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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英雄肝膽須揮劍

2024-04-25 18:21:37 作者: 梁羽生

  兒女柔情合一心

  段克邪安慰周同道:「我的大師兄素來是一諾千金,他答應你要來助陣,那就一定會來的。你們兩幫比武之事,是早就在三天之前就約好的了,這消息此刻想必亦已傳遍江南武林,大師兄又不是避世隱居,焉有不知道之理?」

  周同說道:「我只怕他們兩位武學大師談論武功,談得入迷,對外間之事,渾如不覺。」

  

  段克邪笑道:「不會的。我的大師兄對談論武功固然是很有興趣,但對打架更有興趣。而且他也說過,他與華老前輩談得盡興,就定必回來。如今他們已同在一起五天,什麼武功還未談完?」

  周同笑道:「但願如你所言。」心想:「空空兒即使不能及時趕到,但段克邪夫妻已經回來,還意外的得到辛芷姑與許多少年豪傑助陣,還有宇文虹霓也答應了對付泰洛那幫人,實力也頗不弱了。」不過,他是希望得到空空兒做他最得力的靠山,此際,已將面臨決戰,空空兒尚還未見回來,心中總是有點惴惴不安。

  三艘大船在晨光熹微之中向那小島進發,展伯承與褚葆齡同在一條船上。這幾日來,褚葆齡總是避免和他見面,此際在這船上,褚葆齡也不願留在艙中參加他們的談話,而是走出艙外,獨倚船舷,看那滔滔的流水。

  「不盡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褚葆齡心傷逝水,目送驚濤,不覺喟然興嘆。她的爺爺一世英雄,如今已是一抔黃土。而這一年來,自己飄泊江湖,卻不知流向何方,不也正像這長江的逝水?

  「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不錯,這是古往今來都是如此的。老一輩的她爺爺那一輩的英雄消逝了,新一輩的像「小承子」和劉芒這一輩的英雄又逐漸成長了。

  想起了「小承子」與劉芒,褚葆齡又不覺心如亂麻。她有與劉芒重逢的機會嗎?重逢之後又能和好如初嗎?「小承子」對她仍似姐姐一般,可是她對「小承子」的感情還能夠像從前一樣嗎?長江水,向東流,她呢,她又流向何方?

  褚葆齡正自悵悵惘惘,思如潮湧,忽聽得有人輕輕的一聲咳嗽,回頭一看,卻原來是展伯承站在後面,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出來的。

  褚葆齡懷疑他是窺破了自己的心事,面上一紅,說道:「小承子,你怎麼不與鐵錚談話,一個人跑出來了?」

  展伯承道:「我有點悶,出來吸口海風。嗯,齡姐,你不也是一個人在這兒嗎?可是想著什麼心事?」

  褚葆齡道:「我是想著心事——想著怎樣對付竇元。咱們這邊雖說是有許多能人,但我總不能讓別人為我的爺爺報仇呀!」固然這也是褚葆齡的一樁心事,但她另外的許多心事,可就要瞞著展伯承了。

  展伯承靠近她的身邊,若有所思,沉吟半晌,說道:「齡姐,你還記得最後一次在園中和我練武的事嗎?」

  褚葆齡心頭一跳,臉都紅了,說道:「你提這個幹嘛?」原來她就是在那一次的練武當中,向展伯承透露出她與劉芒相戀的心事,並求展伯承幫助她的。同時在那次練武當中,她也隱隱感到展伯承對她的愛意,正是因此,她為了要澄清她與展伯承之間的關係,這才正式表露她對劉芒的心事的。

  展伯承道:「那次咱們練爺爺所教的小擒拿手法,我輸了給你,後來我用五禽掌法,贏回了一招,你可記得?」

  褚葆齡道:「記得又怎麼樣?」聲音已是有點不大自然。

  展伯承道:「這一年來,我用心解拆爺爺所教的這七十二把小擒拿手法,覺得這七十二把擒拿手法狠辣無比,用之得當,正可以以弱御強,倘若再配上我的五禽掌法,威力更大。嗯,齡姐,這一年來,我也是時刻想著怎樣為爺爺報仇之事,讓咱們聯手對付竇元吧。我想到了一招最狠辣的招數,到時咱們給他來一個『背腹受敵』,我在前面用這一招拿著他的虎口關節,你在背後一抓就可以抓碎他的琵琶骨,即使不能立即就殺了他,也可以把他的武功廢了。」

  褚葆齡這才知道展伯承念念不忘的只是為她的爺爺報仇,不覺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說道:「小承子,竇元的武功非同小可,你那一招也不知能否奏效,即使能夠,但你必須欺到他的身前,才能拿他虎口,這個危險太大了,你會有性命之憂的。」

  展伯承道:「你的爺爺也是我的爺爺,我寧願粉身碎骨,也要為爺爺報仇。」

  褚葆齡不覺珠淚盈眶,說道:「多謝你,小承子。但我不願你為我捨命,不如你把這一招教我!讓我與竇元一拼。」

  展伯承道:「不,爺爺是咱兩人的爺爺,我可並不是只為了你呀。對付竇元,一個人是不行的,必須咱們聯手才成。何況雖有危險,也不一定就會喪命。齡姐,今日是個機會,過後就難逢。咱們把爺爺所教的這七十二把小擒拿手法重溫一遍吧。」

  褚葆齡心情激動,此時哪能夠平靜下來與展伯承溫習武功?

  褚葆齡與展伯承一同長大,熟悉他的性情,他一旦下了決心要做某件事情之後,那就是至死不移的了。只是有一點她還捉摸不透的是,展伯承是不是如他所說完全是為了替爺爺報仇,而並沒摻雜有為她而犧牲的心意?

  褚葆齡眼角斜睨,只見展伯承還是一臉誠懇的神情,等著她的回答,褚葆齡強忍著淚,哽咽說道:「爺爺所教的小擒拿手法,我也沒有丟荒,不必再練了。到時,咱們就像從前練習一樣,我會與你配合得好的。」

  正說到這兒,鐵錚也已出來尋找他們,笑道:「展大哥,原來你是和褚姑娘躲在這兒。我不打擾你們了。」

  展伯承很是不好意思,連忙說道:「我是出來吹吹海風,碰巧齡姐也在這兒,我遂和她計議對付竇元的事情。好,咱們都進去談吧。」

  褚葆齡背轉身子抹乾眼淚,說道:「你們先進去,我再吹一會兒海風,我不慣艙中的氣悶。」

  鐵錚笑了一笑,展伯承怕他再說出一些令褚葆齡難堪的話來,便趕忙拉著鐵錚回船艙去了。

  展、鐵二人走後,褚葆齡獨倚船舷,思前想後心中更是不能平靜。她一向以為自己愛的是劉芒,也從來沒有懷疑過劉芒對她的愛。但此時卻不知不覺地拿劉芒和「小承子」比較起來,「劉芒會不會對我這樣好呢?」

  這艘船忽然慢了下來,褚葆齡這才驚覺,抬頭一望,原來已經到這座荒島了。

  周同走在前頭,帶領他這一幫人登陸,只見竇元那邊的人早已在島上等候他們了。島中有一片已經清除了荊棘的平地,想是竇元那些人剛剛開闢出來的。

  周同把眼望去,留心觀察,竇元那邊,有沙鐵山、鮑泰那一幫人,有泰洛、丘必大那一幫人,還有卜仇天、帥萬雄等一幫黑道高手。而且最厲害的那兩個對頭人物,雪山老怪門下的大弟子西門旺和他的愛子司空猛也都來了。

  竇元哈哈笑道:「周舵主果是信人,如期來了。」

  周同拱了拱手,說道:「今日之約,竇舵主你是主人,請你劃出道兒!」

  竇元也不客氣,說道:「咱們今日是強存弱亡,除非一方降服,否則就是不死不散。周舵主,你的意思怎麼樣?」

  周同不堪示弱,微微一笑,道:「竇舵主怎麼說,我就怎麼辦。總之,是捨命陪君子罷啦!」

  竇元縱聲大笑道:「好,好,很好!但咱們兩邊都有助拳的朋友,兩邊朋友之中,或者各有冤讎。他們是要拼生死或者只是要決雌雄,咱們做主人應該隨客人的便,因此我的意思是讓客人們先行動手,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然後咱們兩幫再決一死戰。」

  周同道:「好,一切隨你便。這就是開始吧!」

  褚葆齡悄悄拉了展伯承一下,展伯承道:「不必著忙,先讓他們長輩。」

  展伯承不願僭越,卻想不到對方的人出來,第一個就是指名要向他挑戰。這個人是卜仇天。

  卜仇天拔出判官雙筆,朝他們這邊一指,郎聲說道:「別人是家醜不外揚,我卻是不怕自揚家醜。我曾在魏博道上栽了一次大大的筋斗,那次是截劫王家的寶藏,栽在華宗岱之手的。華宗岱今日不在場,但當日押運寶藏的兩個小子可是在場的。這兩個小子就是展伯承和鐵錚,喏,還有華宗岱的女兒也是在場的。我現在就向他們挑戰,不錯,他們分屬小輩,但他們也都是武學名家的子女,我讓他們三人齊上,也不能算是以大欺小了吧?再不然,倘有他們的長輩在場,要代他們出頭的話,我也願意應戰。」

  卜仇天在武林中勉強可以躋進一流高手之列,他估計對方只有辛芷姑與段克邪、史若梅三人可以勝得過他,倘若敗在這三人手裡,敗也敗得光榮。同時他也估計到對方的一流高手不多,必須要騰出人來對付自己這邊的司空猛、西門旺、泰洛等人,未必就會出頭與他對敵。

  他猜得不錯,辛芷姑「哼」了一聲,道:「這人不配是我的對手。」段克邪看了那邊的司空猛一下,料想司空猛等必將會向他挑戰,心裡也在躊躇。

  卜仇天向他們「三小」挑戰是主,至於說到可以讓他們的長輩出頭代替,那只是附帶說說而已,他這樣說話,實是外厲內荏,群雄心裡都在暗暗好笑。但雖是好笑,也有一點為他們「三小」擔心,正如卜仇天所說:「三小」都是武學名家的子女,若不應戰,則是有辱家聲,若然應戰,功力究竟與卜仇天相差尚遠,以三敵一,也未必可以打個平手。

  雖然卜仇天不單單是向展伯承挑戰,但展伯承也列名其內。展伯承是準備了要和褚葆齡聯手斗一斗竇元的,豈能小不忍而亂大謀,先和卜仇天作個無謂的消耗。

  史若梅見展伯承面有難色,只道他心中懼怕,正要替他們出去,鐵錚已先站了出來。

  鐵錚和華劍虹是站在一起的,鐵錚跑了出去,華劍虹也追上來。她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叫鐵錚回去,鐵錚卻佯作不見,沒有止步。

  鐵錚衝著卜仇天冷笑說道:「你是什麼東西,值得我們三人聯手斗你?我與你一個對一個,要分勝負,要決死生,都隨你便!」

  華劍虹叫道:「不成,不成!」眾人只道她是說鐵錚單打獨鬥不成,哪知她跟著卻是說道:「這廝是我爹爹手下敗將,我爹爹不在場,他要報仇,當然是該由我替爹爹接下。別人不許和我爭!」群雄這才知道,華劍虹也是要和卜仇天單打獨鬥。

  卜仇天是名震江湖的魔頭,在綠林中的地位也不在竇元之下。他氣在心頭,口頭上卻必須裝作「不屑」與「小輩」計較的樣子,只是傲然說道:「別說廢話,還有一個,快快出來!」揚起判官筆向展伯承一指。

  展伯承道:「過了今日,你再來向我挑戰吧。」他本來的意思乃是為了今日要對付竇元的,只因未到時候,所以不便說出而已。但他這句說話聽在旁人耳中,卻變成了一句蔑視卜仇天的說話,是說卜仇天與鐵錚或華劍虹單打獨鬥,只怕也未必過得了今日。

  鐵錚哈哈笑道:「不錯,你勝得了我,再斗我的展大哥也還不遲。你以為你就一定勝得了我麼?」

  華劍虹道:「不成,這姓卜的是衝著我的爹爹來的,錚哥,你應該讓我先斗一斗。我輸了才輪到你。但也不見得我就會輸給他啊!」

  段克邪深知鐵錚的性格,鐵錚頗有父風,是個膽大心細的人,他若然沒有幾分把握,決不敢單獨向卜仇天挑戰。於是作好作壞的出來仲裁道:「卜舵主要以一敵三,那的確是有點不自量力。但卜舵主畢竟也還算得是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若和初出道的小輩單打獨鬥,也是有點不大公平。這樣吧,錚侄和華姑娘都別爭了,你們兩人聯手,雙方各不吃虧,也算作是給卜舵主幾分面子吧。」

  段克邪的一番話,其實是處處貶低了卜仇天的身份。倘若這話換是別人說的,卜仇天非找他晦氣不可,但段克邪是曾經勝過他的,他對段克邪可是連哼也不敢哼。於是這口氣遂都發泄在鐵、華二人身上。

  當下,卜仇天揚起雙筆,冷笑說道:「好,我就先收拾你這兩個小輩,看看是誰不自量力!」筆挾勁風,登時發動攻勢,雙點鐵、華二人的期門穴。

  鐵錚用個「梅花落地」的身法,身形一矮,倏地一個盤旋,抖起了劍花朵朵,一招之間,連刺對方的七處穴道。這是得自空空兒衣缽真傳的「袁公劍法」,倘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可以一招連刺九穴。但鐵錚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能夠一劍刺七穴,也已經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了。登時場中爆出一陣震耳如雷的喝彩聲!

  但卜仇天畢竟是功夫老練得多,內功也在鐵錚之上,只聽得哈哈一笑,說道:「小娃兒,你這袁公劍法也算是不錯的了,但要拿來對付我,可還差得遠呢!」說話之間,左筆一砸,右筆一壓,登時把鐵錚的劍尖撥開,一招「仙姑送子」,左手判官筆一抬,直紮鐵錚的「分水穴」。右手筆則仍然招數不變,指向華劍虹的「期門穴」。

  華劍虹冷笑道:「你這雙筆點四穴的功夫,簡直不成氣候,笑話之極!」冷笑聲中,劍尖一顫,橫削過去,劍勢奇幻無方,饒是場中無數劍術名家,竟然看不出她使的是哪一路劍法。

  卜仇天是個使判官筆點穴的大行家,心中卻暗暗吃驚。原來華劍虹使的並非一般劍法,而是將她父親獨步武林的「雙筆點穴脈」的「驚神筆法」化到劍法來的。

  華宗岱號稱「筆掃千軍」,判官筆的功夫普天之下,沒有人比得上他。華劍虹是他唯一的愛女,除了功力限於年紀,造詣尚淺之外,家傳的「驚神筆法」已有了華宗岱的七八成功夫。

  卜仇天心中一凜,隨即暗自慶幸,想道:「好在這女娃兒功力不深,而且她只是用一把劍,也難以發揮驚神筆法的雙筆點八脈功夫。」

  心念未已,鐵錚的長劍劃了一道圓弧,又是一招攻到。這次他們兩人雙劍合璧,劍尖所指,卜仇天的奇經八脈,全部在他們劍勢籠罩之下,卜仇天這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再也笑不出來了。

  原來鐵錚跟了華宗岱幾個月,亦已得了「驚神筆法」的傳授,他日常與華劍虹練習得多,雙方配合得也差不多到了天衣無縫之境,他們用雙劍來替代雙筆,合起來就正是華家的「雙筆點八脈」的絕技!

  卜仇天只不過能夠「雙筆點四穴」,說到招數的精妙,比他們至少差了一倍。他仗著功力較深,彌補招數之不足,但給鐵、華二人聯劍而攻,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兒了。

  卜仇天是使判官筆的大行家,華家的「驚神筆法」雖然是天下無雙,畢竟也還是屬於判官筆的招數,鬥了二三十招之後,卜仇天開始摸到一點路道,應付得也稍微輕鬆一些了。

  群雄初時見鐵、華二人將卜仇天迫得手忙腳亂,都是不禁連聲喝彩,心中想道:「怪不得這兩個娃兒敢於口出大言,原來果然是有驚人的本領。」但後來,見卜仇天漸漸穩定形勢又不覺為他們二人擔心起來,俱是想道:「他們雖是家學淵源,技業驚人,但究竟也還是年紀太輕,氣力不足。倘若卜仇天能應付到百招之外,只怕他們難免吃虧。」

  雙方越斗越緊,就在群雄為他們兩人患得患失之際,鐵錚驀地喝聲:「著!」雙劍合璧之中,突然使出一招師父的「一劍刺七穴』的本領!卜仇天一直用應付「驚神筆法」的招數解拆的,急切間已是變招不及,饒是他本領不凡,身手矯捷,也難盡數避開。

  只聽得「當」的一聲,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鐵錚的劍尖已是刺中了卜仇天虎口的「關元穴」,判官筆脫手墜地。

  原來這是鐵錚與華劍虹早就計劃好這一招,他們的「雙劍合璧」,並非只練華宗岱所傳的「驚神筆法」,而是兼練鐵錚師門的「袁公劍法」,鐵錚斗到最緊張的時候,才突然變招使出,果然殺個卜仇天措手不及,一擊成功。

  卜仇天敗在兩個小輩手裡,而且敗得這樣狼狽,連兵器都脫手了,在眾人譁笑聲中,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下去。當下哪裡還有顏面停留,連墜地的判官筆也不敢拾起,急急忙忙,撒腿便跑。

  竇元又驚又怒,把眼睛朝著西門旺、司空猛與泰洛三人看去,這三人是他倚作靠山的第一流高手,他希望三人之中,有人給他去贏回一場。

  西門旺與泰洛躊躇未決,因為以他們的身份,必須找個足以匹配的對手。對方的一流高手只有辛芷姑與段克邪二人,泰洛曾敗在辛芷姑手裡,西門旺自忖也奈何不了段克邪,既沒有必勝的把握,就不想出去了。

  司空猛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說道:「可惜空空兒不來,卻教我找誰作對手去?」段克邪大怒,正要出場,辛芷姑卻搶先一步,站了出來,冷冷說道:「我丈夫不在這兒,我替他接招。」

  司空猛自忖可以勝得了段克邪、辛芷姑二人,但對段克邪則因領教過段克邪的輕功,覺得比較難於取勝一些,如今激得辛芷姑出來,正合他的心意,但卻還是裝模作樣地說道:「女流之輩,勝之不武!」

  辛芷姑冷笑道:「我這口劍還不想拿來傷你這無名小卒,你回去叫雪山老怪來吧。」唇槍舌劍,針鋒相對,而辛芷姑語氣中的輕蔑比司空猛剛才的說話更勝幾分。司空猛大怒,氣呼呼地跳了出來,喝道:「哼,哼,你這臭婆娘,你傷得了我,我給你磕頭!」

  司空猛雙臂箕張,猛地撲來。陡然間,只見劍光一閃,辛芷姑一招「金雕展翅」,便向司空猛的右臂揮去。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是在司空猛的五指堪堪抓到她的胸前才倏然攻出的。

  司空猛起初還不放在心上,冷笑說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中指彈出,想用「彈指神通」的絕頂內功彈落她的寶劍,與此同時,他左掌也已化抓為拿,配合了「彈指神通」的招數,來拿辛芷姑的琵琶骨。

  倘若這招「金雕展翅」是依原來招式使出的話,司空猛地這一彈之力,的確是足以令她兵刃脫手。哪知辛芷姑的劍招奇詭異常,完全不依常軌,她似乎也料到了對方是要這樣應付,陡然間劍招已變,從司空猛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攻來,一招兩式,「玉女投梭」、「金雞奪粟」,劍鋒截腰,劍尖卻突然指到了他面上雙睛。

  司空猛大吃一驚,變招不及,索性硬攻過去。霍地把頭一低,雙拳直搗,和身撲上,他是拼受一兩處劍傷,恃氣力比辛芷姑大的多,將她壓倒的。

  辛芷姑啐了一口道:「呸,誰和你這樣下流打法?」一閃身,劍走偏鋒,斜刺他腰部的「愈氣穴」。辛芷姑只道他這樣猛撲過來,身形必難穩定,這一劍趁著他身體失了平衡之際刺去,當可一擊成功。

  哪知司空猛的武功也早已到了能發能守之境,他一迫得辛芷姑閃身,腳跟一旋,身形已是拿樁穩住,登時一個反手擒拿,掌力有如排山倒海的猛撲過來,恰好是迎上了辛芷姑的側攻。辛芷姑的劍勢給他的掌力擋了一擋,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大擒拿手威力已是盡數發揮,辛芷姑的三處關節七個穴道都在他掌指擒拿之下。

  辛芷姑衣袂飄飄,對方反攻得快,她也後退得快,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雙方已是經過了反覆兩次的進退,終於是司空猛踏上了三步,辛芷姑則閃過了一邊。他們兩人間的一進一退,端的達到了武學中所謂「動如脫兔,靜如處子」的境界,場中多少武學名家夢寐以求的就是這個境界,登時全場爆出震耳如雷的喝彩聲。

  司空猛扭轉敗勢的這一猛撲固然是全力施為,看來狼狽一些;但辛芷姑的這一閃,看似毫不著力,其實亦是發揮了她的武學造詣,一點也不輕鬆。

  這一來雙方都是吃驚不小。司空猛心裡想道:「這賊婆娘號稱無情劍,果然名不虛傳。」辛芷姑心裡想道:「怪不得那日華宗岱也幾乎吃了他的虧,雖說華宗岱是久戰之餘,但這廝也果然是得了雪山老怪的真傳,委實不能輕敵。」

  雙方都已識得對方的厲害,再度交鋒,更是全力以赴,司空猛使出分筋錯骨手法,雙掌飛舞,掌力如山,指風如箭,每一招都是極其厲害的殺手。斗到緊處,辛芷姑只覺得對方的內力從四方八面湧來,幾乎迫得她透不過氣。

  但辛芷姑亦非弱者,擋不幾招,便立即還以顏色。一手執劍,一手揮舞拂塵,以兩種性能完全不同的兵器禦敵。

  她最初只是單劍禦敵,如今添了一柄拂塵,一剛一柔,互相配合,拂塵用以防身,「無情劍」只攻不守。威力更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等於增強一倍。

  辛芷姑的劍法,若論變化的奇詭,武林中無出其右。司空猛仗著內力強勁,教辛芷姑的劍招無隙可乘,但他既然要分出一半以上的力量防禦,他那凌厲的分筋錯骨手法,也就打了幾分折扣,急切間卻是奈何不了辛芷姑。

  雙方盡展平生所學,越斗越烈,也越來越險,誰人稍有不慎,都有喪命之危,在險象頻生之際,不但旁人怵目驚心,交戰的雙方也都不禁心中

  叫苦。只怕再戰下去,誰也沒有把握取勝,誰都沒有把握可以避免受傷。

  激戰中有一招辛芷姑稍微求勝心切,急躁了些,突然以用來防身的拂塵助攻,一劍徑刺司空猛的胸前大穴。

  司空猛一見有機可乘,猛地喝聲:「來得好!」一掌劈出,反手一彈,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錚」的一聲,一溜銀光從辛芷姑頭上飛起,卻原來是一支銀簪給司空猛一指彈落,就在半空中折為兩段。

  群雄方自一驚,卻見司空猛非但沒有追擊,反而蹌蹌踉踉地倒退幾步,仔細看時,卻原來他的一臂已經受傷,袖管穿了一個小孔,血珠滴了出來。看出並非受了重傷,但畢竟是受了傷。

  南秋雷拍掌笑道:「好呀,你這廝說是受了傷就向辛老前輩磕頭的,還不磕頭!」司空猛「哼」了一聲,回頭一指辛芷姑,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奇怪的是辛芷姑也一言不發。

  宇文虹霓見辛芷姑面色有異,連忙上去扶她。仔細瞧時,只見辛芷姑嘴角沁出血絲,原來她不但是頭上的銀簪給司空猛彈落,同時還受了掌力震傷,不過她不肯示弱,把一口鮮血吞了回去,所以旁人不知她是受了傷。

  辛芷姑不肯要宇文虹霓扶她,自己走了回去。那一邊西門旺也出來接他的師弟,司空猛只是左臂給辛芷姑割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傷口,傷得其實還沒有辛芷姑之重,不過他大言在先,此時既是兩敗俱傷,深覺面上無光,也不敢說話了。

  竇元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他看出辛芷姑是受了傷,卻不知孰輕孰重,他與西門旺、泰洛等人悄悄商量了幾句,便站了出來,朗聲說道:「這一場兩方同時受了傷,一個斷了銀簪,一個碎了衣裳,就算打個平手吧。」

  周同見辛芷姑並無異議,樂得表示大方,說道:「客人們比武切磋,勝負無須太過認真,竇舵主說平手就算平手好了。貴方的朋友哪位出來賜教?」

  竇元忽地縱聲笑道:「如今已是日上三竿,時候也不早啦,咱們助拳的朋友很多,一個個若比武切磋下去,只怕三日三夜也打個不完,今日是咱們兩幫的生死之斗,依我之見,也不必逐個麻煩朋友了,來個痛痛快快如何?」

  周同劍眉一豎,說道:「竇舵主,你意欲如何?」

  竇元哈哈笑道:「依我之見麼,最好就是來個快刀斬亂麻!周舵主咱們兩個『正主兒』作一場生死戰,咱們兩邊的人,不論是本幫的兄弟也好,請來的客人也好,倘若不甘寂莫,也盡可各自找個對兒,殺個痛痛快快!」

  竇元提出的辦法其實即是雙方混戰,不過在混戰中也有例外,這個「例外」,即是他要和周同單打獨鬥,決一生死。

  原來竇元默察雙方的實力,一場一場單打獨鬥的話,對方的段克邪夫妻是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倘若空空兒也趕了到來,更是無人能夠敵他。但論高手之多,自己這一邊卻勝過對方,所以混戰的話,就決不會吃虧。至於說到他自己,他是完全有自信可以擊敗周同的。

  周同也自知未必打得贏竇元,但他是一幫之主,且又有言在先,當然也不甘示弱,於是說道:「好,我與你先打一場,決了生死再說。免得連累多人。」周同的意思是他們兩人決了生死之後,雙方的混戰都可以避免。原來周同也有獨門絕技,他是拼著與竇元兩敗俱亡的!

  竇元正合心意,大笑道:「這就更爽快了!好,就這麼辦!」

  他們兩人正要下場,展伯承與褚葆齡忽地雙雙躍出場心,叫道:「且慢!姓竇的,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竇元怔了一怔,怒道:「你這兩個小鬼頭也來搗亂!我說了什麼話不算數了?」

  展伯承道:「你不是說過今日要讓兩邊的人,各自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嗎?好,我現在就要找你報殺父母之仇!」

  竇元冷笑道:「當時我本要殺你全家的,饒了你的小命,我已手下留情了。那時,你媽對你是怎麼說的?」

  展伯承道:「當時,你中了我母親的暗器,要我家解藥交換性命,這才不對我斬草除根,我可不領你的情。不錯,我媽是說過不許我報仇,但她也有言語交代分明,以後不許你傷害我的。但你到盤龍谷傷了我的褚爺爺,又要殺我。哼,只許你殺我,就不許我報仇嗎?」

  褚葆齡接著說道:「我爺爺受了你的暗算,因傷致死,你我之仇,也是不共戴天!」褚葆齡說了,兩人又同聲說道:「周舵主,我們的血海深仇是非報不可,只好請你原諒我們打岔了。寧可我們戰死在這姓竇的手下,這一場你卻是非讓我們不可。要不然,你殺了這個姓竇的,我們的冤讎卻向誰報?」

  周同本來準備與竇元拼個生死存亡,不願牽連別人的,但見他們如此堅決,執意報仇,這種父母、祖父被害的血海深仇,按武林規矩,別人也是不能勸阻的,因此周同儘管在為他們擔憂,也只好退下去先讓他們了。

  竇元早就瞧見他們在周同這邊,不過竇元一直沒有將他們放在心上,他打算先除大敵周同,再殺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男女,不用消耗自己的力量,但想不到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少年,卻搶先出來要與他算帳,把他計劃好的次序打亂了。

  周同已經退下,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竇元當然不能堅持要和周同先行決鬥。竇元大怒之下,冷笑說道:「好吧,你們一定要賠上兩條小命,我如你們的心愿,成全你們!各位英雄你們都聽見了,是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丫頭迫我動手的,可休怪我竇某人心狠手辣,斬草除根!」

  竇元是一個想替代鐵摩勒作綠林盟主的人,因此儘管他其實是想要「斬草除根」,但以他的「身份」殺兩個後生小子,自己也覺得有失顏面,故此不能不假惺惺地交代幾句。

  他這麼一交代同時也含有兩個意思,一是不許別人插手,二是表明了已動殺機。而按江湖規矩,雙方既是自願為私仇決戰,別人的確也是不能插手的,除非是在一方傷亡之後,那又當別論。群雄愛莫能助,都在暗暗為展、褚二人捏一把汗。

  展伯承與褚葆齡並肩而立,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齡姐,原諒我沒有把我的事情告訴你,現在你該明白我不單只是為了你爺爺了。我和竇元的仇恨比你更深,今日我是不論怎樣也要殺他的,記著那招,別和我搶!」

  褚葆齡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但明白他話語的表面意思,而且明白他沒有說出來的心意。不錯,展伯承最初之所以瞞著她,是因為他當時本領沒有練成,必須躲避強仇,怕她泄漏給劉芒知道,當時他還是不信任劉芒的,但他卻不知褚葆齡已經偷聽了他的秘密,褚葆齡也曾因此而感到不滿。

  但如今,在他們即將和竇元作生死決鬥的前一刻,展伯承還要抽出時間和她說這一番說話,這就是另有一種用心了。他強調和竇元的仇恨比她更深,那是準備捨命去殺竇元,好保全褚葆齡的。他準備使用的那招殺手,是非常冒險的一招,即使成功,也一定會與竇元同歸於盡的。所以他才一再叮嚀,到那最關鍵的時刻不能不使用那招之時,只許褚葆齡和他配合,不許褚葆齡搶著擔當主攻。

  褚葆齡心裡十分感動,想道:「小承子,你是想捨命保全我,卻又怕你死了之後,我心裡不安,我會感到欠你的債,所以才和我說這樣的話。唉,你的用心也未免太苦了。」

  竇元喝道:「你們不是要報仇麼?還絮絮不休地說些什麼,要交代後事也早該交代了!」要知以竇元的「身份」,不便先行出招,是必須等待他們動手的。

  褚葆齡忍著眼淚,說道:「小承子,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不管如何,我這一生是感激你的!」

  竇元喝道:「你們究竟想不想打?」

  展伯承聽了褚葆齡的話,已是解開了心上的結,滿懷喜悅,說道:「姓竇的,你急於要見閻王麼?好,看招!」兩人的長劍刷的出鞘,一齊向竇元刺去。

  但雖是同時出鞘,也略有先後之分,展伯承用的是「飛鷹迴旋劍法」,迅捷無比,劍招先到。

  展伯承用的這招,劍勢是向敵人的前心徑刺,但內中卻藏有左右盤旋兩個變化。這是專用來破鉤奪之類的招數的。竇元用的兵器是一鉤一盾,展伯承雖然知道對方本領高強,這一招未必就能破他,但卻希望能夠克制他的護手鉤,削弱對方的威力以利於褚葆齡的助攻,不料他攻得快,竇元的應招更快,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竇元的左手鉤一沉一帶,展伯承的長劍幾乎給他引去。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鉤光閃閃,伸縮不定,竇元早已趁著展伯承受挫之際,登時反客為主,鉤盾盤旋飛舞,向他攻來。展伯承心裡打定了死裡求生的主意,雖驚不亂,長劍一抖,立即也變招對付,一個「摟膝繞步」,劍光劃了一道圓弧,身隨劍轉,「嚇」的一聲,劍尖疾吐,這是一招拼著兩敗俱傷的劍法。

  竇元冷笑道:「好小子,真箇要拼命呀!」右手鐵牌助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著展伯承當頭砸下。他估計展伯承必須移劍抵擋,他的左手鉤就可以乘虛而入,在他身上搠一個透明的窟隆!

  他的估計對了一半,展伯承果然要移劍抵擋,褚葆齡此時的青鋼劍亦已攻到,替展伯承敵住了竇元的左手鉤了。

  褚葆齡用青鋼劍來使出家傳的「五虎斷門刀」的刀法。這套刀法是褚遂畢生心血所創,兇悍無比。但因褚葆齡是個女子,太過兇悍的招數,對女子不大適宜,故此褚遂要她化為劍法,在兵器中,刀是屬剛,劍是屬柔的,化為劍法,就多帶了幾分柔勁。因此褚葆齡使的這路劍法,雖不及她的爺爺原來所創的刀法的霸道,但卻另具剛柔相濟之妙。

  竇元饒是見多識廣,也是初次碰到這路古怪的劍法。而且褚葆齡使的這招,也是拼著兩敗俱傷的打法。竇元心中一凜,迫得把護手鉤往外一封,向左側移了一步。這麼一來,他把鐵牌下壓的勁道也就減了幾分,給展伯承振劍一揮,格過一邊。

  展伯承見褚葆齡冒險攻敵,眉頭一皺,說道:「齡姐,別和我搶!」他怕褚葆齡不肯聽他的話,奮不顧身的便先搶上去,劍光霍霍,連環疾進,竇元給他殺得火起,怒道:「你這小子活得不耐煩了!」鐵牌護身,遮攔得風雨不透,一柄護手鉤儼似銀蛇吐信,玉龍抖甲,迎、送、剪、扎、吞、吐、抽、撤,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驚霆駭電般的貼著他們的兩道劍光飛舞。

  但竇元雖然是口出大言,要想殺傷他們二人也還當真不易。展、褚二人的劍法都是兼具正邪兩派之長的第一流劍法,不過功力稍有不如而已,但兩人配合得當,互相呼應,竇元無法各個擊破,急切間也就奈何不了他們。

  展伯承計劃好的那一套同歸於盡的殺手,必須要有可乘之機才能使用的。在相持的局面之下,竇元也防禦得非常嚴密,展伯承老是想迫他露出破綻,卻一直未能如願。正是:

  英雄兒女同心壯,敢憑雙劍斗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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