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她的選擇
2024-05-13 03:25:13
作者: 李流魚
帶著一種深深的恐懼,陸仙儀癱坐在了地上,不住地顫抖著。
她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倉皇又無措。
陸江初在此時開口說道:「死的人是顧流雲,我想或許他還是你的同事,於是叫你來看看。」
也不知道陸江初心中究竟在想什麼,陸仙儀只看見在這一幅堪稱人間地獄的場景之中,陸江初卻擎著一抹微笑,一抹極其冰冷的微笑。
陸仙儀並不知道,陸江初剛才那些話的意思,或者說,她不敢也不願意去知道。
但是在這種時候,逃避怎麼可能有用呢?
在陸仙儀的沉默之中,陸江初繼續開口問道:「剛才有些小意外,你的同事在我眼前炸裂了。
所以,他沒能告訴我的一些信息。
你能夠告訴我嗎?關於你們組織位置最高的人,也就是那個被你喚做老師的人,到底還有幾個身份?
你之前告訴給我了其中一個,也就是他作為醫生的那個身份。
我相信你肯定還知道更多的東西的。
你後腦的晶片現在已經處於可控的狀態,我保證你不會重蹈你同事的覆轍。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了嗎?」
陸江初說話的時候有些絮叨,但是聲音卻十分冰冷,陸仙儀聽著只覺得自己浸入了三尺寒潭之下。
陸仙儀看見,陸江初在說話的時候,手上並沒有閒著。
陸江初將剛才她從保鏢那裡取到的槍,仔仔細細地擦了個乾淨,還檢查了一下零件是否有問題。
在做完這些以後,陸江初再一次看向陸仙儀,直接將手中的槍,抵在了陸仙儀的額頭上。
陸仙儀剛才被陸江初扔進了一片血泊之中,本就十分狼狽恐懼,此刻她在黑洞洞的槍口下,更是如同鵪鶉般瑟縮個不停。
這是今天她第二次遭受陸江初的死亡威脅。
之前那次,陸仙儀一直咬牙沒有吐露自己的消息,但陸江初卻還是猜到了一切。
這讓那時候的陸仙儀,覺得自己簡直是個笑話。
對於在受到陸江初第一次威脅時,自己所作出的反應,以及所失之交臂的機會,陸仙儀已經足夠後悔了。
此刻面對陸江初的再次威脅,陸仙儀竟然連一絲反抗和討價還價的心思都沒有了。
她原本因為這段時間經歷過太多苦難,而乾涸的淚腺,此刻似乎又充盈了起來。
陸仙儀被陸江初嚇出了淚水,她哭著搖頭,聲音中滿是顫抖:「我真的不知道了……相信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了……」
陸江初會相信她嗎?
陸仙儀自己也摸不准。
但是這一次她的確沒有說謊,她的確不知道更多的東西了。
陸仙儀現在想起第一次見那個惡魔的那天,是她因為心臟病再次入院的時候。
那時的她前途一片灰暗,國內幾乎所有有名的心臟病專科醫生,都斷定她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接受心臟移植。
但是那時的問題就在於,她的身體太弱了,她的生命就像白日裡的燭光一樣,蒼白又黯淡。
像她那時候的情況,是沒有辦法接受移植的。
所以她就只能等死,只能感受著死亡冰冷的溫度,如同毒蛇一般,悄然爬過自己的身體。
在她已經快絕望的時候,那個人如同救世主一般出現了。
那人那時候還不過是一個小醫生,連單獨做手術的資格都沒有,只不過當他說能夠治好陸仙儀的時候,陸仙儀選擇了孤注一擲。
因為她只有這個選擇。
那人和她做了一個交易,他當時用一種看著珍寶般的目光看著陸仙儀,說道:「我可以讓你活下去,我甚至可以給你更高的地位,更美好的一切。
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裡嗎,我最喜歡你這張臉,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我很喜歡的人。
只要你答應和我交易,我就可以讓你活下來。」
陸仙儀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那時候那人說話的語氣,像極了引誘人用靈魂做交易的惡魔。
但是當時的她,在終於看到能夠生存下去的希望的時候,哪裡還會猶豫呢。
她連交易是什麼都沒有問,就進入了那人的圈套之中。
手術很成功,她的身體甚至和普通人一樣好了。
曾經心臟病導致她有了一副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體態,反而讓她贏得了更多人的憐惜。
而那個所謂的交易,則是讓陸仙儀頂替一個人的身份,一步登天進入嚴家。
對於陸仙儀而言,那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感激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去質疑?
而在進入嚴家之前,那人還一步一步指導陸仙儀,讓陸仙儀的母親成為了江城陸家的主母。
陸仙儀一下子從情婦所生的女兒,變成了江城陸家的嫡出小姐。
如今想來,那個人真的就像惡魔一樣,有著極為可怕的操縱人心的能力。
陸仙儀因此尊稱那人一句老師,只希望自己能夠變得和那人一樣。
之後在嚴家的幾年中,陸仙儀逐漸忘了交易的事情,甚至忘了自己能夠獲得嚴嵇的感情,是因為她頂替了別人,頂替了那個與嚴嵇生死與共的人。
那時候的她心安理得地生活著,算計著,她的老師也沒有繼續聯繫她、打擾她。
那時候的陸仙儀是多麼感激他,卻不知道,命運所饋贈的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陸仙儀雖然已經和那人相識多年,但兩人實際上卻沒有更多的聯繫,基本上都是那個人主動聯繫她。
而陸仙儀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她當時為了對付陸江初,第一次主動聯繫了那個人。
陸仙儀的人生似乎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急轉直下、墜入深淵。
那時候她才隱約開始明白,被自己頂替身份的人是陸江初。
而那個人對陸江初,有著極為特殊與複雜的情感,還有著強烈的保護欲。
為了陸江初,她那個所謂的老師,能夠將她一步一步引導至深淵。
陸仙儀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
如今想起來,一種深切而淒涼的悲哀,將她緩慢覆蓋。
但是陸江初並沒有給陸仙儀太多時間去悲哀,她絲毫都不相信陸仙儀所說的話,她將她的手,扣在了扳機處。
陸仙儀這下連顫抖都不敢了,生怕什麼時候陸江初一不小心就擦槍走火。
陸江初的聲音極為冰冷,她眉頭微皺,還有些不耐煩:「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陸仙儀是真沒辦法了,此刻她所有的思緒都好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變得凝固起來。
陸仙儀沒有了任何思考的餘地,甚至連急中生智的本能都失去了,只能極其悲哀和懇切的重複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按理說如果陸江初此刻還擁有理智的話,她就會意識到,陸仙儀說的是真話。
但是,陸江初的理智早在顧流雲在她面前炸開的那一瞬,消失殆盡了。
強烈的自責將她籠罩,陸江初現在只是本能的想彌補,本能地想重新抓住那個與她失之交臂的機會。
所以,在陸仙儀再次給出否定的回答後,陸江初面無表情的叩動了扳機。
這把槍並沒有安裝消聲器,所有人都聽到轟然一聲巨響,古堡的警衛系統,此刻開始瘋狂嚎叫起來。
各種嘈雜的、猛烈的、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音,鋪天蓋地,覆蓋了一個人所有的感官。
傅長嶙看著這一幕,聽著各種聲音,完全失去了言語。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他都來不及做什麼準備。
傅長嶙看向陸江初的方向,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陸江初已經被嚴嵇摟在了懷裡。
她手中的槍還冒著青煙,而那扇高大的落地窗,此刻已經爬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網一般的裂紋。
陸仙儀死了嗎?
在確保陸江初安全以後,傅長嶙心中有了這樣的疑問。
他轉頭看向陸仙儀所在的方向,卻發現陸仙儀還呆呆地坐在地上,如一隻鵪鶉般在顫抖著。
而陸仙儀身下,已經有了一灘可疑的黃色液體。
陸仙儀的確還活著。
在陸江初開槍的前幾秒,嚴嵇似乎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上前阻止了陸江初。
那枚子彈射到了落地窗上,陸仙儀僥倖逃過一死。
這次陸仙儀雖然被嚴嵇所救,但她已經沒有了那些痴心妄想,並不認為嚴嵇這樣做是為了她。
陸仙儀的想法的確是正確的,嚴嵇並不在乎陸仙儀的生命。
他只是憑藉著自己對陸江初的了解,知道陸江初這一槍開下去,她必然會後悔。
為了不讓陸江初感覺難受,也不讓她手上沾上血液,嚴嵇才會阻攔。
陸江初手中的槍,被嚴嵇溫柔的取了下來。
他以一種哄孩子的語氣,非常溫柔地對她說話:「江初,不要自責了,顧流雲的死並不是你的錯,是我的問題。
如果我一開始就想到這件事,一開始就將顧流雲腦後的晶片處理好,他就不會死了,你也能夠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所以這全都是我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補救的,江初,不要自責了。」
嚴嵇是全場唯一一個,看出了陸江初正在自責的人。
他對待陸江初的態度太溫柔了,這完全出自他的本能,而非對顧和光的模仿。
嚴嵇感覺到陸江初的顫抖,於是更將她摟得緊了一些。
他輕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發心,他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他一直小聲地哄她:「沒事了,沒事了……」
陸仙儀抬頭望著這一幕。
此刻她只覺得,自己的脖子無比僵硬,似乎已經沒有辦法支撐頭顱的重量了。
陸仙儀並不想看見這些,這一切都讓她覺得如此刺眼。
但她好像失去了運動的能力一樣,只能以一種極為僵化的姿態,看著嚴嵇與陸江初。
陸仙儀並沒有察覺到,此刻的傅長嶙與她的狀態有些相似。
看著彼此相擁的嚴嵇與陸江初,傅長嶙再次感覺,他們之間有著一種奇特的磁場,外人根本無法插入。
而他自己,就是那個外人。
傅長嶙也意識到,嚴嵇對陸江初的了解,遠比他深得多。
之前見陸江初那般雷霆大怒,傅長嶙只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陸江初被激怒了。
但是卻只有嚴嵇看出,陸江初如此失態,是因為自責過度。
他們兩人好像有著契合的靈魂,所以能夠第一時間就懂得彼此,第一時間就保護彼此。
這讓傅長嶙感覺,他距離陸江初太遠。
至少與嚴嵇相比,他距離陸江初太遠。
一種強烈的不安,籠罩了傅長嶙,讓他竟有些懷疑自己曾經的預想。
江初真的會選擇他嗎?
他所做的一切真的會有用嗎?
他真的,遠不如嚴嵇嗎?
……
無數個問題在傅長嶙心頭湧現,讓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裡,一直看著嚴嵇與陸江初。
就在這時,那扇爬滿裂紋的落地窗,突然就碎了。
猝不及防。
石破天驚。
玻璃碎渣濺射出來,而嚴嵇的第一反應便是,將陸江初牢牢護進了自己懷裡。
他以一種不可置疑的姿態,給了陸江初最有安全感的保護。
好在他們距離落地窗有十來米,濺射出來的玻璃碎渣,只是虛虛的打在了嚴嵇的西裝上,並沒有給他造成太大的傷勢。
至少表面上來看,並沒有。
但實際上,嚴嵇卻感覺到了背部的痛意。
如此大的一扇玻璃,自然有碎得不那麼徹底的地方,一塊巴掌大的玻璃片,就這樣帶著破碎後的巨大慣性,插進了嚴嵇的脊柱一側。
如果沒有嚴嵇擋著的話,從這個位置來看,這片玻璃便很有可能會插進陸江初心口。
嚴嵇感受到疼痛,不過並沒有什麼大礙,一切都還在忍受的範圍之內。
對於他而言,他只在乎陸江初的安危。
至於自己的安危?
那並不重要。
確認陸江初身上沒有傷後,嚴嵇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他沒有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傷痕,此刻的他與之前的他沒有任何不同。
在場的人中受傷比較嚴重的是陸仙儀,不過也只是皮肉傷,玻璃片劃破了她的臉。
陸江初在此時,終於回過了神來。
陽光透過玻璃的碎裂口,爭先恐後的湧入琴房,地面的玻璃碎渣,則將陽光分散,甚至營造出了一種湖面之上波光粼粼、浮光躍金的感覺。
外面是寧靜美好的秋日,而琴房之內卻是宛如煉獄的場景。
天堂與地獄在這裡交融,強烈的血腥味衝擊著人的感官,與之混合的,是外面吹進來的帶著秋日氣息的微風。
或許是因為與陽光伴隨的緣故,微風都有一種溫暖的溫度,讓人的神經逐漸鬆弛了下來。
陸江初之前被自責覆蓋的各種感覺,也在此刻復甦了。
她感覺到了後悔。
此刻她還在嚴嵇懷中,陸江初並不適應,掙扎著想要退出來。
嚴嵇很快放開了她,他對待她的態度,總是帶著那麼一絲習慣性的寵溺。
陸江初別開眼不看嚴嵇,她已經不想在琴房繼續待下去,轉身便往門外走。
傅長嶙跟上了陸江初的腳步,而嚴嵇卻只是站在原地,眼中有著笑意盯著陸江初的背影。
當嚴嵇的目光掃在傅長嶙身上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和不屑。
待到陸江初的背影已經消失後,嚴嵇才回過頭來。
他看向了陸仙儀。
陸仙儀此刻狼狽不堪,在嚴嵇目光的掃視下,只覺得自慚形穢。
強烈的窘迫讓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陸仙儀感受到自己被打濕的褲子,那種羞慚就更加強烈了。
嚴嵇的目光很冷淡,此刻的他才像是曾經的他,永遠那樣冰冷、那樣高高在上、那樣尊貴又傲慢。
或者說,這才是本來的他。
在陸江初面前,那樣溫柔又溫和的嚴嵇,不過是他戴上的面具而已。
他骨子裡的東西並不會改變,那些東西如同血液一般留存於他的身體,難以分割。
或許是因為對嚴嵇的愛慕,讓自己的心愛之人看到了如此狼狽的自己,陸仙儀只覺得羞憤欲死。
甚至有那麼一瞬,陸仙儀竟然開始希望,陸江初剛才那一槍,真真切切的打在了她身上。
如果那種事情真的發生,她就不需要像此刻這樣,承受這種不能讓她承受的一切。
嚴嵇在此時突然開口感嘆道:「你的那些手段還挺好用的。」
陸仙儀一時間沒聽懂嚴嵇的意思,但又不敢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只能繼續沉默,保持一種僵硬的姿態。
嚴嵇見她這樣,眼中並沒有太多情緒,看著陸仙儀,他好像看向的只是一團空氣。
嚴嵇此刻繼續補充說明道:「以前我看你總是在我面前裝可憐,總是想辦法挑撥離間,現在想來那些手段的確有用。
前段時間我也用過幾次,的確還不錯,從這樣看來,你還算有些建樹,至少在對付男人方面,你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論。
你的那些東西雖然不能照搬,但是在江初面前,也足以讓她很多時候對我產生憐惜了。」
聽到嚴嵇的解釋後,陸仙儀這才明白嚴嵇的意思。
一種強烈而莫名的情感,將陸仙儀直接扯入絕望的漩渦之中。
她感覺到了崩潰。
在之前被陸江初威脅,無數次靠近死亡的時候,陸仙儀並沒有崩潰。
在之前被嚴嵇所派的人折磨,無數次在生不如死的邊緣輾轉的時候,陸仙儀沒有崩潰。
在之前丟失了她賴以為生的一切,丟失了自己的身份,丟失了家族的時候,陸仙儀也沒有崩潰。
但是此刻,她卻因為嚴嵇的一句話,徹底喪失了所有信念。
就好像是迴光返照一般,陸仙儀突然有了力氣,她幾乎是哭著哀求:「不對……阿嵇……這不對!你明明是那樣驕傲的人,你為什麼要為了陸江初放棄了自我?
這不是我認識的你,我寧願你繼續折磨我,繼續高高在上,繼續那樣尊貴又傲慢。
那才是你應該有的生活態度,你不要學我,我是走錯了路。
曾經我總以為,依附他人就能夠得到一切,但是現在看來,我大錯特錯。
這世界上值得相信的人只有自己,如果一個人妄想走捷徑,那一定會墮入無底深淵。
阿嵇,曾經的我錯得太離譜了,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求求你,我求求你……」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陸仙儀用盡全身的力氣,跪在嚴嵇面前,以一種極其卑微的姿態,哀求他。
連陸仙儀都不知道,她為何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
這或許是因為,她心中早有了那樣的念頭。
陸仙儀現在還記得,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她也是想要成為一個強大的人的。
因為那時候她見到,她母親在她父親面前的柔弱溫順,那種柔弱溫順如同一頭羔羊般,沒有任何傷害力。
陸仙儀曾經發誓過,她絕不要過她母親那樣的人生。
但是如今回首看去,她走過的每一步,都在重複她母親走過的道路。
陸仙儀都不知道,改變是如何發生的了,好像一切都帶著一種巨大的慣性,帶著一種命運般的必然,將她推到了如今的境地。
陸仙儀現在才意識到,她很早就開始後悔了。
不是後悔之前那些瑣碎的選擇,當然是後悔做出那些選擇背後的態度。
如果她沒有想依附他人的話,沒有想只是做一朵菟絲花的話,她就根本不會做出那種選擇。
所以很多時候,出現問題的並非是做出選擇那個瞬間,而是在很早之前。
就如同一輛車在某個地方拋錨,那輛車出現問題,也在拋錨之前的地點。
只不過在拋錨的那一刻,問題才顯現出來罷了。
陸仙儀曾經總是想當然的以為,她嫉妒陸江初是嫉妒陸江初的家世,嫉妒陸江初有那麼多人愛慕。
但是現在,陸仙儀才意識到,她嫉妒的是陸江初的強大,陸江初的自由瀟灑。
那種強大並不需要依附他人,那種強大與底氣完全來自自身。
她深刻的嫉妒,並且嚮往那種強大。
曾經很多情感、很多困惑,在這麼一瞬間都迎刃而解。
曾經讓陸仙儀苦惱的事情,都變成了啟發式的線索。
一邊想著,陸仙儀一邊匍匐著上前,想要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陸江初扔下的那把槍。
此刻陸仙儀感覺很疲憊,但是很奇怪的是,她又同時覺得,自己從沒有那樣輕鬆過。
什麼嫉妒、什麼仇恨、什麼羞愧……
這些東西都不存在了。
她只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因為沒有繁雜的想法,沒有複雜的情緒,大腦一片空明。
那種空明就宛如一片澄澈的水體,洗淨了一切。
陸仙儀終於撿起了那把槍。
陸江初在此刻又重新回到了琴房,她想起剛才嚴嵇的表現,總覺得嚴嵇可能已經受傷。
因為實在不放心,陸江初選擇回來看看。
沒有想到,會看見陸仙儀撿槍的這一幕。
陸江初先是升起警惕,以為陸仙儀想要狗急跳牆。
嚴嵇還在陸仙儀身邊,按理說他是最有可能受到威脅的那一個,但是嚴嵇的第一反應,卻是讓陸江初身邊的保鏢保護好她。
在嚴嵇的命令下,陸江初身旁的保鏢與護衛,都站在了陸江初身前。
他們全都舉起了槍,瞄準了陸仙儀。
陸仙儀似乎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在撿起槍之後,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上膛成功。
陸仙儀抬頭,她忽略了那些瞄準著自己的黑洞洞的槍口,看向了陸江初。
陸仙儀突然笑了笑。
她的笑容是那般溫柔。
在她微笑的時候,陸江初甚至感覺到,有一種溫暖而朦朧的光芒,將陸仙儀的面龐給覆蓋。
這麼一瞬間,陸江初第一次覺得,陸仙儀其實很美。
這樣的觸動讓陸江初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低聲讓保鏢們都放下了槍。
陸江初只是下意識覺得,此刻的陸仙儀並沒有危險性。
見到陸江初這個舉動,陸仙儀突然感嘆道:「我把你當做了那麼久的對手,但是你好像才是那個,真正了解我的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陸仙儀將槍慢慢舉起來,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她的嘴角一直噙著一抹微笑,帶著懷念又帶著心疼的看了嚴嵇一眼,陸仙儀對陸江初說道:「他很愛你,愛到讓我嫉妒得發狂的地步。
我能夠看出來,你對他其實也是有感情的,只是你好像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你就當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好好對他吧。
你們真的很相配,相信我,當你的情敵這樣告訴你的時候,她所說的絕對是真心話。」
這些話雖然是對陸江初說的,但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陸仙儀卻一直看著嚴嵇,好像怎麼看也看不夠一樣。
那是最後一眼,陸仙儀留給了陸江初。
她看向陸江初的目光,滿是羨慕與嚮往。
「如果真的有下一輩子,」陸仙儀在此刻微笑著說道,「我絕不要像這樣過一生。」
然後,她扣動了扳機。
噴射而出的血液,染紅了地面的玻璃碎渣,她帶著微笑倒地,如同一朵凋零的花。
陸江初看著這一幕,突然被一種沉重的心情所席捲。
在和陸仙儀對視的那一剎那,陸江初明白了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這讓陸江初感覺到了震撼。
陸江初是恨過陸仙儀的,因為陸仙儀曾經為了一己私利,害死了陸江初最愛的人。
但是在陸仙儀死後,那些恨意就如同漂浮的蛛絲,在空氣中飄蕩,找不到可憑依的地方。
一個人所走的道路,是很難在某一瞬間突然改變方向的,所有的選擇,其實都在往一個終點匯聚。
在平常的時候,一個人其實很少能夠注意到,每個選擇雖然看似微小,但實際上每個選擇的名字,都叫做命運。
陸江初在此刻感受到了一種龐大而無力的感覺。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有兩個人在她面前死去,這讓陸江初心中有了一些自我懷疑。
她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才想起她過來是為了關心嚴嵇的傷。
陸江初看向了嚴嵇。
似乎就是這樣一個目光,讓嚴嵇突然放鬆了下來,陸江初看見他猛然倒地。
之前那些簡單的情緒,此刻全都被對嚴嵇的擔憂覆蓋。
陸江初衝到嚴嵇面前,好在此刻嚴嵇還有意識,陸江初伸手一摸,便摸到了滿手的鮮血。
她判斷出傷口來自脊柱的一側,這讓陸江初目光更加急切了,畢竟如果真的傷到了脊椎,可是會有癱瘓的風險的。
陸江初此刻什麼都沒想,她直接脫下了嚴嵇的西裝外套,和淺藍色襯衣。
看見襯衣的顏色時,陸江初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嚴嵇之前習慣穿白色襯衣,如今卻學了顧和光的風格,陸江初當然知曉是怎樣一回事。
這讓陸江初想起了陸仙儀死前對她說的話。
似乎陸仙儀的崩潰,也是因為看見了嚴嵇所做出的那些卑微的事情。
陸江初強迫自己將注意力回到了嚴嵇的傷口上,她詳細檢查了傷口周圍,請問嚴嵇他的感受。
兩分鐘後,陸江初鬆了口氣,問題並不是太嚴重。
嚴嵇剛才會倒地,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而不是神經出現問題。
確保沒有大事後,陸江初便把嚴嵇安排進了主臥,給他止血、輸血,如此一來整個下午便直接過去。
趁著下午的時間,管家已經將琴房那裡收拾好了,再問到要將陸仙儀與顧流雲安葬在什麼地方的時候,陸江初怔愣了片刻,回答道:「先火化吧,陸仙儀送回江城,就葬在附近的教堂。」
陸江初知道,如果顧流雲能夠自己選擇的話,他肯定想要和顧和光葬在一處。
但是陸江初絕不會允許。
而陸仙儀,陸江初想起她對她父母的感情,隱隱意識到,陸仙儀肯定想要回到江城。
畢竟她人生的前十幾年,在江城一直都是很快樂的。
想到這裡,陸江初回到嚴嵇正休息的房間,說道:「你派去江城頂替陸仙儀身份的人,讓她回來了吧。」
嚴嵇點頭,他知曉陸江初心有愧疚,便安慰道:「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陸江初點頭,她也不知曉自己應該說什麼,最終,陸江初問嚴嵇道:「你會不會有些難受?」
嚴嵇以為陸江初在關心他的身體,於是回答道:「我現在感覺好了很多,傷口已經不疼了,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
陸江初見嚴嵇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這次她說得清楚了一點:「我問的是對於陸仙儀的選擇,你會不會有些難受?」
嚴嵇其實沒什麼感覺,他原本就是一個極為涼薄的人,幾乎將自己所有的情感都給了陸江初。
所以陸仙儀在他面前選擇自殺,對於嚴嵇而言,和死去的是一個陌生人也沒什麼區別。
或許正是因為看透了這一點,陸仙儀才沒有希望通過自己的死亡,讓嚴嵇記住她。
但是嚴嵇感受到了陸江初的觸動,於是有那麼些猶豫,要不要把自己真實的感受說出來。
見到嚴嵇這樣,陸江初一下子就懂了,她也突然更加理解,為什麼陸仙儀會在臨死前,勸她對嚴嵇好一點。
因為陸仙儀已經完全看透了這一點,她之所以讓陸江初和嚴嵇在一起,並不是為了陸江初,而是因為她心疼嚴嵇。
她明白嚴嵇感情的純粹與極端,擔心嚴嵇步她的後塵。
最終,陸江初沒有繼續為難嚴嵇,她說道:「不想說就不用說了,我大概懂你的意思。」
之後為了讓嚴嵇能夠休息,陸江初在他身旁陪了他一會兒。
被人陪在一旁哄著睡覺,對於嚴嵇而言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因為沈懿然對他充滿恨意的緣故,嚴嵇從小就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如今乍然被陸江初如此對待,嚴嵇還有些不適應。
或許是陸江初在身旁,讓嚴嵇覺得心安的緣故,他雖然不是很適應,但卻很快就睡了過去。
陸江初看著嚴嵇眼底的青色,知曉他這段時間定然沒有休息好。
這讓陸江初心底有著一種悶悶的感覺。
這時管家輕聲敲門,陸江初才知道已經到了晚餐時間。
嚴嵇自然是不能吃晚餐了,陸江初便與傅長嶙一同到了餐廳。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後,陸江初低頭專心切著牛排。
她有一些話想告訴傅長嶙,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
陸江初想要傅長嶙先回國。
可能是因為陸仙儀的話語對她的影響比較深,也可能是因為其他原因,陸江初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但是當陸江初將牛排全都切成小塊以後,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就在陸江初正在猶豫的時候,傅長嶙突然開口道:「江初,我和李導那邊聯繫了一下,他說正式開始重新拍攝還是得等到下周。
我家裡還有些事情,明天早晨可能就要坐飛機回去。」
傅長嶙說出這些的時候,儘管心中感覺並不好受,但他的表情卻很平靜。
為了讓陸江初能夠相信,傅長嶙還表現出了一絲渴望回家的急迫。
聽到傅長嶙的話,陸江初沉默了片刻後,問道:「你家裡是出了什麼急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傅長嶙搖頭,他揚起了一抹微笑,語氣是故作的輕鬆:「不用擔心,只是我父親想要見我。」
就這樣,他與陸江初之間的聊天結束了。
沒吃幾口飯,陸江初便放下了刀叉。
雖然知道嚴嵇並沒有太大的問題,讓她卻仍舊難以放下心來,想要快些回去見到嚴嵇。
感受到了陸江初急迫的心情,傅長嶙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但他還是對陸江初微笑道:「江初,你先去看看嚴總吧,我自己一個人繼續吃就好了。」
陸江初猶豫了片刻,她總覺得這樣不夠禮貌。
但是見到傅長嶙的態度那般堅決,又想起嚴嵇的情況,陸江初最終還是離開了。
看著陸江初的背影,傅長嶙的微笑消失了。
今天下午的時候,當傅長嶙聽見陸仙儀所說的那些話後,他就已經明白,自己和陸江初將再也沒有可能了。
因為陸仙儀為了嚴嵇,選擇用自己的生命做代價,直接撕開了嚴嵇與陸江初之間的阻葛。
在這樣的情況下,對於嚴嵇與陸江初而言,他們將再沒有什麼距離。
因為他們此刻在彼此面前都沒有隱瞞,過往的一切都不過是過往,他們現在可以重新開始了。
雖然傅長嶙現在意識到的東西,陸江初還只有一個朦朧的感覺,但是傅長嶙卻明白,一切都變成了註定的走向。
他能夠做的事情不多,為了讓陸江初不那麼為難,他選擇退出。
其實好像一切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這麼多年他單身都過來了,就算繼續孤獨下去,也或許並不會讓生活有多大的改變。
他不過是從原來充滿希望的狀態,又回歸了平靜而已。
至於和其他人在一起?
傅長嶙從未想過那樣的可能。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從未想過。
夜裡,陸江初繼續陪在嚴嵇的床邊,順手看著書。
這本書講的是一門新出的程式語言的應用,陸江初看著就當為自己充充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陸江初的氣息,嚴嵇睡得很熟。
不過他會這樣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身體過於疲憊了。
陸江初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這個剛好是晚上8點。
登錄自己的暗網帳號後,陸江初收到了徐瑱報平安的信息。
她也和徐瑱聊了兩句,叮囑他趁早退出,在斯科特身邊要注意防範。
另一邊,收到陸江初消息的徐瑱,滿口答應了陸江初的要求。
但等他放下手機,他卻笑了笑,自言自語道:「這兩天退出暫時不用急,正好有了些新線索,老大就等著我給她一個驚喜吧!」
心情不錯的徐瑱想起最近自己的發現,忍不住想要吹口哨。
他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真的很好,去賭場贏了錢,在任務方面也大有進展。
想著到時候完成任務,能夠得到陸江初讚許的目光,徐瑱便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動力。
但這時卻有一個聲音在他耳後響起:「什麼退出?」
那聲音充滿好奇和玩味。
徐瑱的身子都僵硬了下來,他暗罵自己得意忘形,竟然將心中所想直接給說了出來。
但是儘管不想轉身,徐瑱卻不得不轉身看向問出問題的斯科特,說道:「小老闆,我在想遊戲的事情。」
這個理由找得實在蹩腳,但徐瑱卻沒有辦法了,只能如此說道。
不過好在斯科特也只是順口一問,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徐瑱的回答上。
他在徐瑱面前向來沒有什麼架子,斯科特勾住了徐瑱的肩膀,問道:「徐先生,你是華國人吧?」
徐瑱此刻心裡還緊繃著,猛然聽到斯科特的問題,他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好在徐瑱的身體已經下意識幫他點了點頭。
而點頭之後,徐瑱才意識到,剛才那關竟然就這麼輕鬆的過去了。
這讓徐瑱心中有了一種不真實感。
但是這種不真實感,很快就變為了輕鬆。
斯科特從未在徐瑱面前表現出他危險的一面,因此在徐瑱眼中,斯科特不過是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孩子罷了,徐瑱並沒有太強的警惕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