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余容透花糍

  屠博衍當然會給香九郎這個面子，倒不是為了香九郎，而是為了那句「走失多年的故人」。

  如今的南北兩市魁首上位時間皆不長，然在非人族眾之中，資歷並不要緊，實力才是關鍵。弱肉強食的非人世界裡，哪怕如馮白額一般是世人皆知的蠢物，但只要有絕對碾壓級別的實力，一樣可以坐上魁首交椅，號令無數仆眾。

  北市魁首極少露面，據說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少年郎，他覺得「屠娘子」可能是一位故人，是聽聞「屠娘子」的性格容貌與故人相似。性格麼，屠博衍一身驕傲清高，軀殼麼，他用的是明月出的軀殼，那麼這位故人應當就是個性子清冷的少女。

  

  明月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六合這副軀殼是什麼人，因此北市魁首處或許會有線索。此事屠博衍自然不能放過，定要親身前往一看究竟，不過他去就是明月出也要去，戚家酒樓自然不放心明月出一個去北市，索性喊來李仙蹤再搭配武藝高強的四郎一同前往。

  李仙蹤本來對北市亦有懷疑，能親身一探究竟，樂見其成。可他卻勸戚思柔留下四郎：「我與明月公主都在此處，酒樓只怕也會成為標靶，你還是留下四郎，完全為上。」

  戚思柔一琢磨，也對，於是揮揮手打發李仙蹤趕緊出門：「去吧去吧，反正連你都應付不來，長安城也就沒有人能應付得來了。」

  「原來你如此高看我。」李仙蹤一笑。

  「哎呦，你除了生孩子，什麼不會？」戚思柔咧嘴，甩出帕子打在李仙蹤身上，故作嬌俏，「對，你還不會娶我。」

  「別胡說。」李仙蹤似乎對此等調笑已經習以為常，只是毫無力道地回了一句，在明月出的耳朵里還聽出幾分嗔怪的意思來。

  「這個魔女誘阿難的CP我有點上頭。」明月出捂著心口和屠博衍嘀咕。

  「拎好食盒，糕要散了。」屠博衍不咸不淡地提醒。

  唐人重禮數，香九郎登門帶了名貴香料，明月出要回禮也不能太過簡薄。昨日思來想去，和十一郎學了一道透花糍，好歹是自己做的，誠意十足。

  透花糍說得直白，是一種「冰皮月餅」，用各色果子豆子打磨成沙與蜜乳攪拌，外面包裹一層米皮。米是泡製後當日磨好的，唐人喚這種米為江米，明月出覺得不完全像糯米，但也不是大米，蒸出來口口感微粘，倒是格外柔軟。

  包好米皮的餡料用花模壓成形狀，出鍋後半透明的米皮下透出餡料顏色，精緻秀美，入口很似鮮花餅或者冰皮月餅，與豆包完全不同。

  明月出選的餡料是豆沙與芍藥花蜜攪拌而成的，芍藥花期在春季，秋季只得芍藥蜜，她琢磨半天想起十一郎泡的各色蜜酒，其中有芍藥花瓣與海棠果之類的口味，便撿了其中的花瓣出來擺在餡料上，與豆沙一同壓制，成品透過米皮能看見芍藥花瓣，比門口那糕坊賣的不知精緻多少。

  她只盼著香九郎這等大佬，看在她真的非常用心準備上門禮物的份上，不要為難她，就當做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吧。

  明月出摸著呼呼大睡的四喜，這隻毛糰子吃了香料，長大不少，不如之前小巧輕便，有些沉手了。

  比起去南市那一次，趕車送人的三郎都顯得放鬆不少。一問理由，竟然是因為北市的治安素來強過南市。

  「北市非人的規矩也比南市好。到了北市只要不犯混不惹事，連個荷包都不擔心會丟。」三郎說道。

  能把非人聚居的北市經營得有幾分路不拾遺之風，明月出對北市的魁首也好奇起來。

  車馬一停，三郎也下得車來，抬頭見香九郎親自等在坊門口，瞧著也沒有他們說的那般嚇人，不過是生的嫵媚了些。

  可惜香九郎並未看三郎一眼，只是迎了李仙蹤與明月出兩人進了北市，三郎悻悻然地抄起手左顧右盼，見了一個賣餺飥的攤子坐了下來。

  餺飥皮厚餡也乾癟，湯水清得能看的見人影，三郎撥了幾下便不愛吃了，想了想，要了油紙包撈出餺飥，打算帶回去哄常梳兒。

  戚家酒樓如今留下的小娘也就只有那個什麼破爛國公主，不愛理人的李娘子和常梳兒。那公主不必說，早就跟大郎是一條心，李娘子自己不怎麼樣，卻眼高於頂，刻板無趣，送她塊帕子她都要辭謝，非說什麼不能隨便收禮！那五郎帶回來的零嘴兒她可沒少吃！

  三個人里也就只有常梳兒是個沒腦子沒心機的，這樣的小娘子娶不得，你情我願倒是可以上手，只要是常梳兒自己樂意的，就算是大娘子也說不得。

  長安城的錢倒是好賺，若他也有什麼貴人扶持，脫離戚家酒樓豈不是如魚得水？譬如大娘子，若不是天后那一塊牌匾，又結實了薛司言這樣的當紅女官，怎會有今日這番賺頭？若他有一分這般助力，何必留在酒樓受這鳥氣？！

  如今竟然淪落到給破落公主趕車！

  三郎想到這裡，不由得認真琢磨起這件事情。正巧有幾個吃餺飥的人在議論太子，三郎索性湊過去聽起了熱鬧來：「太子的身子骨好壞，如何能傳到你們這裡？」

  「嗐，太子自小便單弱，若不是這樣天后為何要時常差人四處求仙問藥，又那麼捧著那個天師李家呢？」一個反駁道。

  「你沒看現在的長安城，好幾撥人呢，這時候放出來這消息，指不定便宜誰！」一個同意三郎的觀點。

  「可惜啊，李家那位仙宗子不聽家裡人的話，若不然能有法子救治太子，只怕天后割肉都願意的。」頭一個感慨，「李家就是覺得這一個不聽話，才急得再生個曾孫子出來。人家血統了不得，不差這一個。」

  三郎哼了一聲：「什麼天人，也不過是個色痞罷了。」他本想把話說完，但想想大娘子的潑辣，還是把後半句咽了下去，不過大娘子潑辣歸潑辣，卻連生氣罵人都好看得緊，也不怪修道之人動心。可惜，就算李天人那一派可以成親生子，大娘子也不會同意，若大娘子沒有立誓守貞終身不嫁，哪裡還等到他仙宗子，就是大郎和自己都要動手了。

  「怎地不是？若不然以李天人身份，何必留在一座酒樓？」那幾個閒人正巧也說道此事，「男人嘛，若不是為了權勢，便是為了美色。說不定酒樓之中有什麼絕代佳人，嘖嘖，天人也動了凡心。」

  三郎聽著這話頭一波接著一波，不接簡直喉嚨痒痒，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們可知，那酒樓老闆是個絕色美女？不信？只管去吃頓飯就知道，有多少人是為了看那老闆一眼才去酒樓吃飯的。」

  「能有多美？前陣子我可是見到了安樂公主，小小年紀便那副模樣，比大唐第一美人安定公主還要勾人。」

  「怎麼好比安定公主，那是天后嫡長女，光憑氣勢也是第一。」

  三郎哼了一聲，語氣裡帶著幾分驕傲：「那酒樓老闆雖不如安定公主那般貴氣，但若站在一處，也是魏紫姚黃，絕不落下半分。」

  那幾個閒人互相看了看，都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湊過腦袋嘀咕了起來。

  明月出也在和屠博衍嘀咕：「這北市的確規矩，瞧著比東市都還乾淨，地上連泥污都少有，還鋪了這些石板，沒少花錢吧。」

  「非人道中能使這等雕蟲小技之輩不少，雇幾個清理街面，花不了幾個錢。」屠博衍不以為然，「這些石板也不過是南山裡的石頭，白來而已。」

  「那也挺有心了。」明月出感嘆，這幾天夜裡經常下雨，就是西市也有些泥濘難行，北市這些石板至少不會沾髒了鞋襪，也就不怪北市比南市生意好，賺得多。

  以凡人的西市綽號利人場，東市別名東都會來論，非人的南市就是夜市集，北市則是貴人街。不光是北市魁首住在此地，長安城乃至大唐非人族眾，機樞皆在北市，譬如香九郎所在的狻猊香家，就是長安著名的非人貴族世家，本家便在北市居住，經營北市最大的香料鋪子。

  同時，北市距離長安空港也更近，物流上的便利讓這裡常有大宗交易，與南市那種市井風格全然不同。

  一入北市坊門，一股不同的氣象便迎面而來，行人如織，卻都各自守著規矩，行走間輕聲談笑，衣帶香風。各家店鋪牌匾旗幡也都拾掇得極乾淨，門口都有撩高迎客的門子，打扮利落，衣服上還繡著Logo之類的徽章。屠博衍解釋，這是各類行會徽章，這家這人是做什麼的，一看這些徽章就能知道了。

  「高級購物中心啊！」明月出聞著空氣里的香薰氣味，恍惚間好像走進了高檔購物中心一層。

  如果帶路的不是香九郎，明月出的心情只怕更好。

  哪怕論建築造型，北市也多是簡單莊重，線條流暢質樸，隱隱有一種上古遺風，與南市那種各自為戰的模樣全然不同，可走了片刻，五感敏銳的明月出和屠博衍都從這種秩序里讀出了幾分殺氣騰騰，好像有些眼睛在監視著北市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這是出了什麼事情？」明月出語氣故作隨意。

  「我家魁首消息靈通，知曉那山蜘蛛一事，偏巧我們北市也有蜘蛛一脈做著錦緞營生，人數還不少。為自證清白，也為了北市各家的安生，這些日子都安排了崗哨，仔細排查過，也好向大理寺交待。」香九郎說得輕巧，可就連明月出也能猜到只怕這番排查至少捎帶出別的故事，魁首又清理了一番。

  「前些日子大理寺的消息還未遞給李仙蹤，北市魁首與香九郎便已知情，此事細想，絕非好事。」屠博衍提醒明月出，「現在你我交換，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驚慌，一切有我。」