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肉包子打狗

  「這……」明月出驚愕地望著眼前的斷壁殘垣，這分明是她熟悉的城池，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夜市與店鋪，但卻沒有了熟悉的滋味。所有的房屋盡數塌毀，石磚焦黑，木粱成灰，偶爾一個影子印在地上，卻是死前痛苦扭曲的形狀，就連城主府的迴廊也斜著塌在了地上，令人不敢細想。

  「如若鬼洛陽真的傾覆，也不過就是這般模樣。」李仙蹤聲音極冷，「這是她的理想，果然她親手建造的並不是什麼非人的桃花源，不過是她要用的一個機關罷了。」

  「我甚至懷疑她就是要用鬼洛陽聚集非人，餵養混沌。」屠博衍眸光沉沉，「此番我們若是不能找出她來，毀去她這番手段，只怕鬼洛陽就真的要變成混沌的餐桌。」

  姜七若真的完成了這一套鬼神盛宴，她自己倒是去往全新世界逍遙快活，留下來的是鬼神盛宴運轉完成之後滿目瘡痍的世界，作為中軸引擎的鬼洛陽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眾人不敢停留，沿著昔日繁華熱鬧的崑崙大道奔往矯府。

  矯府地宮之中那幾位矯家人果然也變成了怪物，模樣比之前遇見過的熟面孔更恐怖些，有的頂著刀刃，有的削去頭蓋骨，儼然是鬼洛陽陷落之後他們會出現的情況。

  明月出想起矯家人口中崇拜的初代樓主時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樣，對姜七的瘋狂無情的認知更上一層樓：並肩奮鬥多年的夥伴都能毫不吝嗇地碾碎充為佐料，這等人物要是放到了資訊時代，後果簡直不堪想像。

  

  奇怪的是地宮之中那些與弱水和混沌有關的符文不見了，就好像這些符文已經變成藍光，狗兒似地跟著姜七跑了。

  「你說為什麼我會有這些直覺？」明月出很奇怪，她從前也不是直覺很準的人。

  「或許這與你是否是辰沙之體無關，是因為你身為鏡醒者，這一輩子吸收的信息量太大，遠超於我，所以潛意識有很多猜測聯想。」屠博衍摸了摸明月出的頭髮，「你看，她都要利用鏡醒者的神思之力，這只能說明你非常強。」

  明月出有點不好意思，但這一回她果然還是猜對了：地宮裡矯家人冬眠之地果然有一個巨大的法陣泛著藍光，幾個郎攜手纏住矯府那幾個高手，二郎罵：「你們還不快去！等著大家一起變大盤菜嗎！」

  「臥槽不是吧，這一路撿一路丟的，肉包子打狗麼。」五郎也急。

  「呸呸呸！」十三郎快如疾風，引著矯府最厲害的二爺三爺滿場飛。

  六郎一推戚思柔：「你跟他們去，幫幫忙。」

  戚思柔回望幾個兄弟，搖搖頭，踹了一腳李仙蹤：「你快去吧。」

  李仙蹤面露驚愕，但很快他又笑了，溫柔地牽起戚思柔的手捏了捏：「我很快就回來了。」

  戚思柔挑了挑眉，一把抓過十三郎：「沒事，你不回來，我就跟小十三成親，生它一窩。」

  十三郎噤若寒蟬。

  戚思柔大笑一聲，轉頭衝到大郎面前，徒手拽住一個怪物，將它拋到半空之中，任由四郎五郎齊齊出手，將怪物砍得碎了。

  李仙蹤莞爾，率先走進了那一片藍光之中。

  明月出一跺腳：「柔姐你等我啊！我可是咱們酒樓的股東啊！」

  戚思柔擺擺手，趕蒼蠅似的：「去吧去吧。」

  去到的地方果然也一如所料，正是五臧，但眼前的五臧似乎比六合更為糅雜：這邊是紫英城的紫英閣，那邊就是天墉城的太子橋，還有一座巍峨的圓錐形宮殿，屠博衍一眼認出那是白帝城的森羅萬象宮，是進行祭天占卜活動的神宮，裡面供奉著上古創世神盤古，而環繞森羅萬象宮一周的十根圖騰柱也極有歷史，傳說是盤古的肋骨，擁有移天動地之能。這些標誌性建築物都混在此處，被一片白霧籠罩，濕漉漉的地面布滿水窪，好像一場豪雨過後，街市無人，只有水窪平靜得像是一面一面的小鏡子，映出淡粉色的天空，一縷一縷的火燒雲如同滲血的傷痕。傷痕最重的地方漏下一地天光來，籠罩著森羅萬象宮。

  「有人站在那。」明月出眼尖，她沒有證據，但她無端可武斷，那人必定是香九郎，或者說，齊國姜七公主。

  「她大概是很有希望成功的。」屠博衍抬起頭，看著淡粉色的天空，若無視那些滲血傷痕般的雲跡，這一片粉色看起來還溫柔可人，但這些傷痕雲跡讓整片天空變得詭異，像是滿身傷痕的人被雨水沖刷皮膚，只留下淡淡血色，可惜雨水無法治癒，那些深深淺淺的傷口還在滲血，並且得不到醫治，情況越來越糟糕，傷口變得深濃，血跡也越來越重，齊齊向著一個方向潰爛下去。

  「不止她一個人。」明月出眯起眼睛，「那十根柱子上也綁著人，有一個人有些眼熟——好像是武則——我是說天后！！！」

  屠博衍將視線從天際收回，順著明月出的話落在十根辰柱上，一瞬間眼中殺氣騰騰，脫口喊出：「大哥！」

  明月出運足目力，果然在一根辰柱上看見了白國實際的掌權人，監國太子，旁邊那位也有點面善，戴著一副眼鏡，好像是鏡醒者協會的幹部。

  「不僅僅是城池、人命、鏡醒者，還有人本身。」屠博衍喃喃道，「人的命運……所以需要強悍的、曲折的、不同尋常的、獨一無二的命運，比如鏡醒者，比如一國掌權人！」

  「那應該把我綁了，咱們倆最離譜。」明月出說道。

  屠博衍瞪了明月出一眼：「別胡說！」

  這一路從六合到五臧，走到這裡也只剩下李仙蹤、屠博衍和明月出三人，三人要如何圍攻一個混血孽障，對方還有十個人做質。

  明月出突然捂住腦袋，一個趔趄靠在了屠博衍身上。

  屠博衍正要說話，就見眼前景物瞬間顫動模糊，好像透過高熱的空氣看過去，細小的透明的空氣擰成一股，時不時閃過一道藍光——他太熟悉這種視界，這是弱水裡的暗流！細細看去，無數暗流夾裹著藍色螢光從四面八方湧來，牽扯天之傷，雲之痕，匯入森羅萬象宮，讓那錐形尖頂變得更加明亮。

  暗流與螢光在此，說明這裡的確已經是多重世界的混沌地帶，更有可能是說混沌的靈魂就在這裡！

  「是混沌的出現讓我來到這裡的，也是混沌的出現讓我變成了辰沙之體……」明月出頭皮發麻，被這巨大的神秘的力量勒緊，她深吸一口氣，凝望自己的愛人，慢慢露出微笑，「但並不是壞事，因為我遇見了你，還有大家。」

  我孤獨的多疑的清冷的人生，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家人，新的羈絆，新的愛。

  「哦，是你，小丫頭。我當初猜錯你了，你不是多重人格，你是個鏡醒者。」華麗又甜膩的氣息飄散而來，那人突然近在咫尺，分明是香九郎的模樣，但明月出怎麼看都知道，這是姜七。

  明月出連大氣也不敢喘，面前這位不僅是個混血孽障，還是個變態偏執狂。

  可是有一點很奇怪，這裡是混合了姜七自己的回憶和時間線的，在最初的地方她和當年天真無邪的姜七說過話，那一段對話到底是幻覺，還是虛妄？

  「你為何這般看著我？難道你見過我的真身？」姜七一笑，依舊是香九郎的音色，深情款款，聽起來卻格外駭人。

  「我們見過你的軀殼。」屠博衍截住話題，他知道無論明月出再怎麼是個鏡醒者，是見多識廣的資訊時代的人，面對這等極端瘋狂的怪物一樣的傢伙都會本能地感到恐懼和緊張，她為了他一路咬牙往前走，不是不會怕的。

  奇特的是姜七並沒有覺得屠博衍有什麼怪異之處，既不知道他在五臧軀殼是個玉身人偶，也沒有看出來他是什麼六殿下。

  「你是她的小情人？膽子倒是不小。」姜七一哂。

  「你將軀殼藏在太鱻體內，是不舍舊物，還是不忍淬讀？」屠博衍漠然地看著姜七，好像她不過是個破落諸侯國的貴女，除了個身份，一無所有。

  姜七大概是許久沒有被人以這等眼神瞧過，饒有興味地點頭：「只是不舍舊物罷了，正巧有那隻太鱻。我那軀殼經過鬼神盛宴的煉化，是不可能死亡或者腐朽，哪怕我已經離開，它卻能以行屍走肉的模樣繼續生存，長此以往被人發覺，對我不利。放在太鱻體內就容易多了，誰能找到呢。而且，小朋友，跟你和你女朋友一起來的那一位小道士呢？」

  屠博衍心中一悸：她發現了，她竟然還看出了李仙蹤的路數！

  李仙蹤的身影還未出現，姜七就已經伸出手去，將他從一片白霧之中掐住抓出。

  李家天才為了這個時刻可以順利偷襲，不斷練習的隱匿法陣，竟然在第一招的時候便失敗了！

  姜七也不介意李仙蹤的偷襲，她抬起眼睛想了想：「我猜你們要針對我，無非是擔心我將這個世界毀了。那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世界在我離開以後，不會毀掉的，不過是有些地方壞掉了，有的城池淹沒，有的城池死於瘟疫，總歸是死一批沒有用的東西，熬不過災難的螻蟻——說不定少了這些垃圾，這個世界還能變得更好呢。」

  說到這裡，姜七指了指身後的森羅萬象宮：「小姑娘，你也是鏡醒者吧？想不想跟我回去？回到你的世界，憑著咱們這點兒交道，我讓你在你的世界呼風喚雨？」

  「為什麼？」明月出問，「為什麼你費盡周折，要去那個地方？」

  姜七瞪大眼睛，竟然在香九郎的臉上做出了幾分當年的天真來：「你不覺得嗎？那個世界所有人都是一個品種，一個血統，一樣的所謂基因，沒有混血孽障，沒有人和非人，沒有魔法，沒有天賦，所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自由的！那樣美好的世界，憑什麼我不能去？」

  「……你這是看了哪個鏡醒者的夢境，他是美國來的吧？」明月出無語。

  姜七擺擺手：「我也知道，總歸是要有錢，有手段，但所有人都是人類，沒有人生而有罪，這不就是最好的嗎？」

  「若你想在那一邊鏡醒，亦有一種法陣可以辦到。鬼神盛宴之中有一套公式，可以讓鏡醒者在原本的世界鏡醒，又能在我們的世界活動。儘管這種也難以籌備，也需要很多年，但總比眼下有更高的成功率。」屠博衍提醒，「你為何不選？」

  姜七笑容一僵。

  「因為在那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是人類，而你將以混血孽障的身份渡過去，你就可以徹底成為那個世界的王者，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你。」屠博衍點出關鍵。

  姜七沉下臉來。

  「不然你只需要籌備十年最多，就可以在對面的世界醒來，變成那個世界一個普通的女子，不會因為混血被追殺，亦能夠過上平凡安靜的日子。」屠博衍盯著姜七，「你為什麼不選？」

  「你說這個就難為人了。」明月出一把握住屠博衍的手腕，「你讓她變成像我一樣的打工人，沒有任何特殊的血統天賦，她都活不過一個星期。」

  「看來。」姜七頓了頓，「我還是自己一個人過去的好。」

  說罷，一聲巨獸的怒吼響在天際。

  不遠處的森羅萬象里，突然伸出了一對巨大的翅膀，接著，第二對翅膀也衝破錐頂，一隻沒有頭顱尾巴，通體麟甲，四翼六足的怪物飛了出來，周身冒著藍色的厭惡，一出現便帶出一股狂亂氣息，讓明月出的腦袋一下子就疼了起來。

  「來膜拜吧，這就是上古神獸混沌的軀體。」姜七一哂，「我獻祭了如此多的祭品，它也該有點作用了。」

  明月出看著那隻混沌身上冒著的淡淡的藍色煙氣，那些煙氣都伸展著細細的絲縷，與石柱上的十個最重要的祭品相連。想必這些煙氣便是他們的命運，當命運被抽空之際，就是這十個足以撼動世界的人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