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夜顏

  梅花庵。

  蘇珍寶親自過來的。

  繁杏之前想帶著丫頭採花，卻被寒香師太拒絕了，繁花沒有辦法又覺得很是奇怪，便報給蘇珍寶了。

  平日裡，大家雖然不來這梅花庵，但是若是采枝梅之類的，也會讓進的。

  蘇珍寶獨自坐在茶室，自飲自酌。

  寒香師太在佛堂念經。

  寒香師太就是這性子，和她娘親有些像，不喜歡別人打擾，若是有人來了，各顧各的就成，她之前還擔心娘親與寒香師太太過親近，萬一也想削髮為尼……

  沒想到這兩人太過惺惺相惜，都知道對方不喜歡打擾，乾脆都不打擾對方……這也算是神交吧。但是寒香師太沒有讓繁杏進來，根本就不是她的做派。

  因此，這梅花庵一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或許那個女人就在梅花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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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珍寶不得不懷疑，這個女人背後是不是還有別的人撐腰，不然是怎麼進來的，又怎麼進的梅花庵……

  難不成真是父親？

  蘇珍寶眉頭皺的更緊……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是大夫人與向榮家將人放在這的，而大夫人也沒有想到，蘇珍寶就這樣找到了這個地方。

  蘇珍寶一直緊緊盯著佛堂後面的屋子，她覺得那個女人就在那裡。

  「姑娘，不看！不聽！不說！不想！即不惑，不被色、聲、香、味、觸、法所染，即淨，淨而不染，覺而不迷，即是無上菩提。」寒香師太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了。

  蘇珍寶輕聲道：「師太說的是，只是，我也不想打禪修佛。活著，總要自在些。」

  寒香師太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便只靜靜的坐著。

  蘇珍寶按捺不住，道：「不知道那邊的廂房住著什麼人？」

  寒香師太道：「紅塵之人。」

  蘇珍寶冷笑道：「紅塵之人在這淨內之地真是可笑。」蘇珍寶又豁然明白，或許寒香師太是故意露出馬腳讓她知道這人在這的……

  寒香師太不語。

  蘇珍寶又道：「也是大伯母疏忽了，紅塵之人就該讓她去紅塵。」

  寒香師太看了眼蘇珍寶，站起來將一旁的銅鏡交給蘇珍寶。

  寒香師太道：「姑娘，看一下自己此時的容顏。」

  蘇珍寶不大明白，只看著銅鏡。

  銅鏡上映著的自然是她自己，還是那般漂亮，只是眼角向上，嘴邊帶著嘲諷，蘇珍寶有點不認識自己了。

  寒香師太道：「姑娘，相由心生，姑娘天生麗質，天下鮮少有人比擬，但是，這眼中的神色，嘴邊的笑意，心中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也不過是個空殼。」

  蘇珍寶十分的震驚，從來都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

  蘇珍寶手指划過銅鏡，上面的是她，絕美的容顏，這個容顏給她的壞處遠遠大過好處……

  「天……天下？」這個詞對她也太遙遠。

  寒香師太笑了下：「正是，百姓、稅收、律法這些是大天下，姑娘或許不感興趣，那便說這風景，山南水北，水光山色，天、地、山、水……這些是小天下，姑娘可曾看過？」

  何苦只看著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

  「可是，娘親……」蘇珍寶的聲音有些顫抖，她心中的渴望被勾出來了，她何嘗只喜歡在這宅子裡待著？

  但是，娘親……

  寒香師太嘆口氣：「自有定數，四夫人她的心中也自有一番天地，姑娘還是不要太過擔憂。」

  蘇珍寶放下銅鏡道：「多謝師太的指教。」說完便站起來就要離開，她需要好好想想。

  廂房的門卻打開了，裡面跪坐著是一個女人，低著頭，看起來很柔順。

  蘇珍寶一轉身，大吃一驚，後退一步，若非衣著不對，她「娘親」二字就要喊出來了，這個陌生的女人很像蕭氏，不僅僅說是相貌，而是那種感覺。

  蘇珍寶自然明白這是誰了，他父親的外室。

  那女人輕聲道：「奴家失禮了，奴家閨名夜顏……」

  蘇珍寶握著拳頭，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想說什麼，又看向寒香師太，寒香師太只當沒有看見那個女人，蘇珍寶深吸一口氣，也學著寒香師太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說，只當沒有這個人，轉身離開，待走到院子裡，還不忘對正在采葉子的繁杏幾人道：「多采一些，撿著漂亮的摘，我回去要做書籤的。」說完便走了，繁杏幾人並沒有察覺到她情緒不對。

  只是，挺直僵硬的後背讓夜顏看出破綻來。

  夜顏笑了下：「多謝師太了。」

  寒香師太根本不理會夜顏，她這裡並不是什麼淨內之地，身在紅塵，哪裡會是淨內之地，恐怕只有心裡乾淨才行，所以，她刻意暗示蘇珍寶要找的人在她這裡，方便蘇珍寶有準備。

  夜顏咬了下牙，將門關上，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辦，她倒是盼著剛才那位大小姐鬧起來，她也就順勢入門了……夜顏手放在肚子上，罷了，再等等，等孩子大一些……

  蘇珍寶獨自走在園子裡，眼中已經蓄滿淚水，只要一閉眼，眼淚就會留下來，但是她不能哭，眼前的路已經模糊了，蘇珍寶第一次明白背叛是什麼感覺。

  父親的背叛！

  她實在不能想像若是娘親知道了……尤其是那個女人如此的像她……娘親會如何……

  看到一個和自己長的像的人做小伏低，會是什麼感受？這簡直是恥辱！恥辱！

  一個歌姬長的像娘親，像自己！別人對她們相貌的挑剔已經先入為主了！這次又真的來了個歌姬！

  父親簡直是在往她們的心中插刀！

  蘇珍寶躲到假山後面，眼淚才流下來，她萬萬沒有想到父親會選了這樣的一個女人……

  蘇珍寶不知道該怎麼辦，想著剛才就應該衝上去將那女人的臉劃花，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有這個女人的存在！

  蘇珍寶臉上露出戾氣。

  「這是誰家的姑娘，長的真難看。」一個男孩子的聲音。

  蘇珍寶嚇了一跳，萬萬沒有想到還藏著個人，還是個男孩子，因為背著光，蘇珍寶只隱隱的看出是個瘦弱的小男孩，最多比她高一點：「你是誰，你怎麼在這？」

  「你又是誰，你又怎麼在這？」這男孩反問道。

  男孩說完，順勢將她拉進假山的一個小山洞裡，蘇珍寶從來不知道這裡還有這樣的一個地方。

  蘇珍寶皺著眉頭看著男孩的手，很瘦，她想出去，又不想讓這個男孩看見自己哭腫的眼睛，反正現在自己看不清楚他，他也看不清自己，不過想到剛才男孩說自己丑，蘇珍寶感覺新奇，有人說過她性子不好也有人說過她女紅不好，還真沒有人說過她丑，便道：「你為什麼說我丑？」

  男孩輕笑。

  蘇珍寶莫名其妙的臉紅了，跺了下腳：「你笑什麼？笑聲真難聽！」這男孩的聲音有些沙啞。

  蘇珍寶並不害怕，自己家裡，怕什麼，再說這個男孩看起來很瘦弱，剛才雖然拉她一下，但是力氣不大，誰打的過誰還不一定呢。

  男孩道：「你面目猙獰當然難看了。」

  蘇珍寶想反駁，卻說不出什麼來，剛才氣性大，心裡是真的想毀了夜顏，被男孩一打岔，倒也沒有剛才那般執著了，也覺得剛才好像魔道了，便道：「關卿底事？你到底是誰？怎麼跑到後院裡，這裡可是女眷的地方。」

  男孩又笑了下，大約是笑蘇珍寶變的真快，只道：「反正我能進來，不會有人管，你在這個地方才真的會有人管吧。」一個大家小姐，躲在這裡，自然不合情理。

  蘇珍寶才不管這些，想了下，道：「你是莫先生的兒子吧。」大伯父帶回來的夫子，聽說帶來的孩子也就八九歲。她也就只能想到這個了，不然不會有這麼歲數的男孩在蘇家的。

  男孩沒有說話，只問蘇珍寶：「你剛才在幹什麼？」

  蘇珍寶心情還是不好，也想找人說說話，最好是不認識不知道的，因此也就和男孩聊起來了。

  蘇珍寶從這裡抬頭看著天空，只有一點點，突然想起寒香師太的話，便道：「天下是什麼？都有什麼？」

  男孩一愣，沒有說話。

  蘇珍寶有些奇怪，又道：「你父親是夫子，應該知道天下是什麼吧。」

  男孩輕聲道：「天下大約不過是盤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