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月九重陽

  自那日從丹陽郡主府邸回來，明月出覺得大家都有點怪怪的：戚思柔有些急躁，時常到城門附近張望，等著大郎幾人；李仙蹤開始足不出戶，不知道在房中修煉什麼名堂，要不是他還出來吃飯寒暄，簡直都可以懷疑他人已經不在丹陽；屠博衍分明還是從前那副樣子，但明月出懷疑自己受到丹陽郡主影響，心態有點焦慮，總覺得屠博衍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或許是他懟人的時候更暴躁沒章法，或許是他平時說話變得溫柔，總之明月出覺得屠博衍學會了「無奈一笑」這個情緒，在許多明月出大肆吐槽滿腦洞刷彈幕的時候，他都用聲音表現出了這種情緒，好像潛台詞是「真拿你沒辦法」。

  被人這樣當成是不諳世事的小孩子，明月出有點不悅，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原本她還挺引以為傲的圓融開朗擅長交際，在六合與人精和女強人相比，差得遠了。

  在這樣紛亂的心情之中，明月出迎來了她在六合生活的第一個重陽節。

  九九為陽，故名重陽。古時候的重陽節並非是敬老日，而是登高祈福、秋遊賞菊、佩插茱萸、拜神祭祖及飲宴祈壽的日子。在六合之中，重陽節最重要的是祭天祭祖。

  由於六合非人甚是眾多，重陽節的主要活動便是登高祭祀「大火」，也就是心宿二星。農諺里「七月流火，八月授衣」里的流火便是這顆星。非人喜月，而大火便是非人的太陽，夜晚之中這顆星赤紅明亮，為非人的道路指引方向，修行提供力量。

  丹陽城裡非人占了半數，因此祭祀大火的活動十分盛大，連李仙蹤都出門觀賞。幾個人接受丹陽郡主的邀請，在主街道旁位置最好的酒樓遇仙店占了個雅間，邊吃重陽糕，邊飲菊花酒。

  重陽糕這東西古今都有，明月出在唐人街還吃過，似乎松糕之類都可被稱為重陽糕，但六合的重陽糕更樸拙，鬆軟糕皮疊了九層，裡面層層夾著九種不同的果乾做餡，上面還擺了兩隻面捏的小羊，取音「重陽」，以示吉利。

  晉國多非人，重陽節的席面也就不似平日豪門宴飲那般精緻奢侈，而是更多整件，諸如整條大魚的灸烤魚頭，整羊腹中藏鵝。

  「鵝中還有魚，魚腹藏菌菇。」丹陽郡主向明月出介紹，「就像俄羅斯套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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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比喻真的很形象了。」明月出夾了一筷子鵝肉品嘗，大概是這種層層疊疊的做法的確神奇，鵝肉一點兒也不粗糙老柴，浸滿菌菇和魚的鮮美滋味，嚼起來口感又非常帶勁。

  「這道雀兒套也是一絕，每一隻腹中加料都不一樣，像開盲盒似的。」丹陽郡主又介紹道，「我最喜火腿味，但從外表看這些雀兒套都一模一樣，廚子偏不肯做個記號，誒，抽不到本命卡啊。」

  「對對對！哈哈哈哈真的很像盲盒和追星少女的抽卡。」明月出笑，她能理解為什麼丹陽郡主這幾天特別喜歡招她陪聊，因為這種沒有障礙的溝通真的很重要。

  只不過丹陽郡主不知道，其實明月出還有一個無障礙溝通對象，那就是屠博衍，這位大神現在連斐波那契數列都研究起來了，前陣子還給自己起了一個綽號，叫薛丁格的狸。

  明月出每回和丹陽郡主聊天，看見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的樣子，總會格外慶幸自己命好，要是沒有屠博衍，她在六合蹲幾年大概也是丹陽郡主這個樣子吧。

  大概是少時失去父母之後就緊閉心門的緣故，明月出很能理解丹陽郡主的心情，其實錦衣玉食固然美好，但若在一片錦繡之中，沒有半個可以說說真話的人，沒有一個可以沒有阻礙的溝通，沒有一個人能聽懂——那首歌怎麼唱來著，也不過是想要找個「聊得來的伴」。

  很明顯，就是戚思柔和李仙蹤這樣的人精，也聽不懂丹陽郡主的梗，雅間裡格局便是丹陽郡主拉著明月出猛聊，戚思柔、李仙蹤和五郎在一起邊吃邊看著街上的燈山彩旗慶典。

  「……不過就是個擋箭牌，只要聽話便好。」丹陽郡主說起郡馬，語氣就像是討論一條狗，不求多名貴的品種，只要別拆家就行。

  正說著，五郎突然對明月出使了個眼色，用口型告訴她：「郡馬又惹禍了。」

  明月出側耳傾聽，仿佛是郡馬招惹了什麼人，惹完了才發現人家是個人物，雙方僵持在樓下了。

  果然不過片刻便有人來報丹陽郡主，丹陽郡主有些驚訝：「是個女子？」

  「回郡主，是隨陳家車馬一同入城的，陳家為她說了幾句話。」

  「竟然是女子，郡馬這是撞了邪還是遇上真愛了？」丹陽郡主嘲諷一笑，招呼明月出，「不如我們下去看看熱鬧吧。」

  那語氣就好像樓下招蜂引蝶讓全城群眾熱情圍觀的不是她的丈夫，塌的不是她的房子。

  明月出心中一嘆，這一刻她是真真切切地心疼丹陽郡主。

  「你——」屠博衍欲言又止，」「罷了，再如何也是丹陽郡主家事，你就不要多置喙了。」

  「那是自然啊，就是真的狗，也是丹陽的狗，我怎好隨便說什麼。」明月出覺得屠博衍好奇怪，他啥時候學會欲言又止了？他不是多刺人的實話都張口就來麼。

  遇仙店外，一位身著明式書生常服的白淨少年正在勸解：「——總是先進去，我請大家席面。」又吩咐隨從，「先把車馬安置了，今日重陽，這般堵著店家門堂也不妥。」

  明月出目光一掃，這門口明顯三伙人：那郡馬還是帶著一個小廝，倆人大概是強撐著一口氣，實際已經被對面的名聲嚇著，蠟黃小臉兒刷刷冒汗；中間站著一位模樣甜美的女郎，掛著淺淺矜持笑容，一看便知是世家出身；旁邊就是那位秀氣白淨的少年，一身書卷氣，看著極好說話；少年身側那位衣著樸素的美貌少年倒是頗為出眾，帶著一股閒雲野鶴般的氣質，游離於這幾人之外，一開口音色清甜，卻是個男裝麗人。

  從雅間到樓下，丹陽郡主的得力丫鬟已經講完了來龍去脈。

  今日郡馬也與丹陽城的尋常百姓一樣，找了個地方看重陽節的熱鬧，眼珠子專門往雜耍戲班裡瞟，誰知道郡馬找的雅間位置不好，於是他索性到城門口想要登樓看景，正巧遇見了這一串進城的車馬，一眼看見了那衣著樸素的美貌少年，立即心動，郡馬也沒有想到這一位是個男裝少女！

  而且還是跟著陳家一起來的！

  晉國現居建康的陳家是潁川陳氏，論歷史不比王謝世家短，一貫書香傳世，也屬晉國頂流。南遷後陳家頗彎得下腰，代表世家與非人周旋，這才為世家掙得一席之地，誰知卻因此遭到世家鄙薄，現在陳家索性與非人光明正大地打交道，如今這些世家不管暗地裡如何瞧不起陳家做派，明面上也只能乖乖聽話。別說是庾家這樣的，就是王謝二姓和司馬皇族，對陳家也禮讓三分。

  如今陳家的主事人是陳祭酒，也是一位建康聞名的大人物，愛江山不愛美人，絕不肯為了要個兒子而納妾，因此他的獨生女兒陳四娘從小便隨父親學習這些場面事情，年過二八便能自由出入非人勢力，鋒芒不遜其父。

  這樣的人物丹陽郡主都要以禮相待，何況是廢柴紈絝郡馬？

  郡馬如今腸子也悔青了，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肯親口認輸。

  丹陽郡主也只能親自出面，拉著那位端麗女郎，換了一副模樣，親切矜持，先道歉，再話家常：「怎麼是你親來了？是哪裡不妥當，你寫信於我，我幫你辦了豈不便當，何必大過節的跑一趟。」

  那女郎一笑：「也出來散散，建康城你還不知，鬧得愈加凶了。」

  丹陽郡主會意地點點頭，介紹雙方：「明月公主，這位是建康陳家的本家四娘，也是位巾幗英雄，如今陳家一應事物全是四娘料理，又深得皇后娘娘倚重。」

  屠博衍一提醒，明月出立刻想起來，這位陳四娘就是飛艇降落的時候，庾二娘與陳五娘提到的厲害姐姐。

  陳四娘也未對「中山國公主」幾個字表現出輕視，禮數周到地見了，介紹起她身邊的少年與少女：「這位是李唐薛家的本家公子，行長，這位是薛家姻親邢家女兒，亦是長女。」

  既然是長子長女，那又是大郎大娘。

  明月出對丹陽郡主交換眼色，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一絲笑意，但接下來陳四娘的話卻連丹陽郡主都沒繃住，瞪大了眼睛。

  六合的規矩並不如古代那般嚴格，因此表字與本名也不算什麼神秘內幕，那位少年行禮時自報家門單名為「虬」，那少女則石破天驚，因為她叫邢岫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