一瞬間,他們都感到驚喜交集,但同時也都有點詫異。展伯承心想:「怎的不見龍成芳?」劉芒心想:「怎的不是葆齡與他同行,卻換了一位陌生的小姑娘?」

  展、鐵二人加快腳步上山,劉芒跳下虎背,也正想下來迎接他們。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大吼一聲、罵道:「好小子,你怎麼打死了我家的老虎?」他說的是師陀國的土話,展、鐵二人勉強可以聽得懂,劉芒卻是不懂。正是:

  喜有英雄能打虎,更欣山野見奇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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